县其地还是继续羁縻的争论结合起来,数次朝上议论都没有结果。刘六符已到边境,朝中后还是派了富弼前去做接伴使。朝中支持议和的最重要官员是副相晏殊,以及宋庠、张方平等人。李迪已老,吕夷简身体不佳,这一两年里宰相和枢密使都面临着换人。人是有梦想的,晏殊虽然一直明哲保身,这个时候对这两个位子也有想法。讲资格,李迪和吕夷简一去,他当仁不让。晏殊是神童出身,入仕得早,虽然刚刚年过五旬,资历却丰富无比,就是吕夷简与他也只不过不相上下而已。中生代官员,范仲淹、富弼等人都是他的晚辈,十几年前徐平还是白身在庄里种地的时候,晏殊已经位至宰执。要接李迪、吕夷简这一代老臣的班,晏殊希望朝政平稳,如果仗一直打下去,变数就太多了。天都山一战之后,徐平的声望大振,战事结束入朝为宰执是板上钉钉的事。晏殊希望徐平去枢密院,自己接李迪,不然同在中书,他实在没有底气压住徐平。如果入朝为参政,甚或是为副相,徐平性格再是沉稳,也不过是话不那么多、锋芒不那么外露的另一个寇准。晏殊与世无争,但涵养还远远达不到吕端等人的程度,难与这样的徐平共事。宋庠是词臣,讨厌战争,也惧怕战争,哪怕前线连连获胜,仗在打着他就觉得心惊胆战。从晚唐五代以来,契丹凭借超强的国力操控中原政局,动不动就大军南下,在这些人心里便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不知不觉间,他们下意识地就把党项与契丹视为同类,担心战争继续,一个不好党项大军进入关中,威胁天下。能够议和最好,国家周边从此相安无事,国家安定,他们做个太平相公。张方平等年轻官员,则是算经济账,算来算去觉得打下去不划算。现在朝廷的钱粮充盈,发展蒸蒸日上,与其把精力花在打仗上,不如全心全力把国内经营好。反对议和一力主战的,以三司的官员为主力。每当有官员说打仗要花钱,程琳都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朝廷有钱,三司现在最愁的就是怎么花钱。你千言万语,就顶不过三司手里拿着大笔钱花不出去的事实。把钱发到获军功的军人身上,总好过乱七八糟不知道花哪里去了。而且三司属下有营田务,还有各种场务,他们需要肥沃的兴灵两州,更加需要通向西域的商路。海上贸易换来的是金银和各种奇珍,西域商路却可以换来香料和马匹,特别是马匹,对于大宋来说有特别的战略意义。但在朝中主战声音最大,叫得最响的,却不是三司,而是同知谏院蔡襄和以馆阁校勘正编修崇文总目的欧阳修。他们两人素来以敢说,言辞刻薄不留余地闻名,而且有些刻意地向赏识自己的人动刀。晏殊是一代文宗,对这两人非常赏识,正好被他们集火。三司官员主战是立足于本衙门,摆事实讲道理,这两人却没有这么客气。特别是欧阳修,充分发挥他的文学专长,旁征博引,从三代到晚唐,痛陈求和的坏处。这两年欧阳修春风得意,已经从被贬夷陵的低谷中慢慢地恢复过来。先是范仲淹帅延州,曾辟他去做掌书记,欧阳修认为让他做“掌笺奏”的工作是大材小用,以要奉养老母为由婉辞。至于当年因为支持范仲淹被贬夷陵,应延州征辟有结党嫌疑,欧阳修对这说法倒是不屑一顾。所谓“朋党,盖当世俗见指,吾徒宁有党耶”回京任馆阁校勘,又有宋祁在被授知制诰时,举欧阳修自代。知制诰是青云路,以欧阳修现在的人缘,自然不可能,不过也说明了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小圈子。有蔡襄和欧阳修两人主战,此事便闹得满朝风雨,他们的文章被广泛传阅。几天之后,崇政殿里赵祯与几位宰执依然在议论此事。富弼陪着刘六符在路上慢慢向京城来,西北的徐平正整编军队,战事不会在年前起来。但到了年后,不管怎样朝廷都要定下方向。徐平近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镇戎军以北,花费巨大,不能在那里干等着。晏殊还是坚持应该答应党项求和,无非是条件定得苛刻一些,让元昊去帝号,甚至纳子到京城为质。既然已经把他们打服,再打下去没了意义,总不能真去占了那片土地。程琳不紧不慢地道:“如今钱粮充足,纵二十万大军在泾原路,三司钱粮足够支撑。若要议和,先前占住的兰州、会州等地如何说只怕番贼要来争。”晏殊道:“那里地瘠民贫,无甚产出,本朝占住了还要派官员去,要抚绥蕃部,处处都要花钱。有利害而无一处的事,纵然还给番贼,也无甚大害处。”程琳微微摇了摇头:“先前已让包拯知会州,他那里矿苗大发,报回来产铜极多。仅这一项好上,要把那里让出去,三司就断然不能同意更兼天都山一战之后,党项已无余力骚扰本朝,秦凤路营田务已到兰会两州勘量土地,来春便要开垦。现在人力物力齐备,要让营田务把勘量好的土地不要了,那是断然不行的”晏殊愣了一下,见中书参与三司事务多的陈执中不断点头,显然是赞同程琳的话,知道自己要让三司让步绝无可能。占住了的地,三司已经在那里安插场务,想让他们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以现在三司的强势,他一个副相不够份量。见李迪和吕夷简不说话,晏殊只好道:“如今元昊大势已去,哪怕有契丹斡旋,我们也可以把占住的地方郡县其地,不还给他们便了。元昊若是不允,那便让陇右都护府接着打下去。陇右二十万大军,不信元昊还敢放肆。”因为朝中意见争论太激烈,主持大局的李迪和吕夷简不管偏向哪边,都还没有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总要中下层官员广泛讨论过,他们再出面,才不会引起反弹。程琳的意见很明确,三司有足够的财力把仗打下去,也有足够的财力把打下来的土地消化掉。而且他也丝毫不掩饰,三司希望得到兴灵两州肥沃的土地,那里本来就是大宋的州。同样不掩饰的,不管是要战要和,三司都要陇右牢牢掌握住通西域的商路。哪怕晏殊能够主持跟党项议和,三司的这两个要求都必须满足,让他们把已经占住的利益再让出去不可能。会州的铜,兰州的地,秦州的牛羊马匹已经是支撑那一片广大地域的物质基础,没了就要让三司从内地向那里运钱粮,三司不干。正在殿中晏殊已经有些虚火上升的时候,小黄门来报,枢密院副都承旨李璋求见,说是有陇右徐平来的紧急文书。赵祯让李璋进来,李璋手捧一书,交给坐在一边的枢密院主官吕夷简,退到一边。吕夷简打开徐平的书状看了一眼,起身捧笏呈给赵祯,口中道:“断不可和”赵祯拿起来,见纸上徐平只写了一句话:“秦为周天子牧马,亡周室者秦。”第246章 轩然大波徐平的来书在朝中传开,主张议和的官员便就偃旗息鼓了。关键的不是秦亡周这个例子,而是党项祖孙三代叛服不常。事实已经证明,他们的求和只是暂时蛰伏,是被压服而不是顺服,在西北求一时的安定只会迎来更大的动乱。赵继迁叛,德明休养生息几十年后元昊再叛,党项已经没有了议和的信用。天都山一战之后,党项精锐尽丧,元昊又失去了议和的本钱。既没有信用,又没有本钱,这种生意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党项的求和,根本就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够接受的。这两年徐平远在西北,基本不掺和朝廷事务,在很多官员的眼里,他还是那个主政三司,一众宰执老臣之下少壮派官员的领头人物。这个时候才蓦然发现,在朝廷里徐平已经跳出了原来的身份,跻身于整个国家最顶层的决策者中了。李迪和吕夷简一直对战与和不表明态度,与其说是在等朝中官员争议的结果,不如说是在等西北徐平的表态。不管是战是和,还是要看徐平是驻足于天都山之下,还是挥师北上,直取兴灵两州。李迪和吕夷简如果赞同了和,结果徐平大军北进,只用几天功夫就把元昊赶得更远,和也和不起来。如果要战,现在的情况,徐平不同意,这仗哪里打得起来。葛怀敏已经用自己的死证明了,三衙将领打仗靠不住。任福又用自己的死,说明了哪怕三衙将领打仗靠得住,也会被猪队友坑死。现在的三衙诸将,放眼看去,再没有一个能够独当一面。而陇右诸军的将领,现在谁敢保证把徐平换掉,他们还能打边帅本来就对蕃邦事务有很大程度上的决策权,对党项的战与和,首先要问过徐平的意见。这本就是他的职权范围,不要说李迪和吕夷简,赵祯在徐平没有表态前,都不会轻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政治有政治的规则,官场有官场的通例,当你到了某个地位,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别人是不敢大包大揽的。哪怕是皇帝,也要遵守这个规则,不然就会面临手下无人可用的风险。而全用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又不符合赵祯的性子。历史上宋朝官员常用祖宗之法来约束皇帝,而祖宗之法正是成形于赵祯当政的时候,他本来就是个主动遵守规则的人。作为皇帝,他愿意用有形无形的规则约束朝政。如果在徐平的上书未到京城之前,赵祯冒然地做出战或者和的决定,不管与徐平的想法一样不一样,都是对徐平先前作为的不认同,对他能力的不认可。一得到消息,徐平可能就会上章请辞。李迪和吕夷简更严重,与徐平意见相左,可能就遇到一个是自己辞职还是撤掉徐平的问题。这个时候,赵祯的选择显而易见。大宋的政治规则就是这样,其他人可尽情地提自己的意见,但在那几个决策者的小圈子里,话却不能够乱说。皇帝和宰相在徐平表态之后可以不同意,但不能越俎代庖。徐平给枢密院的那一句话是在得到王沿的移文后,随手写了一句用快马送来,不是他完整的意见。这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但具体的谈判,还是要详细的内容。皇宰和宰相、枢密要徐平对前线军力、战事、未来结果的详尽分析,有了这些,才能面见契丹使节。李迪让富弼把刘六符拖在大名府以北,吕夷简则用快马把元昊、契丹的动向,以及朝中官员的争论发往镇戎军,让徐平尽快以陇右都护府的名义上奏章。而且要用快马让沿途马铺送往京城,作为最优先的公文,不要迁延时日。马递一昼夜五百里,镇戎军到京城两千里多一点,吕夷简给徐平的时间是十日为限。这十天的时间,再没有官员敢主张议和,要战到底,彻底消灭党项的言论占了绝对的上风。蔡襄率先喊出了敢言和者皆可杀,一众中下层官员唱和,让晏殊非常被动。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上章请辞。倒是赵祯温言挽留,还是让他做副相。最后这场争论不再局限于对党项的战与和,积极性被调动起来的一众官员,翻起了旧账,发展成为对边疆地区郡县还是羁縻的大争论。最后几乎满朝文武参与,颇有贞观四年大唐上下讨论要不要让匈奴内迁的场面。在贞观四年,唐太宗李世民接受了北方番胡众族上一起上的“天可汗”,同意归顺的番胡各族内迁,从军为大唐藩篱。反对匈奴内迁的魏征最终落败,他当年的那句“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最后一语成谶。安史之乱虽然在数十年后,但发端实在贞观四年,那场争论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而魏征的这句话,用在现在的党项身上特别合适,不知被多少官员上章引用。现在不只是党项的问题,其他大宋辖下的羁縻地方,都面临着要被郡县其地。徐平在岭南、秦凤路的括土为丁、并帐为村、郡县其地、移风易俗的做法被整理出来,并被丰富深化。徐平这样做了,那些地方现在都发展良好。以前认为汉人卑弱,从军打仗不如番胡或者边疆跟胡人接触得多的军人能打。徐平从川蜀招兵,组成陇右军,天都山一战已经证明这是最能打的军队。这一切都已经说明,边疆政策不再需要对番胡退让。凡大宋疆土都可如内地一般,设州县,派流官,行教化,越是退让对未来的危害越大。争论甚至发展到对禁军的改制当中,现在的军制被广泛质疑。延自晚唐五代,禁军特别是三衙禁军,本来就保留了大量胡风,在认为这样能够加强军队战斗力的文化下,禁军被与整个社会有意地隔离开来。世兵世将,既与社会重文轻武的风气有关,也有这种有意的隔离有关。一般的人,很难融入军队的文化当中,军人同样也不容易融入社会。徐平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最后会引起如此大的风波,这场风波还在不断扩散,只怕没有几年的时间平息不下来。这次朝廷的大争论,影响的不只是大宋,各边疆小国都被波及。他们未来的命运,都会被这次争论的结果所决定,大宋正在从唐朝的影响中走出来。这个时候,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