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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正说着,桑怿亲兵来报,外面的酒筵已经摆好,请的周边耆老都到了。徐平起身,对桑怿和张亢道:“走,我们出去请耆老一杯酒自来西陲,久不行这些朝廷礼仪,都快要忘记了。过了黄河,多是嗢末部族,汉人就多了,你们要约束部伍,注意行止。王师北来,若是连这些中原遗民的人心都笼络不住,我们就愧对朝廷了”张亢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这也有些不好做,他们说是汉人,其实跟蕃羌一般。对他们恩礼重了则得陇望蜀,难以满足,又引蕃部不满。恩礼轻了,又心生怨恨,生起二心。”桑怿沉声道:“世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无非如此”徐平笑道:“孔子还有一句话,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忠于事而恕于人,你们把握住了这一点,相处起来其实也不难。事关军机政事,则把他们看作蕃部即可,心中切不可存一丝侥幸,这是忠于事。非关军机政事,则多示之以恩,如内地州县百姓一般待之以礼,这是恕于人。要选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就只看他们了。”三人说着,到了前面客厅,一众等在那里的蕃落首领一起行礼。说是请耆老,实际上来的都是大小蕃落首领,既算不上望重,更配不上德高。嗢末虽然多是汉人之后,但他们来到这一带就是作为吐蕃奴隶,中原的礼仪制度早已经没有了记忆,组织形式学的是周围的蕃羌部落。不能改变他们的经济基础,他们就很难改变成中原地区的政治制度,政治和文化不改变,仅一个汉人之后还不足以让徐平把他们看成自己人。众人落座,徐平起身举杯道:“这里本是秦汉故地。秦统一天下,初设郡县就是在秦州之地,将军蒙恬北逐匈奴,沿河筑四十四城,榆中这里就是极西第一城。晚唐离乱,这里陷入蕃胡,中原无暇西顾,你们与蕃羌杂处,受了苦楚。这一杯酒算作中原欠你们的”说完,举杯一饮而尽。一众嗢末蕃部首领急忙站起来,陪着饮了一杯酒。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原人向徐平拱手:“我们嗢末人与中原隔绝百年,不闻德音,未慕王化,习胡俗,说胡语,与蕃胡无异。大帅西来,禀王命,统王师,重新郡县其地。愿大帅布恩德于这秦汉故土,使我等再浴华俗,腥膻尽去,芝兰吐芳”徐平看着中年人,沉默了一会,问他:“读过书叫什么名字”“小民邢化源,少年时曾经跟人行商,到过关中,读过两年书。”原来是刑家族的,龛谷蕃部的大族之一。因为年代久远,很多嗢末部族的族名已经不是原来的汉姓,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来历,以讹传讹成了其他的字。如邢姓讹为刑家族,懒家族就更加不知道原来是姓赖还是姓蓝还是其他的什么字。他们的祖先被掳来河西,作为奴隶没有文化知识,也分不清这些。嗢末跟中原汉人的联系,只剩下血缘了,而没有文化作纽带,血缘实在是很靠不住的东西。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形成了嗢末部族,他们这些人血缘的记忆只怕也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风尘里。嗢末部族是蕃落,但他们的人并不是蕃胡,如何对待他们,徐平也觉得棘手。第96章 移风易俗沉思良久,徐平抬起头来,见在座的龛谷首领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壹看书他们的眼神中有期待,也有一丝不安。混迹在蕃部之中,行胡俗,说胡语,中原朝廷视他们为蕃胡,周边的蕃胡又视他们为汉人,这些末人两头受气。但这种生活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从生下来他们就已经习惯了,重新改回汉人习俗,能够适应吗特别是对这些首领来说,重新归于中原王朝治下,是好事是坏事实在说不清,想回却总是有些怕。轻呼一口气,徐平沉声道:“世间的事,有予就有取,有失总有得。重回朝廷治下,做回汉人,我可以帮你们,你们也要帮自己。朝廷可以为你们做事,你也要为朝廷做事。”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最年长的首领行礼道:“大帅尽管吩咐,朝廷但有所命,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党项人若是再来犯,我们点起族中儿郎,随着官军一起打他们”徐平摇了摇头:“不必要,上阵杀敌是官军的事,怎么让你们冒此风险王师北来,若是驱赶你们去填沟壕,我如何对得起你们被掳来的祖先重回中原治下,并不需要你们上阵拼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了。我允诺你们,三年之内,你们这些部族不税不赋。朝廷不但不收你们钱粮,还会整修这一带的道路,通沟渠,修城池,建市镇,开商铺。只是你们以后不能再以游牧为生,而是要跟你们的祖先一样,拿起锄头来种地。并且,还要并帐为村,括土为丁,郡县其地,编户齐民。你们要重新蓄发为髻,冠带右衽,说华语,习华俗。一看书总之一句话,移风易俗,说回中原汉人的话,做回中原汉人的民”老者一下子愣住,与邢化源对视一眼,小声问道:“就只是如此”“只是如此”徐平点了点头,不由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做很容易吗我不妨告诉你,这比打一场仗还要难中原的汉人虽然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但你们要这样做,却仿佛洗筋伐髓,脱胎换骨在刚开始的时候,你们会觉得事事不顺,一举一动都不如意。只有坚持过去,才够适应下来,打回自己的祖先过的日子。有予有取,有失有得,你们想不到的好处朝廷都会给你们,但相应的,你们也要忍住刚开始时的诸般不便。数年之后,这里依然是朝廷郡县,你们自然也就是朝廷治下良民”一众首领听了徐平的话,怎么想也觉得这是白送好处给他们,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帮着修渠开路,起村落,建市镇,什么事情朝廷都帮着做,给钱给粮,只是要让他们过回祖先的生活。他们想不通徐平是为了什么,但也不相信徐平一路大帅会骗他们,一起欢呼。徐平是为了什么这些本来就要去做,能够同时对人示恩,何乐而不为占住土地只是开拓的第一步,而且是很小的一步,还要在这土地上住上自己的人,过上自己的人该过的生活,推广开来自己的文化,这才能够真正成为朝廷的土地。中原本身的强大,配合边疆地区强大的向心力,才是稳定的基础,两者缺一不可。末人本身是汉人后代,他们有意思有决心重新汉化,当然要帮他们一把。不管是从中原移民,还是同化周边蕃部,代价都比让末人重新汉化大得多。而且道路、河渠这些投资,只要地方发展起来了,朝廷很快就能收回来。当然徐平敢做这样的许诺,是因为他有便宜处置这些事的权力,哪怕下一任来了,同样也要遵循。徐平许出去了这么大的好处,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一众首领纷纷敬酒。离了康古城,徐平到西市新城,沿着汝遮谷前往榆中城。西市新城其实是党项新筑的西使城,不过他们把名字讹称为西市,加个新字跟旧城以示区别。不知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迎面吹来的风卷着扑到脸上,像是无数的冰粒没头不没脸地打来,不大一会,便就觉得脸不再是自己的。为了挡风雪,徐平戴了一顶大毡笠,骑在马上与桑怿和张亢等人同行。在路上歇了一宿,直到第二日中午,才到了把住谷口的榆中新城。南边是大山,北边是黄河,黄河的北岸依然是大山,山河夹峙间一条一两里宽的谷道通向不远处的兰州。榆中城的所在是一处天然的关口,自秦朝在这里设县治,便把城池筑在这里。这里不但是兰州的南大门,而且掐断了兰州和会州沿黄河的联系。现在的兰州城是隋唐旧址,城墙已经倾颓,遗址还在。但如果要说清兰州的位置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紧挨着榆中县最早设的是子城县,作为兰州州治,后来在西边又设了一个五泉县,州治迁到了五泉县去。再然后子城县改名为金城县,再然后金城县废弃,并到了五泉县中,最终五泉县改名金城县,兰州依然治金城,却不是原来那个县了。冒着风雪,徐平登上了榆中城的城墙。桑怿紧紧护在一边,不住地道:“下雪地滑,台阶陡峭,节帅千万小心”徐平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上城墙,对桑怿道:“秀才,当年我也是领过兵的。现在依然骑得了烈马,开得了强弓,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桑怿叹口气:“今时不比往日,现在你是一路边帅,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容不得半点闪失在我这里出了意外,其他人岂能饶过我”徐平笑着摇了摇头,呵着手,走上前扶着女墙,眺望远处的兰州城。雪纷纷扬扬下来,飘飘洒洒,哪里能够看得清楚只能看见不远处的黄河和一片大山。徐平问桑怿道:“左近的黄河结冰了没有”“城附近是处峡谷,水流湍急,倒没有结冰。我问当地土人,都说就是到了寒冬腊月也不会冰封。不过上游兰州城一带河面宽阔,已经开始结冰,只是还行不了人。”徐平点头:“北方严寒,这里的河比不得邕州,一到了冬天冰封起来,便就是坦途,大军也可以通行。这一带黄河上素无桥梁,我们把渡船一收,党项便就无计可施。他们要来攻这里,只能在冬天黄河冰封以后,从冰上过河。如此一来,党项什么时候来攻,我们只要注意黄河上冰能不能行人,便能把握个大概。”“节帅说得不错,党项蕃胡习性,不懂造船架桥,只能趁天寒过河。如果我们在黄河对面建一处小城,则管他千军万马,也不敢轻易来犯”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gegegengx第97章 雪中论兵以大河作为天然屏障,据河而守,关健是要在两岸都有据点,把河道截断。兰州这里哪怕冬天黄河冰封,只要在对岸建一个小城,一样固若金汤。大军围城,最怕被对手断了后路,绝了粮道,再多的军队也只能作鸟兽散。徐平摇摇头,对桑怿道:“在河对岸建城,是以后我们兵力足了占住兰州之后的事,现在不去管它。现在我们只要守住榆中城,党项来攻,只能屯兵于兰州左近,随时有可能被断后路。而且守住这里,所用兵力较少,最为合算。要守,我们就占榆中,要攻,我们才要去占兰州城。现在断了兰、会两州的联络,我们全力攻会州才是。”占会州攻西寿监军司,利于速战速决,直逼党项的核心地区。占兰州攻河西,则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削弱党项的实力。徐平现在颇有信心,倾向于速战速决,迅速灭掉党项。城头上架了一副大的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情形,徐平凑上前,风雪中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失望地抬起头来,徐平对桑怿道:“乘着党项还没有派大军前来,你要派人去详查周围的山川地理,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渡口,全部都要了然于胸,包括对面的兰州地区。等到战事起来,要怎么做,我们便条理分明。打仗千军万马,靠的不是主将敢打敢冲,而是如何合理布置兵力。借助天时地理,使我军一个人当两个人甚至数个人用,敌人几个人当一个人用,这才是主将要做的事情。”桑怿应诺:“节帅说的是。便如庖丁解牛,依乎天理,神乎其技,才能游刃有余。只是一味大砍大杀,就落了下乘,十万兵只好当一万兵用。”“不错,秀才,说出这话,你便足以独当一面了这雪看起来越下越紧,只怕一时住不了,走,我们饮两杯酒,一起赏雪”细碎的雪花越来越大,飘飘扬洒下来,周围星星点点的土黄色全被笼罩,天地间银妆素裹,成了一个琼玉世界。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再也分不清山川河流。榆中城新筑,纯是一个兵营,没有园林,也没有什么盛景,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肃穆。张亢吩咐军中备了酒,点了一个火炉放在城头,旁边煮了一锅羊肉,与桑怿一起请徐平。一边喝酒,一边赏雪,一边说些杂事。看着雪越下越大,徐平饮一杯酒道:“想十几年前,我还是白沙镇种田的无赖少年,也是这种大风雪的日子,跟秀才去抓两个在周边做药银的落第进士。真是世事变幻,今天我们两个在城头饮酒,远眺党项叛贼,那两个做药银的竟成昊贼座上之宾了。”“当时谁能够想到有今天”桑怿饮了一杯酒,把酒杯拍在桌子上。“当时做药银的那两个进士,现在改了名字,一个是张源,一个是吴昊,在党项甚是得意。昊贼用兵,国用缺乏,据说正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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