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世上哪有那个道理。大多还是出于政治人物的私心,要么把自废长城,把武力废掉,要么就是为了个人野心引狼入室,玩火自焚。世上没有能管一千年的制度,徐平所做的只能是把眼前的威胁灭掉,并把合理的军事制度留下来。中间纵有反复,只要这制度还在,制度的原则还在,中原王朝的武力就在。正在徐平辗转难眠的时候,谭虎突然在外面高声唱诺。徐平坐起身来,问道:“夜已经深了,有什么急事”谭虎高声道:“禀节帅,营地除近有蕃人徘徊不去,似有所图,末将把他抓了来”听了这话,徐平猛地坐了起来。这次对禹藏花麻,就是有心算无心,如果他有警觉事情就难办了。来的如果是禹藏花麻的探子,不管是有没有探听到有用的情报,都是非常大的麻烦。他派人来,本就说明对秦州起了警惕之心,这可不是蕃部作战的作风。披衣起来,徐平在里面道:“你把人带到我的帐前面还有,去唤王凯和李璋来”谭虎应诺,转身去了。徐平收拾停当,到了前帐,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被自己的亲兵押着。那汉子一副典型的蕃羌打扮,满面风霜,十之八九是放牧牛羊的牧民,正好奇地看徐平。在帅位坐下,徐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汉子,慢慢理着思绪。不一刻,谭虎带了王凯和李璋进帐,一起向徐平叉手行礼。让王凯和李璋分立两侧,徐平沉声道:“谭虎已经向你们两人说过了”两一起叉手:“禀节帅,已经说过了”徐平点头,看着面前的汉子,沉声问道:“你实话说,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因何会到这里为什么深夜来窥我帅帐从实招来,若有一句不实,军棍伺候”那汉子抬起头来,看着徐平,好长时间不说话。直到徐平有些不面耐烦,才道:“看你年纪轻轻,真的是朝廷派到秦州来的边帅”谭虎厉声喝道:“节帅问你,老实作答不许问东答西,肆意乱来”徐平抬手示意谭虎,对那汉子道:“我就是秦凤一路边帅,答我的话”那汉子本来被谭虎扔在地上,趴在那里,听了这话,突然身子一直,跪了起来,向徐平拱手道:“回大帅,小的章狗儿,是龛谷蕃部章家族人。前些日子,西市城的蕃酋禹藏花麻传箭立文法,要约周边蕃部南下犯秦州。我们章家族是河西嗢末,如何肯跟着这些蕃羌做背叛朝廷的事族里听说大帅在秦州一年,好生兴旺,让小的间道来秦州,报知蕃部即将进犯的消息。早做防备,不要被这些蕃胡打个措手不及本来小的是到了秦州,谁想一问才道大帅出城秋猎,并不在城里。军情紧急,小的不敢耽搁,一路问着寻到这里。”听了章狗儿的话,徐平的脸色缓缓放松下来。龛谷作为河西六谷之一,以嗢末部族为主。龛谷嗢末部族里确实有章家族、邢家族、懒家族等汉人部落,党项进占兰州之后,他们一部分翻过马衔山到了狄道北边,也就是接纳瞎毡的那些部族,还有一部分依然留在兰州附近。这些部族与禹藏部势力犬牙交错,禹藏花麻起兵倒是瞒不过他们。徐平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章狗儿带来的消息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徐平还是让章狗儿站起身说话,并让谭虎派人给他取了一盏茶来压惊。嗢末部族虽然是以汉人之后为主,但一向都被视为蕃部之一,蕃化的汉人,朝廷已经不再视为汉人,不是自己治下子民了。徐平也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们是汉人之后,便就会心向朝廷,汉人翻做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在西北一带平常得很。徐平对河西蕃部的信赖,不管是他们里面的嗢末人,还是吐蕃部族,主要是他们跟党项有深仇大恨。本来河西六谷蕃部里,族帐部落以非嗢末居多,当吐蕃蕃落和党项羌联合起来,便就改变了初期嗢末人在上层占优势的局面,后来的首领是潘罗支为首的吐蕃族为主。当党项向西开拓,元昊拉拢了河西六谷蕃部里的党项羌,这些党项羌设伏诱杀了首领潘罗支,河西六谷蕃部就此分散,党项占领了西凉和兰州。有这些恩怨,河西的吐蕃部族和嗢末人跟党项仇怨极深,也正是他们南下河湟,使元昊迟迟无法吞并这一带。等章狗儿喝过了茶,徐平问起禹藏花麻立文法聚集蕃部的事情。章狗儿道:“我们章家族如今分成许多聚落,我所在的部落族帐不多,禹藏花麻只是派了个人去传箭,并不怎么当一回事。现在马衔山一带风声很紧,禹藏花麻封锁消息,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他们要在今年秋冬犯秦州。”徐平点头:“有此消息就够了。你且在秦州放心安歇,我自会安排迎战禹藏花麻,不需担心。谭虎,安排这位章狗儿先随着你,等回到秦州城,再交由种通判安置”谭虎应诺,章狗儿却道:“这如何使得大帅,既然消息我已经送到,便该赶紧回到族里,报知族里的人知道。等到禹藏部发兵,我们族里可以从后掩杀,助朝廷破敌”徐平摆了摆手,温言道:“行军打仗,自然是朝廷的事,不需劳动你们。你们嗢末部本是汉人之后,偏处陇右,不得不与蕃羌为伍,说起来是朝廷对不起你们。现如今党项昊贼叛乱,朝廷要经略陇右,你们只管紧守本部,等候朝廷兵马就是。等到回归中原治下,重新说汉话,习华俗,认祖归宗,依然是朝廷治下良民。”章狗儿听了,扑地跪在地上,朝徐平行礼:“小的们日盼夜盼,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归中原,做回汉人。小的们祖上也是朝廷良民,不合被吐蕃所掠,习蕃俗,说蕃语,只是为了活命而已。若是能回归中原,谁想如此现在这副样子,着实辱没祖宗”“快了,只要再忍上些日子,大军北上兰州,你们自然可以回归中原治下。”徐平说着,示意谭虎把章狗儿带出去,好生安置。等到谭虎和章狗我出去,李璋道:“节帅,这章狗儿带来的消息并没有多少用处,并不需要对他过于施恩。蕃羌无廉耻,谨防其得陇复望蜀。”徐平道:“我们经略河湟一带,总要有些自己人,总不能把所有蕃部杀戳一空。不说能不能做到,杀戳过多也有伤天和,不是长治久安之道。打仗啊,就是要把自己一方的人变得多多的,敌人一方的人变得少少的。所以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党项,凡是愿意帮着我们打党项的,都是自己人,帮着党项打我们的,就是敌人。章狗儿虽然带来的消息不值一提,但他干冒风险到秦州来报信,就说明视党项为仇寇,是我们的人,给他恩惠理所应当。再者,我们灭了禹藏花麻部,还是借助当地的这些部族安定地方。”王凯道:“既然节帅要利用这些部族,何不派章狗儿回去他们那些蕃部虽小,如果能联合起来,乘着禹藏花麻出兵,后方空虚,当能造成些乱子。”徐平看着王凯和李璋两人,沉默了一会道:“实话说,我不敢就此信了章狗儿是来自章家族,就是来给我们报信的。如果他是禹藏花麻派来的人,假托这一套说辞,放他回去会造成不小的麻烦。所以人要留在秦州,等仗打完,到了西使城是真是假自然一清二楚。再一个,此次我们跟党项作战,这些愿意归顺朝廷的蕃部,报一报信还可以,尽量不要用他们打仗。本来我们打败了党项人,是救他们于水火,让他们帮着作战,味道就变了。到时给他们再多的恩赐,他们也是认为理所应当,不利于以后治理。”第74章 请君入瓮十月十二,立冬,就在这一天,徐平悄悄随着高大全的军队,带着帅府与军事有关的属下离开了秦州城。西使城传来的消息,禹藏花麻已经开始集结蕃落军队,即将南下。而从西寿监军司来的党项军队,则到了会州,沿着祖励川提前出发了。草木摇落露为霜,秦州周围的树叶野草已经枯黄,踩在上面吱哑作响,不远的大山上已经开始飘起雪花,不知不觉间,冬天就来了。秦州跟三都川谷道之间交通不便,徐平要随时掌握战局,就不得不到附近指挥。当然作为三军主帅,他不会直接上战场,而是在定好的隆中族那里掌控全局。军队作战是一个整体,不同的职位有不同的任务,做好自己的本职,就是对战事最大的贡献,而不是不管什么人都一窝蜂地涌到战场上去。不但是徐平不会上战场,就连桑怿和高大全,徐平也严令他们不许直接到交兵的战场去。在战场上作战的,是营、都一级的统兵官,战役指挥要掌控战场全局,而不是去冲锋陷阵。隆中族是个小蕃落,此时已经被高大全的部下控制起来,一起安置在谷中一处临时搭起来的小院落里。徐平吩咐对他们的族人好吃好喝招待,不许出院子,更不许打听这里来了多少人,有什么人住在这里,战况如何。他们族里的首领一家被请到徐平帅帐附近,一样临时建了个院子安置,偶尔徐平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以安人心。帅帐并不是帐篷,因为要在这里待些日子,徐平也不习惯住帐篷,便提前让谭虎带人来这里搭了些草木屋。等到战事结束,这些屋子就留给隆中族,作为他们的住所。那个时候这一带也该并帐为村了,不远处支流汇入三都川的平旷地方自然重建安远寨,隶于上游的甘谷城之下,这个地方自然就是安远寨下辖的堡。城下辖寨,寨下辖堡,堡下辖村,并帐为村大的原则如此,这也是秦州附近原来寨堡设置的原则。太阳升起来,照在附近挂满寒霜的树木上,稍微有些暖意。徐平步出自己的住所,对谭虎道:“去召隆中族的首领来,一起吃早饭,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谭虎应诺,转身离去,不大一会便就带了隆中族的首领来。老首领须发皆白,自己族里被秦州大军占住,又把抗不得,这几天都睡不好觉,显得有些憔悴。上前行礼,好首领向徐平问安。徐平笑着还礼,对他道:“长者为尊,老军主不须多礼。”说完,徐平让谭虎把早饭搬到院子里,与老首领分宾主落座,随口说些闲话。一边吃着饭,徐平随口问道:“老军主,去年收成如何啊”老首领道:“托大帅的福,放的牛羊无病无灾,这谷地里种的粮食也有收成,过得去。”“过得去就好。我看谷里你们也开了不少地,不知道种的什么,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可怜哦,我们蕃人不似汉人那么会种地,只是撒下种子,有些收成罢了。秋天刚好有到我们这里卖杂货的,我托他们估了一下,一亩不过五六斗罢了。”徐平看看周围,有些可惜地道:“你们谷里土地平旷,也算得上肥沃,有河流过又不缺水,一亩地怎么产那么少学着汉人那样种地,若是开成水田,一亩一两石也能收啊。”“不会哦,黍粟我们都种不来,哪里还会种水田啊”徐平点头没有说话,在西北地方,这些近河的谷地是上好的良田,种得这样粗放广种薄收有些可惜了。等到并帐为村,要想办法把这些土地利用起来,就不用依赖外路的粮食。正在这时,李璋急匆匆地过来,到徐平面前压低声音道:“节帅,刚刚得报,前天禹藏花麻所统人马已到者谷和达谷,昨天应该已经到了闭门关。”徐平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到帅帐,我稍后便到。”李璋离去,徐平对老首领道:“老军主慢用,我有些事情,不在这里陪你了。”“大帅尽管去,我一个无用的人,怎么敢耽搁大帅的功夫说起来,老朽虽然年老眼花,但脑子没糊涂,知道大帅到我族里来,必然是有大事。朝廷的事,我们隆中小族帮不上忙,只能不尽量给大帅惹麻烦了。”辞别了老首领,徐平缓缓回到自己帅帐。此时太阳已经从群山的束缚中跳了出来,红彤彤地挂在东边的天空,把夜晚结的寒霜一扫而空,照得天地暖洋洋的。帅帐里面,王凯、李璋、种世衡和甘昭吉等人早已等在那里,见徐平进来,众人见礼。徐平到了案前,看着前面挂着的巨幅地图,问王凯:“依你估计,现在禹藏花麻所部和会州来的党项兵马应该到了哪里指给我看”王凯手里拿着各色小旗,分别插在地图上,黑色小旗代表禹藏花麻所部,绿色小旗则代表来的党项军,而秦州的军马则用红色小旗。“昨天禹藏花麻所部到了者谷、达谷,在此之前党项军已经沿祖励川谷道提前两天到了那里。想来是禹藏花麻得到了党项军到的消息,才放心前进。现在两军会合,昨天应该到闭门关。我们在那里眼线,只是还没有消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