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我们这些贩盐的没了生计,族主部族里的盐池一样难办。有那便宜的细盐,你们煎了盐卖给谁去”老首领笑喝喝地道:“我到那里见到细盐,听说他们只卖十文钱一斤,也一样心慌。后来找了帅府里的蕃落使,他到本路大帅那里说项,大帅让三司铺子收买我们的盐,再制成细盐发售,不用朝廷自己的细盐了。这位大帅甚是心善,不为难我们这些蕃人。”听见是这个结果,几位私盐贩子心里冰凉,不过那头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还是满脸堆笑道:“那恭喜族主了官府收盐,是长久买以前还要好上不少。不知道他们收多少钱一斤细盐只卖十文,给你们的价钱也不高吧”“还好,大帅吩咐三司铺子,不赚我们的钱,给的一斤六文,过得去。”几个私盐贩子互相对视一眼,那头领试着问道:“有那个三司铺子向外发售细盐,能卖六文钱一斤也算不错了。族主,我们多年交情,能不能带挚我们一番”老族主的心里生出警惕之心,笑呵呵地问道:“以我们的交情,能帮你们忙我自然会帮了。只是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能不能帮上忙。”“六文钱一斤的盐,我们这生意便就没法做了。但多年结下的人脉,一些其他有盐池的部族,他们没有族主这种运气,守着盐池却卖不出盐去。我们却不过情面,不知道能不能用族主的名义,把盐卖给三司铺子,他们让一文两文钱的利也是可以的。”老首领忙道:“这个可是使不得今天说定了,我们每个月卖给三司铺子的盐是有定额的,比先前族里煎的盐还少。本族的盐都卖不完,怎么还能卖其他的盐”附近有盐池的蕃部,除了上丁族外,再就是叠州和宕州。不过那两州的盐一向都是只销往蕃羌腹地和利州路一带,并不卖到秦州来。这几位客人说要卖其他地方的盐,老首领首先想到的就是党项过来的青白盐,他们因为叛宋,被断了销盐的门路,一向都靠这些贩私盐的卖盐。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代卖党项的青白盐,被朝廷知道了可是灭族之祸。秦州推行低价细盐的政策,脑子正常的都知道是为了封堵党项的青白盐,断他们的财源。在这上面钻空子,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跑不掉,老首领几个胆子敢做几个私盐贩子听了老首领的回答,非常失望,礼数倒还不缺,对老首领道:“没想到朝廷还有这诸多限制,看来收你们的盐是格外恩典,可怜其他部族了。”老首领道:“我们能这个好处,是靠着我去找帅府得来的。你们不妨告诉那些有盐池的部族,也可以一样去找帅府,不定三司铺子也会收他们的盐。”“族主说的是,等见了他们,我便跟他们说一说。”盐贩首领嘴里答应着,面上却不见丝毫轻松。其他部族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一带贩私盐的多是跟党项有关,因为大宋禁私盐,他们自然就站到对方一边去。现在三司铺子卖细盐可谓是釜底抽薪,这些私盐贩关心的是党项来的青白盐怎么办。只要背靠党项,总能找出一口饭来吃。如果党项的盐也卖不出去了,他们对党项来说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以后哪里还有生路贩运私盐在大宋已经是死罪,再失去党项这一座靠山,将来的日子只怕是难熬了,总要想个办法才行。第49章 串连安家族不大,但因为部族分布在长山里,交通不便,虽然离着秦州城很近,一直不肯纳质归附。他们不但不归附,还经常出山抢掠,导致秦州向北去的瓦亭川谷道一直不得安宁。本来关陇大道是走陇城寨,即古街亭,经瓦亭川谷道入秦州,由于谷道生蕃众多,在徐平到秦州之前,这条大道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这几个月以来,鲁芳带着桥道军炸山开路,又重新把这条古道修通了,并有军队巡视,让盘距长山的安家族异常难受。这一天将近傍晚,几个汉人服饰的人进了长山,骑着快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安家族的族帐。他们显然跟这里的人极为熟悉,径直被带到了首领的帐里。一进到帐在,一个高大魁梧、面相凶恶的蕃人便就急急地站了直来,高声问道:“乔官人,此去可还顺利那两族怎么说愿不愿跟我们举事”乔官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们晚了一步,秦州帅府先出手安抚了那几个蕃落。”“他们怎么安抚官府要卖细盐,又卖得那么便宜,他们的盐怎么卖得出去总不能由帅府出钱,把那几族的盐都买下来”乔官人苦笑:“族主说得不错,正是由帅府出钱买下了他们的盐,而且给的价钱相当不错。上丁族先去谈妥,紧接着青唐族也找到秦州,帅府都给了他们一斤六文的价钱。这个价钱跟他们以前卖给我们相差无几,官府收起来又是长久生意,那两族正高兴着呢”安家族主不由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道:“怎么可能帅府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两族的盐,他们的解盐难道就不卖了朝廷对盐利一向可是看得很重啊”乔官人道:“看得再重,也不如打仗重要。在我想来,这是宋国的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要断了党项来的青白盐。而且听说宋国这几年格外有钱,到秦凤路来做大帅的,又是位三司老子,以前就是管着钱粮,他的手里怎么会缺钱”“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安家族首领在帐里转来转去,“断了党项的盐,我们还到哪里去找钱要趁着秋后抢上一番,现在外面路上又天天兵丁不断,没有青唐和上丁族与我们一起发难,做起来就风险太大了人生在世,争的无非是个钱字,没钱可怎么行”乔官人到位子上坐下,口中道:“族主也不用着急,我们仔细合计一番,总能想出办法来的。这位大帅一来就急吼吼地经略蕃部,在秦州周围搞什么并帐为村,明摆着要把周围蕃部全部纳入朝廷治下。他再是撒钱,我就不信没有要与他作对的”安家族首领一屁股坐到乔官人对面,瞪着眼睛问道:“官人有什么妙计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些眉目,说出来我也听听,不要让我一个人干着急”乔官人笑了笑,才压低声音道:“我到上丁族那里,虽然没有说动他们的首领,却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十之八九,他们族里要起内乱,我们正好从中下手”“内乱他们族里能起什么内乱官人把话说明白一些”乔官人向前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上丁族曾经向秦州纳质,把小儿子厮铎毡送到了秦州纳质院里。纳质院是个什么地方,把孩子送到那里是什么意思,族主应该明白。”安家族首领猛地点头:“我自然明白所以不管那些官员怎么说,我就是不纳质”“唉,现在不同了”乔官人叹了口气。“新来的大帅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那些质子从纳质院里放了出来,在秦州城外另找了地方安置。不但是把他们放了出来,还让他们好吃好喝,读书认字,在里面学得好的还赐姓名,封官爵”安家族首领张大了嘴巴:“真真有这种事我听人说起,只以为是骗人的。官府编了消息出来,诱骗我们这些没有归附的蕃落,难不成是真的”“就是真的啊”乔官人不断叹气,“你说这大帅是不是发疯,图的什么就是有人真地动心,多送几个质子去又有什么用那些汉人心思狡诈,在我想来,只怕是这大帅贪图功劳,多诱骗几个质子过去,好向朝廷邀功领赏”说到这里,乔官人“噗嗤”笑了出来:“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功劳还没有捞到手里,先惹了一场祸事出来。最近纳质院里有一个叫甲寒的,正是上丁族纳质的厮铎毡,因为管那里的官员看他顺眼,真地赐了他姓名,还是国姓。”“这怎么是祸事上丁族碰到这种好事,怪不得不跟我们一起作乱”乔官人神秘地笑道:“好事那看是对谁来说厮铎毡从一个没人过问的质子,突然成了这等人物,要是你族里的,会不会想把人接回来”安家族首领重重点头:“自然要接回来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周围的部族谁还敢小瞧我们周围的小族落,因此就并到我们族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是啊,那位上丁族的族主也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如此做却寒了他大儿子瞎厮铎心的心哪你想想,本来定下来是瞎厮铎心将来要接掌族主之位,现在莫名其妙被送出去做质的厮铎毡抢了去,他如何甘心这上丁族要起的内乱,就是由这位自作聪明的大帅一手搞出来的哈,哈,族主,你说好笑不好笑真是上天送给我们的机会”安家族首领愣了一会,才道:“官人是说,瞎厮铎心会”乔官人重重点了点头:“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此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族主尽管记在心里,随时关注上丁族那里的动静。我告别族主,要到西使城走一遭。秦州的三司铺子发售细盐,周边数百里之内,再没人用党项来的青白盐。青白盐没了销路,我们其实都是小角色,真正损失巨大的是西使城的禹藏六族。他们的首领现在做了元昊的女婿,刚刚赚了几年的钱,正在兴头上,秦州卖细盐对他只怕是当头一棒”安家族首领听了这话,略一思索便就明白过来。党项走私来的青白盐,主要的运销线路是经过兰州和会州南边的吐蕃部族,以禹藏六族为主,然后经达谷、者谷两族,再经甘谷到秦州附近。安家族便是这条私盐路线上的一个神经末稍。这一条私盐贩运线路上串连起来的蕃部不少,秦州帅府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总要做出点反应,哪里会老老实实接受。第50章 防秋帅府里,徐平闲来无事随手翻着案上的公文和书信,看得兴致盎然。徐平在秦凤路的军改,虽然最终朝廷以让他试行的方式维持了下来,但在朝野上下还是引起了许多争论。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有向朝廷上书的,有给自己写信的。观点也是五花八门,甚至有的脑洞大开,当然也有实实在在提建议的。数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人。欧阳修在夷陵县一年多,又到光化军任职数年,最近调到了滑州任节度判官。这几年的时光,跟他刚中进士在洛阳任职的情况是天上地下。那时候有钱惟演优待,又是在繁华的大都市,他们过得是饮宴冶游的生活,而在这几个地方,他是接触最底层的亲民官,真正开始由文人向官员转变。这个年代的县,不能跟徐平前世的县相比,更应该被看作是乡镇。从县一级的官员做起,实际上就是从最基层的乡镇做起,条件艰苦,接触的也是百姓日常的民生。像欧阳修被贬去任职的夷陵县,到那些地方上任,被很多官员称为“赴汤蹈火”,县城没几户人家,有的时候还能见到老虎光天化日在县城转悠。在那里一年多,让他远离了大都市的风花雪月,思想从圣贤大道慢慢转到国计民生上来。此次关于军制的讨论,欧阳修也参加了,实际上参与讨论的主要是他们这些中下层官员。说错了不处罚,说对了不定就得到赏识,何乐而不为呢。欧阳修给徐平写了一封信,盛赞他曾经在邕州以一州之力破交趾,是朝廷中难得的有实战经验知兵的人,反对的那些腐儒空谈不足论,不用理会。然后针对现在的军事形势发表了一番高论,从兵、将、财用和御戎三个方面论述。兵要精加训练,裁汰老弱,贵精不贵多。战时要统一指挥,兵多为寡,分散支离,为兵法之大忌。这确实切中时弊,只是建议还流于空谈,欧阳修没有接触过军事实务,提的建议当然也只能是空谈。最后不忘捧一下徐平,说他是带过兵的人,自然更加清楚。对于将主要是强调将相本无种,应该不拘泥于出身和资历,广选英才。财用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徐平做了几年三司使,此时正是国用充足,打仗根本就不怕钱粮缺乏。接任三司使的程琳是理财能臣,到现在为止一切都井井有条,陕西沿边数路并没有出现钱粮不济的情况。欧阳修主要是夸了徐平三司使任上的功绩,数了现在朝廷的财政情况,钱粮充足,此正是用兵之时。最后的御戎说得挺有意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他认为契丹和党项互为奥援,实际结为一体,为北部大患,所以应当各个击破。从哪里开始呢兵法有云,似远实近,徐平在秦州貌似远离了跟党项交战的主战场,实际上正处在党项最薄弱的腹部,看起来远,实际上却是最有利于向党项进攻的地方。应当向北经略兰、会二州,击党项的弱点。徐平看完,笑着把书信放下。欧阳修虽然是书生之论,但最后的战略分析其实是正确的,似远实近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