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难过,等到出去了更加难回来,不如现在先经营一番。”高大全不好违了徐平的意思,只好应了,看得出来心里并不愿意。北宋之所以建立,是宋太祖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由一帮军中老弟兄推上台来的,一如五代旧例。各种阴谋论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都无关大局,最重要的是这个事实,宋朝是因为军队的行为而开国的,是一个先有军队再有国家的朝代。整个国家一直到灭亡,最少在形势上一直保持军事化管理的色彩,就连地方官府也一直保持着晚唐五代藩镇的官吏职位和格局,地方最重要的库称为军资库,用处就是用以赡军。不管是“崇文抑武”也好,还是后代一部分人认为的“重文轻武”也罢,都要明白一点,宋朝皇帝的统治基础是京城的数十万禁军。最少到这个年代,还没有任何改变,什么文臣的忠君爱国都是点缀。三衙禁军才是赵家坐在皇位上的保证,是政权不可摇动的根基,国家大政,是围绕着皇帝怎么更好地控制禁军来的。禁军能打不能打,不是取决于什么样的军事制度,而是取决于皇帝对威胁的判断,使他在皇位上坐不稳的是外来威胁,还是来自内乱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从属于政治,取决于政治,多了千年见识的徐平,对这一点应该有也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因兵立国的大宋,在这一点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军队的战斗力实际上跟政治认识密切相关,政治认识变了,军队的战斗力便会飞速改变。真宗之后治国便就讲祖宗之法,而祖宗之法的主体又是由宋太宗定下来的。宋太宗对国家威胁的认识讲得非常清楚,“国若无内患,必有外忧;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为之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焉。帝王合当用心于此。”既然认为国家的威胁是来自于内患,那么禁军最重要的要求就是不作乱,至于平定反抗,只不过是捎带手的事情。只有认识了这一政治方针,才能明白禁军不能打的根源,实际上皇帝也不需要他们能打,只要混吃等死不作乱就算完成政治任务。终宋一朝,这一条根本的政治方针基本没有改变,短时间或许有变化,但很快就会把防内患当作政治的核心。用心于防内患,国家两次灭于外族,便就不奇怪了。在这样的指导方针下,三衙禁军就是个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怪物,吞噬着天下大部分的财富,却又懦弱无能。自太宗朝后,对外战事罕有胜利。徐平对于这一点早就有模糊的认识,在邕州的时候,他宁愿组织乡兵,也不愿使用隶于三衙之下的正规厢军,便就出于这样的顾虑。三衙不但是自己属下的禁军不能打,还会天然地对抗能打的一切境内军事力量。三衙的政治任务是消灭内患,那么消灭内部的战斗力就是政治正确,实际上越是脱出三衙掌控的战兵,战斗力越强。大宋因军而开国,政权的根基在军队,军队的核心在三衙禁军,这里聚集了最丰富的军事资源。要想在军事上有所作为,脱离开三衙是不可想象的,不管怎么委屈,徐平还是希望高大全能够在三衙禁军中培养些人脉。有了这个基础,以后到了边地立了军功,才会有更大的成长空间。也只有最后回到三衙系统中,才能够真正功成名就。问着高大全平时的生活状况,徐平绞尽脑汁,希望能给他们找条路子,最少不用过得如此狼狈。谁知道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在三衙竟然没有任何人脉,哪怕就是曾经建立了这个时代最重大的武勋,实际上也对核心的军事力量没有任何影响力。最后只能颓然放弃,只是告诉高大全要忍耐,总会有熬出头的一天。正说得热烈的时候,谭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徐平叉手:“龙图,圣上派了中使来向两位老相公问疾,人已经到庄子里了,您快些过去”徐平站起身来,随口问道:“就只是问疾,来人还带了其他消息吗”谭虎道:“来的中使我以前也没见过,不过听起来,好似比前几天到的那位蓝阁长的地位还高一些。听他说,京城里关于您和两位相公的任命已经定了,要立即起身进京履职。”“哦,说了我们的任何没有”“说了,李相公以昭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相公以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龙图,这是不是就是宰相了”徐平点头:“不错,李相公是首相,陈相公是次相,倒是不出意外。我呢”“龙图以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公事。这我知道,就是三司省主了。”“不出意料,何苦呢”徐平摇了摇头,不过两天的时间,赵祯就繃不住了。真正的诏书和敕令要到京城去才接,还有各种复杂的手续和礼仪,不过职务终于是定下来了。徐平现在入主三司,官、职和差遣与当年主三司的丁谓一模一样,算是地位比较高的了。真正的三司使,本官最少要给事中以上,职在学士以上,班位高于翰林学士。徐平现在的本官和带的职只能是权三司使公事,说明官职太低当不了正任,班位低于翰林学士。历史上后来叶清臣主三司,为了打压他又设了个权三司使,地位又低于权三司使公事。走了两步,徐平回过身来对谭虎道:“你去吩咐吕松,把庄子里所有的金、银和珠玉之类宝货全部取出来,等我的话。李相公和陈相公身上可都没有带什么钱,这次回京只怕要立即入宫,各种赏赐花费不小,不要到时手足无措”谭虎叉手应诺,转身去了。官当到这个地步,每一次的升迁都要考验一次家底,写诏书敕令的,送官告的,一出手都不是小数目。备注:两宋战力最强的岳家军,是独立于三衙系统之外的,中兴各大将,唯有岳飞没带三衙的官职。书中只是一家之言,未必正确,权当提供另一个思考问题的角度吧。第212章 重回三司在李迪和陈尧佐以身体疲劳为由在徐平白沙镇的庄子上歇了下来后,赵祯对朝里的人事变动也就停了下来。倒不是怕李迪和陈尧佐如何,而是赵祯知道要适可而止,将来做事的是那些人,真得罪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李迪和陈尧佐代替吕夷简和王曾两人主政事堂,陈执中从三司卸任,入政事堂为参知政事,与晏殊一起代替宋绶和蔡齐。徐平以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入主三司,成为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司省主。枢密直学士位于龙图阁直学士之上,定额实为六员,实任的除了备顾问,还要在崇政殿朝会时侍立,带职的则与其他馆阁帖职一样。而此时的天章阁最高为待制,直学士和学士均未设。枢密直学士再进一步就是龙图阁阁学士甚至是殿学士,不能循资而升了,必须有特殊的因由才能升上去。一般来讲龙图阁学士是翰林学士的兼职,或者翰林学士改任别的差遣所带,其他官员升上去非常罕见。枢密直学士、龙图阁学士和资政殿学士及文明殿学士,均为正三品,班位依次升高。资政殿学士一般为去位的宰执官所带,文明殿学士则是为了优宠老臣,还有一个作用便是为了酬军功,可以靠军功升上去。谏议大夫是跳出郎中和员外郎两省官的漫漫长途的第一个官职,依门下省和中书省隶属之别分左右,右谏议大夫为中书省官。当然这个年代只表示官品,不是实职,左右只是表示晋升路线,并没有实际意义。左右谏议大夫、左右散骑常侍、门下省给事中和中书省中书舍人,这几个官职称为大两省官,再向上就是六部长贰,一般要为宰执才带。明白了这些,便就明白了徐平到了这一步之后能够升到什么官上去。要么就是三司使做得好晋升宰执,因为只有三司一个中央衙门的履历,并不容易。另一条比较可能的路线是依靠军功,因为更容易的词臣路线徐平做不来,御史台因为他与赵祯比较密切的关系也很难。其他职位,就是要么兼任要么降级了,对于资历没有重大作用了。大除拜要给草制的翰林学士的润笔数目相当可观,一般不会下于千贯,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员的赏赐,一次这样的升官对家底不厚的官员就是次考验。当然只要稳稳做上两年,到手的俸禄就足以把这个窟窿填上还有余了,再加上因为身份带来的其他收入,不可能升官还亏本。因为来得匆忙,李迪和陈尧佐的身上都没有带什么钱,家里面也没有准备,都是先从徐平这里预借,后边慢慢偿还。徐平的官、职和权三司使公事的敕令出自舍人院,再到制敕院制敕,还有专门的人来发,每经一道手便就多一份赏钱。不过比起大除拜来,数目不值一提。这是这个年代的陋习,从中进士交谢恩银开始,每升一次官便就出一次血。大家便就这么痛并快乐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离开庄子时徐平让吕松把庄里的轻货宝物全部取出来,就是做这个用途,作为京城数得着的富贵人家,出手不能小气。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朝政,大部分的衙门都在交接公事,除了第一天例行公事地入宫向赵祯谢恩,剩下的几天下朝后都有亲朋上门道贺。徐平每天饮酒至醉,算是体验了一回纸醉金迷的感觉。职到密学,官到大两省,差遣到四入头,这每一项对官员来说都是巨大的跨越,认识不认识的纷纷涌上门来。而且三司掌管着京城大量的职位,什么各种园囿各种场务的有油水职位,都是有门路的子弟紧盯着的,自然要到徐平这里来巴结。一直过了五天,门庭才冷落下来,徐平算是开始正式履新,处理政务。这一日没有早朝,徐平早早到了三司衙门,与旧任陈执中交接。陈执中任参政,一样也是天天忙着应酬,接了诏书之后只去过一次政事堂,没有正式上任。公吏通报,陈执中迎出长官厅来,拉着徐平的手道:“云行真是好耐性,回京这么些日子来,才到衙门里来。你是三司老人,回这里就跟回家一样,何不早来”徐平道:“我这个年纪,骤登高位,自回京城便就被亲朋故旧围着,一步也挪不开,想来也来了啊。再说衙门里参政坐镇,还能有什么意外”陈执中苦笑:“你说的倒是轻松。我们不是外人,不说见外的话,云行,这近一年来我在三司是如坐针毡啊天天盼着你回来,都快赶上怨妇望征夫了这下可好了,你回来便可以挑起三司的担子,不用再烦我了”徐平愣了愣:“参政在三司做得很好啊,怎么如此多怨言若是做得有差池,怎么会升到政事堂去得为宰执,这不是做梦都想的事情”“唉,当年你卸任盐铁使,到京西路去,我来主三司,当时官家亲口跟我说,谨守其成,力保不失。当时我还不以为意,开源生财我做不到,谨守其成还做不到谁知道,不过仅仅支持了一年,到第二年便就吃力了。从半年多前,你在京西路的棉布大卖,北方各路绢价大跌,我还如何做到力保不失你在的时候官员俸禄废折支,发实钱,结果到我这里又开始折支了,怨言载道啊这还不算,去年南郊,禁军官兵赏赐,绢价跌了再给他们依着往年的数量发绢,那些武夫怎么愿意差点没闹出兵变来最后还是内藏库拿出钱来补了差额,才把事情平息下去。我做不到两年三司使,上到官家,下到官吏兵卒,全部都得罪了一个遍你说说,这个位子我还怎么做得住”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怨不得参政,事发突然,谁能有万全之策”“这话说的,不管是做官还是从军,不都是要钱粮养家到手的钱少了,哪个不急”哪怕是文官,视钱财为粪土的也只是极少数的人,而且官越低对俸禄看得越重。因为那是他们用来养家糊口的,少了要饿死人的,可不是吃好吃差点的问题。禁军就更加不用说了,五代遗风,不管是做什么事情,只要让他们挪了步便就要发钱。钱粮一不到位,骂人是轻的,操刀造反真不是随便说说,因为吃不好穿不好杀官闹事的年年有。陈执中在三司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就把仇恨拉了个十足十。有他在这里比着,重病的寇瑊在中下层官员口里几乎成了圣人,罕见的能臣。大家纷纷传说,要不是被丁谓这个奸臣拖累了,寇瑊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第213章 预算公吏上了茶来,徐平和陈执中落座,问他:“参政,衙门里有哪些重要职位的人员必须要更换的这些日子,一直没见三司这里换人的动静。”陈执中道:“等你来喽,我怎么好临走之前给你把人换人了。说起换人,其实衙门里必须要换的人可是不少,你要忙上一阵子。”王举正的岳父是陈尧佐,陈尧佐入了政事常,按照回避法,他必须要出京,户部副使必须要换。王博文已经定了要去舍人院任知制诰,盐铁副使也要换,人还没走,只是在等着徐平安排接任的人选。至于下面的判官、勾院、磨勘司等,要换的人就更加多了。三司不是个好衙门,能往高处走的,徐平也不好把人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