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在一边看着,只是笑。从小时候起,她便把自己当作徐家的一份子,没有跟林素娘的争宠之心。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的,正是秀秀想在的日子。现在这个季节,蜻蜓并不多,特别是夏日常见的红蜻蜓更少。倒是各种蝴蝶,在菜地里翩翩飞舞,煞是好看。它们也不怕人,只顾着寻找菜里开着的小花。没费什么功夫,徐平便就抓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交给盼盼。口中道:“你小心一些,这些蝶虫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那可是大罪过”盼盼高高兴兴地答应,异常小心地把蝴蝶接到手里,捏住翅膀,得意地在妹妹面前晃来晃去。小家伙大约还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漆黑的眼珠跟着转过来转过去。徐平看着自己的二女儿,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粉嫩的脸蛋。回到躺椅上坐下,看着在那里玩闹的盼盼姐妹,徐平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便就有了两个女儿了,再过十年,说不定孙辈也有了。这日子过得可是真快――”秀秀笑道:“可不是,当年我初进你的家里,比现在的盼盼还要小上一些。总觉得一眨眼之间,就长成大人了,连儿女都这么大了。”徐平一笑:“你别光看盼盼,什么时候你也争口气,为我生个一儿半女。”秀秀啐了一口:“这种事情是我想生就生的”徐平笑了两声,扭过头去,只是看盼盼姐妹在那里玩闹,不再说话。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如同宝石一般洁静。太阳挂在这如同画布一样的天幕上,也显得懒懒洋洋的。微风从南面吹来,拂过竹林,扫过菜地,迎面扑在脸上,不带一丝寒意,如同婴儿的手轻轻抚摸,舒服的感觉一直透到心底里去。沉默了一会,徐平轻声道:“那边你栽的牡丹已经谢了――”“春天快过去了,到了花谢的时候。说起这牡丹,我可是请教了高人,才在园子里栽活的呢。若是无人指点,哪怕勉强栽活,今年也开不了花。”徐平看看秀秀,笑了笑:“是那个卖我们宅子的唐大姐听说她家里原来是种花的。”“是啊,这个人可是不容易。年纪轻轻,丈夫便就去了,一个人支持着家业。听说前两年什么留守司的通判看上了她,要纳进门去做个妾室,她不同意,硬抗着不容易。”秀秀自己也是做妾,徐平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是含混说道:“孙沔么,说起来他是个能吏,极有手段的人,只是贪财好色,行事无所顾忌。唉,为官便就是这样,没有点手段呢,便就被手下小吏蒙蔽,碌碌无为。往好听了说是无所作为,不好听就是尸位素餐。便如我初回京时的知开封府张观,那可真是个好人,而且学问精通,不愧当世大儒,但处理起政事来糊里糊涂,碰上点意外便手足无措,也非百姓之福。似孙沔这种有手段的,一旦心术不正,私心再重一点,更是胡乱折腾,百姓只怕受苦更重一些。”秀秀笑着摇头:“我一个妇人家,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有你们这些为官作吏的去管,我们百姓还管得了这些我提唐大姐,是觉得这人非常不容易,一个人独立撑起门头。而且听说她今年跟人合伙开了什么公司,生意很是不错。”哪怕是跟徐平在一起,秀秀也一直当自己是个百姓,毫没有丈夫做大官,自己是官宦人家的觉悟。徐平一说起官场上的事情,秀秀便就是你们当官的如何如何,我们百如何如何,立场分得非常清楚。她这观念自小就有,长大后也从无改变。这一点上徐平拿秀秀没有办法,不管自己怎么说她改不过来,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唐大姐开的是制衣公司,因为有绣院的高手匠人,生意着实不错。说起来制衣,在开封府的时候我还曾经想做这生意呢,只是一直没有精力去管,没有做大。”“你一个男人家,又不会做针线,做什么制衣生意十年来,什么时候见你拿过针线”“秀秀,你这话就说得外行了。官人我不会做针线,可我知道怎么做生意啊制衣的人可以去雇,但会做生意的人,以后不好说,现在可是雇不到。”秀秀只是笑着摇头,明显是不信的样子。“哎呀,你还不信秀秀,你随在我身边十几年,不管是官家的生意,还是我们家的生意,你说说看,但凡是我做的,有哪一件没做成”秀秀道:“我不是怀疑官人不会生意,我只是不信你懂制衣。自小到大,连针线都没拿过的人,更不要说是裁剪了,说能做制衣的生意,不把人笑死”制衣的生意徐平还真是认真考虑过的,当然是按照前世的知识,总结出这个时代人的身材数据,然后制出衣服的标准版型,抓住几个关键尺寸,然后工业化制作衣。徐平要认真去做,自然是不可能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开裁缝铺子的,那不是他所长。不过当时朝堂的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自己家里生意的摊子铺得又大,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才半途而废,没有坚持坐下去。这件事没做成徐平一直觉得挺遗憾的,现在见秀秀竟然不信,一时兴起,站起身来到秀秀身边道:“你站起来”秀秀摸不着头脑,只好站起身来,道:“做什么”徐平抓起秀秀的袖口,比量着到她肩膀,口中道:“我跟你讲,衣服的式样只要定了下来,便就只有那么几个尺寸必须注意。只要这几个地方合适了,哪怕不如裁缝量了做的那么合身,穿在身上也不会感觉出什么来。你看袖长、胸围――”此时阳光耀眼,徐平突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来,秀秀羞得满脸通红。徐平一心要讲解工业制衣的原理,哪里注意秀秀什么表情只是一路讲下去。“阿爹,你在跟秀秀姐姐做什么”听见声音,徐平回头一看,只见盼盼抱着妹妹正站在身后,仰脸看着自己。这才注意到跟秀秀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收回手来,掩饰着窘态道:“我在给秀秀量一量,过两天做身新衣穿。眼看着天气就热了起来,再穿厚衣服就不好了。”盼盼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根本就想不到那上面去,听了徐平的话,高兴地道:“原来阿爹还会做衣服,那给我也做一身好不好现在到了新家,要有新衣服”“好,好,好,过两天就给你做”徐平忙不迭地同意。转过身,把尴尬的心情平复下来,徐平出了口气。“给你抓的蝴蝶呢怎么这才一会就不要了。”“那蝴蝶在手里一点都不快活,我放它走了。对了,阿爹,我抱着妹妹有些累了,你替我抱我一会,我去喝些水。”徐平把二女儿接到自己手里,对盼盼道:“到屋里去,记得要喝热水。”盼盼答应着,飞奔到了屋内,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徐平的话放在心上。徐平抱着二女儿,回头看着秀秀,对视了一会,两人不由相视而笑。备注:宋朝子女称呼庶母也就是父亲的妾一般是少母或者支婆,但因为妾的地位比较低,有时候也会降一辈,称姐姐。盼盼叫秀秀姐姐一是习惯了,二是当时也确实如此。第86章 考虑问题的角度盼盼从屋里喝了水出来,因为累了,再也没有抱妹妹的兴致,一个人跑到水渠边玩去了。徐平没有办法,只好把二女儿交给一边的秀秀。在椅子上坐下,徐平对秀秀道:“看看天气就热起来了,季节等不得,过些日子我便该出去巡视。这一次去得时间比较长,只怕要几个月才回来。”秀秀听了埋怨道:“你怎么等到这个时候才出去接下来的几个月可不只是热,雨水也多起来,路上泥泞,怎么好走该完年趁着天好就走的。”“我也想啊,可洛阳城里事务纷乱如麻,爹妈和素娘还没有到,我哪里能够动身你也不用担心,当年在邕州,一年到头路都比京西路难走多了,我还不是每年巡视。”“那能一样邕州到底是一个州,怎么比得了京西路这么大的地方”徐平笑道:“怎么比不了你是没有到处走,邕州的那几个县,一圈走下来,路程可不比我现在出去走的这几个州近。而且那时路上还多虎豹,山路难行,更加难走。”秀秀皱了眉头,过了一会才道:“我也不懂这些,总之你一路小心。”“清平世界,能有什么事你尽管放心。一个人在京城,你才是要谨慎过日子。”“我知道,大不了你走之后不出门好了,我在洛阳城也没有么亲眷。”徐平也只是随便说说,在洛阳城里能出什么事情这也怎么说也是京城之一,治安虽然乱了一点,但还不至于闹到徐平的家里来。“咦,那不是都漕官人的仪仗这么多人跟着,怕是要出远门吧”建春门大道临街的制衣铺子里,正在裁衣的尤三姐看着路上徐平带的大队人马,奇怪地对一边的唐大姐说道。建春门出城是向东,正是去东京汴梁的道路,平时迎来送往的官员很是不少。但以徐平的地位,自到洛阳还没有让他迎出城门来的官员,很少见到他从这里出城。唐大姐抬头看了一会,对尤三姐道:“可不是都漕官人。我前两天见小夫人,听她说起过,都漕官人要出去巡视了,只怕几个月才回来。”京城的人到底是见多识广,知道转运使每年都要巡视治下,尤三姐听了这话也不奇怪。直到看着徐平的仪仗出了城门,尤三姐才回过头来,对唐大姐道:“都漕官人是京西路最大的官,这仪仗委实是寒酸了些,看起来也没带几个人。”唐大姐听了不由啧舌:“这还寒酸三姐你看,前前后后加起来近百人呢随从里又有官吏又有兵丁,不管官员百姓,见了都要让道,多大的威风”“哎,也是,这里是西京,不是汴梁城。想我在汴梁的时候啊,日常在城里经常见到官员出行,那些学士御史的仪仗都叫威风呢,都漕官人的一比就显得寒酸了。”唐大姐以前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没有见过大臣的仪仗。像是以前的河南知府不管是王曾还是王曙,出门的排场比徐平大得多了,可惜没见过,对尤三姐的话将信将疑。转运使是朝廷派出来的监察官员,相当于汉朝时的绣衣使者,理论上连衙门都只是临时驻地,手下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上朝廷对出行的仪仗有很多限制,一是为了减少地方上接待的负担,再一个也不想让转运使权力膨胀,在地方坐大,出行规模本来就不显眼。徐平此次出去巡视,带的除了谭虎手下的护卫兵士,办事的公吏不到十人。在尤三姐眼里显得寒酸的仪仗,等到出城到了河南府的边境,大部分还要回来呢。真正随着徐平走完全程的,也只有三五十人而已,这还要加上刘小乙带着的几个自己的家人。说起来现在出行的规模,还不如当年在邕州的时候作为通判出去巡视治下各县。那个时候到底是巡视自己治下的地盘,不像现在完全没有军政权力,只有一个监察权。谈了几句徐平出巡的闲天,尤三姐叹了口气:“都漕官人有福气,有小夫人这么一个好人在身边,必能官运亨通,洪福齐天。”唐大姐道:“可不是吗,我们这个公司能够开起来,还多亏了小夫人呢。有这么一个人情在,就连官面上也要对我们客客气气,不敢来找麻烦。”秀秀一个人在洛阳城里过得也挺没有意思的,难得跟唐大姐谈得来,时常让她上门做客。徐平的身份在那里,很多事情秀秀随便说一句话,比唐大姐求多少人都管用。唐大姐虽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也乐于有这么一份交情。说起秀秀这位都漕官人的小夫人,唐大姐便满心感激,对尤三姐道:“听说小夫人也是出身贫苦人家,从来不拿我们这些人当外人看,不像有的官宦人家,见了百姓,鼻孔恨不得就捅破天去也只有都漕官人,才配得上这样好人”尤三姐连连点头,寻常百姓,能够碰上这样的机遇就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若是没有秀秀照拂,三个女人开公司,别说这个年代,什么时候都不容易。感叹一会,唐大姐叹了口气:“受了小夫人这么多恩惠,却没什么报答,想来我也是心下难安。若是有机会,总要谢谢小夫人的好意才好。”“现在天气热了,要不我们给小夫人和都漕官人做几件夏衣送上门去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虽然不值什么钱,总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唐大姐听了尤三姐的话只是苦笑:“我也想过,只是行不通。以前我也曾给小夫人带了几件新衣去,结果都算了钱给我。小夫人再三交待,都漕官人现管着京西路,不好收我们这些人礼物的。不然被人抓住把柄,于都漕官人仕途不利。”尤三姐撇了撇嘴:“这话听着新奇,洛阳城里当官的还少了怎么没听见别家说不好收百姓礼物别说几件新衣,你送金山银山去那些人家还不是照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