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同僚聚饮,大醉而归,不觉就睡得过了时辰。劳兄久等,还请恕罪”杨惟德忙起身还礼:“欧阳兄客气,我也只是略坐了一会。”寒喧几句,欧阳修道:“我们可是现在就要去永宁侯府上”“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还是越早走越好。这一路上带着刻摆,为免损坏,必然不能走快。走得早一些,免得路上借过宿头尴尬。”“有理,那我们这便就动身吧。”两人出了欧阳修的小院,见外面一个下人等着,欧阳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来京城未久,尚未置办马匹,这可如何是好”杨惟德挥了挥手,让伴当牵着马先行,自己与欧阳修一起安步当车,等到了大路上,两人再一起雇辆车坐着出城去。等到了徐府门外,已经日上三竿,欧阳修看看太阳向杨惟德拱手:“罪过,都是某家一时疏忽,错过了时辰”杨惟德是伎术官,怎么能跟馆阁的官员计较,口中只是说无碍。通报了进去,不大一会,府里出来人带着,两人一路走向后园。到了凉亭,见徐平和石全彬两人正坐在石桌边讲话,两人忙上去见礼。徐平见欧阳修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现在天气炎热,你这个样子,难不成是中暑了我家里有解暑的药,一会让人取了你们带在身上。”欧阳修拱手:“待制惠赐,不敢不领。不过下官不是中暑,是昨夜饮酒,有些宿醉未醒,才看起来缺了些精神。”说完,又加了一句:“先前下官在河南府幕府,多蒙钱思公关照,我们当年僚佐受他恩惠不少。如今他已经故去,当年旧人听说我要去洛阳,便聚在一起送行,顺便准备了些祭品,去钱公灵前拜祭一番。此是私情,影响公事,待制恕罪”徐平道:“此是人情世故,你们念旧情又不是坏事,又有什么。只是今天走得晚了,路上要赶得快一些。这位石阁长,随你们一路去。”欧阳修和杨惟德上前与石全彬见礼。这一年石全彬借着提举三司条例司的机会,到皇宫外面来任事,跟外朝官员接触得多,大家都认识他。此时宫里面是阎文应得势,他内靠着杨太后赏识,外靠着吕夷简和张士逊关照,风头一时无两,无人能与之相抗。内侍虽然是皇上身边的人,升迁和官职安排之类却是由枢密院负责,还有一部分权在宣徽院,并不是由皇帝亲自掌管。赵祯其实烦阎文应烦得不行,但一来他本是孝子,不能违背杨太后的意思,二来自己性子软,下不去狠手,三来尊重外朝宰执们的权力,也就只好由着阎文应在宫里面呼风唤雨。落了座,下人上了茶来,几人喝了杯茶。徐平道:“你们送刻摆去洛阳,有几件事情我要交待,务必谨守”三人一起应诺。“第一个,要送的刻摆虽然制的时候就上心,其它的都结实厚重,但到底是里面机关重重,精细得很,路上一定要注意不要磕了碰了,也不要太过颠簸。”见三人点头,徐平又道:“第二个,昨天夜里已经与宣德门外的莲花漏对准了时刻,你们切记不许再调。不管这刻摆与洛阳司天监的刻漏对不对得上,差多少,都原样摆在那里,你们照实回来禀报。”欧阳修笑道:“待制多虑了。这刻摆如许大我物件,而且听说里面机关众多,我们就是想调,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你们没必要知道,但张惟德是司天监里的人,他是知道的。”张惟德急忙拱手应诺:“下官一定谨记待制的话,绝不敢轻动”徐平点头:“嗯,你务必记住此点。还有最后一件,这刻摆到了地方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如何安放的,安放时洛阳司天监的刻漏是什么样子,务必要记得清楚。等你们回来之后,要向我详细禀报,最好是写下来,写清楚”时间是很神奇的,在徐平前世,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随时知道准确的钟点,对此已经没有了感觉。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徐平却充分地意识到时间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那是真地相当不方便。官员上朝,都是按着司天监从宣德门外钟鼓楼发出的信号,那是半夜,百姓怎么可能也按着这作息时间不说别的,三司的新场务里,想要规范工作时间就相当不容易。那里是城北,人户本来稀少,宣德门钟鼓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到那里,用沙漏又太过简陋,计时不准。加上这个年代不可能燃灯工作,那成本三司也负担不起,上工下工便就变得非常麻烦,工钱计算也复杂起来。摆钟这种等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却影响社会的很多方面,也影响科技发展。正是因为重要,徐平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一点纰漏。没有人是神仙,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完备,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需要用认真的态度去克服。徐平看看三人,目光扫来扫去,最后看着欧阳修道:“欧阳修,此次以你为主。”欧阳修拱手:“待制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我再说一遍,这次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出了意外,三人多商量,切不可鲁莽行事。从这里到洛阳,虽然只有几百里路,但这个世界上,不同的地方不但是地理不同,天时也未必相同,出什么事都很正常。你们要做的,就是小心把刻摆原样送到洛阳司天监去,把遇到的一切都记下来,不要自作主张记住,不要自作主张”见徐平一再强调,欧阳修的心里不由也紧张起来,沉声道:“谨遵待制吩咐”张惟德和石全彬也一起拱手:“遵待制吩咐”徐平点头:“也不用太过拘谨,小心认真就好。我让三司特制了一辆马车,只要在官道上,应该就不会颠簸。你们与刻摆一起,都安坐车内,不要骑马了。这一路上三人都要在一起,不要分开,回来之后我要听到最详细的回报”欧阳修急忙点头,自己也没马骑啊,要是出门的时候再去借马,还尴尬了呢,坐在车上正好。而且几百里路,还是坐车舒服。看看天时不早,徐平觉得该叮嘱的都说过了,才让他们上路。石全彬带的有甲士,是专门护送刻摆的,早已经等在徐府的院里。刻摆关系到司天监观天象,涉及到历书节气,涉及到国家仪制,出行规格还是很隆重的。备注:杨惟德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观察超新星并进行了详细记录的人,他称之为“客星”。另推本书读者的两本书,都是仙侠,一本是从土地公公开始,另一本是紫青龙吟记,喜欢的读者可以收藏阅读。第186章 刻摆错了欧阳修爬上马车,小心翼翼地绕过摆在车厢前边的刻摆,在靠椅上坐下,出了一口气道:“为什么把刻摆放在前面,诸多不便。”石全彬笑道:“一是放的架子在前边跟车厢相连,这样稳当。再一个,是让我们坐在后面好看紧了,不要一时疏忽。”这自是什么理由只是知道是徐平安排,欧阳修只是摇摇头也不好说什么。外面赶车的禀报一声,车厢一动,便开始缓缓前行。“哎呀,这是什么怎么还转起来了岂不是有些吓人”欧阳修看着头顶上几个扇叶开始慢慢转动,带来丝丝凉风,不由叫了一声。石全彬道:“官人莫要惊慌,这是风扇。因为我们这次要运送刻摆,车厢不好敞着透风,为免气闷,便就装了这个。官人莫要小瞧,有了这个,我们路上便舒服许多。”车厢里装风扇是徐平提出来的,由车轮带动,车子前进,风扇便就开始旋转。动力连接的地方用的是销式离合器,销子插上便就跟着车轮转,销子拔出就停了。达官贵人,特别是妇人家坐车,不喜欢开窗。一是怕被人看破了车里的虚实,再一个要防路上的灰尘,开窗多有不便。这样炎热的天气,在车厢里闷着太过难受,高档一些的车里便就装了这风扇,通风透气。这个难也不难,扇叶之类都是竹木制成,极便宜的东西,只有装在里面的轴承是高档货。现在采用钢模挤压热处理之后打磨的方式,轴承的造价也降下来了。其实东京城里现在高档一些的马车里也有,不过欧阳修现在的收入只能算是个中等人家,享受不了那些,第一次见不免大惊小怪。走不多远,石全彬取了茶酒出来,跟欧阳修和杨惟德饮着说话解闷。这一路上是如今天下最繁忙也是戒备最森严的两京驿路,马铺驿站众多,运送刻摆的队伍又有枢密院签发的最紧要的文书,相关人等都是小心伺候。路上并没有丝毫意外,到了第四天上午,便就到了洛阳城外的驿站。欧阳修出了口气,对杨惟德道:“先看一看,刻摆是不是完好无损。”杨惟德吩咐马车停下,自己到前边把刻摆仔细检查了一番,出了口气:“谢天谢地,完好无损不枉几天辛苦,终于把东西完好地送到了地方”欧阳修和石全彬听了这话,都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一起下了马车,活动筋骨。看着天边的太阳开始慢慢褪去嫣红的颜色,变得发白,又看了看前边不远处的洛阳城,欧阳修道:“时间尚早,要不我们今天就不在城外歇了,直接把东西送到地方。”大家都想早交了差事,杨惟德和石全彬自然没有意见。派了一个卫士骑快马进城通禀,其他人赶着马车继续上路。占地广大的洛阳外城已经开始倾颓,外城门连守城门的都没有,城墙也有许多缺口,早已经失去了作用。现在的洛阳城,已经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了。外城,内城,最里面是宫城,洛阳的规制基本与开封一样,司天监也一样是位于宫城里,跟其他的衙门在一起。到了司天监门外,一个白花苍苍的老官员带了几个学生已经迎在那里,见到欧阳修一行到来,忙上前叙礼。叙礼过了,杨惟德对欧阳修和石全彬小声道:“这位秦少监以前也曾在京城司天监任职,年老之后自请来管洛阳监,是司天监的元老。”听了这话,两人不由对秦少监的态度尊敬了许多。“洛阳女儿面似花,河南大尹头如雪。”白居易的诗虽然写的是唐时故事,到了这个年代其实还是相差不多。西京洛阳城依然是个养年老官员的地方,不但判河南府的一向都是白发苍苍的元老重臣,御史台、国子监和司天监等等衙门,同样用来安置这些退下来的老臣,算是养老之地。司天监有司天监的规矩,放刻漏有他们一套自己的仪式。众人行礼如仪,这才由秦少监领着,让人把刻摆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在地上放稳,秦一监对一个司天监学生道:“你上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刻,这刻摆上的时间对也不对。先准备妥当,等过一会到了吉时再搬上去。”那学生应声诺,飞跑着去了。要不了多久,学生飞跑着回来,向刻摆上显示的数家看了一眼,突然面如土色。秦少监沉下脸来,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不对”“时――时刻不对――”“什么时刻不对说明白些吞吞吐吐,成什么体统”那学生努力平静下心神,才小心说道:“回少监,这新的刻摆上的时刻,跟上面我们原来刻漏的时刻,对――对不起来”听了这话,欧阳修吃了一惊,急忙道:“怎么会如此临行前,徐待制特别吩咐我们,行前刻摆与宣德门前的刻漏对过,绝无半分差谬这一路上我们万分小心,不要说是磕了碰了,就连大的颠簸都没有,怎么会时刻对不上”秦少监看了看欧阳修等人,又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位学生,转身对杨惟德道:“随我来”说完,一手取下官帽,一手提着官袍,快步向观天台上走去。见秦少临的一头白发颤颤巍巍,脚步急促,杨惟德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欧阳修和石全彬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所措,搓着手在原地转圈子。用不了多少时间,秦少监和杨惟德两人从观天台上下来,一起到刻摆面前,盯着上面显示的数字,眉头深锁,都不说话。欧阳修上前,小声问杨惟德:“杨兄,时刻果然是不对吗”杨惟德沉声说道:“不对,差了半刻多”“那是不是――”欧阳修使劲压低声音,“这里司天监的刻漏疏于看管,时刻错了呢不是我信不过这里司天监的人,只是你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我已经问过了秦少监,他虽然年老,却依然保留着在京城司天监的习惯。洛阳司天监一样每天都用圭表校时,且记录明白,绝不会差如此之多”欧阳修急得搓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唉,到底该怎么办”杨惟德紧紧盯着刻摆,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正午时分。洛阳司天监的圭表是古器,传承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