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就是请功升官。在京城里,有指甲尖那么大的功劳都能被皇上和宰执大臣看到,升官最快。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日后发到下面州县任官,做死做活上面也未必看得到,官升起来可就慢了。一起谢过了徐平,几个人的精神明显振奋起来。到了厢房,只见石全彬和高成端两个正在对着编好的一部分三司条例议论,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起身见礼。徐平走上前,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大堆纸张,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杂吏端了茶水过来,徐平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徐平对高成端道:“这次公吏们勾结舞弊的案子能破,你出力甚多。我一力保举你为条例编修所主簿,上午到政事堂奏事的时候,宰执们已经同意。想来明天就有公文行到官告院,那里做事拖沓,你没事过去催一催。”高成端听了,一时不敢相信,傻呆呆地愣在那里。石全彬在一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还不快快谢过郡侯”高成端回过神来,到徐平面前深施一礼:“郡侯大恩大德,属下永世不忘”“不必要,你立了功,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在三司安心做事,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子孙搏一个前程。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做下去,总有出头的日子。”高成端恭恭敬敬地应了。虽然是最低级的录司簿尉,那也是选人官身,与以前的公吏身份相比不啻是天地之别。做了官家里就成了官户,多多少少都有些优待,自己也可以依着年资慢慢晋升。这是高成端日思夜想的事情,今天终于美梦成真。高成端千恩万谢,徐平和石全彬两人好言抚慰了好大一会,才让他平静下来,自己一个人站到旁边慢慢回味。徐平叫过石全彬,翻着桌子上的书稿问道:“怎么样刻书局开了也有些日子,印这些没什么问题吧估计要不了多少日子,新的公吏就要招进来,以后可是要按这新条例做事了。在这之前,新的三司条例必须陆续印好。”石全彬道:“我们两个正在商量此事,那些文字印起来倒是没问题,但里面的一些图啊表的却是难办。若是用雕版,费时不费力不说,版面排到一起也很不容易。我们两个商理的结果,就是图表用雕版单印,附在正文后面,云行觉得如何”徐平想了想,把图表作为附件倒不是不行,也是图书常规的做法之一。不过这个年代的书一是字大,再一个每本都比较薄,图表单分开之后查阅不便,也不直观。想了好大一会,徐平才道:“此事交给我,你们先按自己的想法办吧。”反正这次是应急的初版,后继很快会修订,没必要在这些细节上计较。正在这时,一个兵士快步到了门口,叉手高声道:“报副使,衙门外面来了几个厢军求见,说是副使在邕州时的旧部。”“哦,莫不是桥道厢军终于到了”徐平站起身来,“快快让他们进来”离了厢房,徐平回到正厅。刚刚进了房门,就见到有几个大汉随在三司守门的兵士后面,正走了进来。当先的大汉见到徐平,快步走上前,叉手行礼:“属下鲁芳,见过郡侯”徐平看着分别许久的鲁芳,满脸惊奇,上下打量着他道:“鲁芳,你什么时候调到桥道厢军去了不是说都让你们带兵吗”鲁芳有些不好意思:“不瞒郡侯,我是在岭南呆得腻了,主动调来的。反正没有家室拖累,正好到京城来看看,在郡侯手下做事,也舒心些”“好,好,京城繁华之地,是该来看看。”徐平一边说着,一边让几位自己当年的旧部进屋里坐下。王拱辰等人见是徐平的客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打个招呼便分头做事去了。杂吏上了茶,徐平随口问起他们在路上的经历。岭南虽然远,这些桥道厢军用的时间还是太多了一些,到底还是军人身份。鲁芳道:“郡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上,走得可是不容易。都知道邕州的路好,经过的州县,好多都要我们给当地修路搭桥。有的地方长官身份非同一般,不好一口回绝,这一路上虽然修的路不多,桥却着实搭了好多座,所以耽搁了。”有不少知州知府是以朝廷高官的身份外任的,有的还是皇亲国戚,一般的地方长官他们可以不在意,碰到这种开口桥道厢军就不好拒绝,这一路上只好边干边走。徐平听了觉得好笑,这是没办法的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上搭一座桥,百姓念你的好,对朝廷来说也是他们自己的功劳。这种白拣来的好事哪个会放过如果自己现在到地方上任个知州,碰到这种军队过境肯定也让他们留下点什么。从邕州来的桥道厢军,其中一指挥已经半路调头,直接去了西京洛阳,在那里等着韩综,跟他到陕西路去。剩下的人由鲁芳带领,昨天才到了东京城外。枢密院那里交接过公事之后,今天几个为首的一起跟着鲁芳,来拜见当年的老长官徐平。第155章 接风二月天气,河边的柳树已经布满嫩芽,偶尔一枝杏花零零落落地开放,迎面吹来的风像是二八少女的手,温柔而又带着甜蜜的气息。徐平在京城里面极少使用导从,家里小厮不跟在身边的时候,都是用两个老年的厢军随在身边。实际上京城里面跟他身份差不多的官员,除了公事,大多都是这样。只有那些特别讲究身份的官员,宰执大臣不说,其他如御史台和内外词臣,出行的时候才会比较张扬。当然最张扬的还是武臣,特别是三衙的一些带兵大将,一出门就前呼后拥。这不仅仅是低调,也有现实的考虑。京城虽大,城里的官员却实在太多,在街上不时就会遇见。官场上是讲礼仪的,有明确规定一些官员要给另一些官员让路,这还不仅仅是低级给高级让路,而是有一些职位被特意拔高,从而在街上可以横行。最典型的就是御史台,不但是御史中丞,就是知杂御史,出行的仪仗规模大,级别高,基本上除了遇到宰执,别人都要给他让路。再比如内外词臣,同样是仪仗比普通官员高过不只一等。最低的直舍人院,路上就连三衙的都指挥使都要给他让路,要知道很多都指挥使是带节度使的。徐平以郡侯任盐铁副使,一旦备齐仪仗出行,路上难免经常要给一些六七品的官员让路,这就很让人尴尬了。还不如轻车简从,就当自己是普通百姓,既免了给比自己级别低很多的官员让路时的难看,还能给别人一个谦逊的印象。鲁芳等人随在徐平身后,看见他出门的随从如此简单,都是惊奇不已。想当年在邕州的时候徐平虽然不张扬,但只要出去,怎么也有一二十人随在身边。一众人心里暗叹,京城果然是京城,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官职是多么卑微。就连堂堂的郡侯,在边疆能带十万兵的人物,在京城里面也不过如此。鲁芳因为交趾战功,已经升为大使臣,其他几人却还只是小使臣。什么是小使臣三衙中的殿前司,几乎所有的兵士全部都是小使臣。在邕州那里可以当个知寨的角色,自己的地盘里说一不二,京城里面只相当于皇上身边卫队的一个普通兵士。这就是京城,权贵多如狗,高官云集。鲁芳这些人石全彬当年在邕州的时候早就已经认识,异地重逢,格外亲热,早早就从衙门出来,与徐平一起略尽地主之宜。春风拂过汴河的水面,迎头扑在脸上,懒洋洋的春光让人昏然欲睡。“去长庆楼吧,相国寺那里热闹。”石全彬高声喊着,征求徐平的意见。依着徐平的心思,最好还是回家里去,不管吃的喝的,自己家里比外面的酒楼不知强了多少。但客人从邕州远道而来,当然要带着他们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不然不定就会有人觉得自己小气。至于哪处酒楼,在徐平眼里都相差不多。几人下了御街,从小路绕向相国寺后门,那里正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所在。刚刚离开御街没多远,就看见韩琦笼着手带着个老仆走在路上。左藏库与大相国寺紧挨着,想来他是了结了今天的公事,从衙门里面刚出来。徐平看见,高声喊道:“稚圭,不急着回家,我们去同饮一杯”韩琦听见徐平的声音,急忙让到路边,走得近了拱手道:“云行今天好兴致。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客人”“是我在邕州时的属下,桥道厢军,刚刚调到京城里来。”韩琦听了,与几人打招呼。石全彬也上来见过了,一起邀请韩琦。韩琦也不矫情,吩咐了老仆一个人回家,自己随着徐平几人。长庆楼里今天的客人并不多,众人找了个靠窗的小阁子坐了。石全彬吩咐上来问候的小厮:“今天请几位外地的客人,你们最拿手的菜,只管上来,一会一起算钱。”又问鲁芳几人:“你们喝什么酒京城里的烈酒是徐副使家里酿的,可比邕州那里的好得多。邕州的酒未得徐副使真传,算不得正宗。”鲁芳几个人一起道:“我们都是武人,自然是喝烈酒平常酒水都是水一样地寡淡没有味道,喝起来不耐烦”石全彬笑着吩咐酒博士拿两瓶最好的烈酒来。不一会,店家就先上了一些小菜果子之类的压酒,又拿了两瓶烈酒来,介绍道:“我们长庆楼,烈酒都是每天从万胜门外徐家的酒楼里来,最是正宗,客人安心享用”石全彬指着徐平道:“永宁郡侯就在这里,他家里的酒,一闻就知道真假。你们可千万不要拿些杂酒来,蒙骗不了行家”酒博士早就觉得徐平有点面熟,不过长庆楼最靠近御街,平常在这里饮酒的官员极多,石全彬说了,才想起这是徐平,急忙上来见礼。见过了礼,酒博士指着酒瓶道:“这瓶子还是郡侯家里的,自然是不会错了从郡侯家里卖酒开始,我们都是天天到城外拉酒,哪里像有的酒楼那样偷奸耍滑”徐平笑着点了点头。这两年随着徐家的地位上升,白酒的市场也慢慢扩大,城里面稍微大一点的酒楼,都有白酒卖。这是独门生意,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胡乱猜测徐家这些年靠着卖白酒不知挣下了多少身家。白酒并没有什么难以克服的技术难度,酿造方法慢慢传了出来,有几家酒楼在偷偷地自己酿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白酒酿造并不难,但要酿出好酒却不容易,这就显出徐平家里底蕴的重要。真正好的白酒,还是要到徐家去买,其他家里的白酒,只是有个烈味罢了。这种喧闹正好打开了市场,给徐家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徐平也并不刻意阻拦。如今京城里面,白酒业里最好的白酒是来自徐家,最便宜的白酒也同样是来自徐家。徐家中牟庄园里每年大量种植的甜高粱,使用串香法不知能造出多少低等白酒来,跟其他家使用粮食酿白酒的相比,成本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徐平家里卖出的白酒用的酒瓶是特别设计的,到汝州找专门的窖烧造,还有专门的渠道回收。这也是徐平借鉴前世的经验,采取的抬高自家白酒身价的措施。白酒这个行业,徐家已经牢牢地把握住了最高端的高价酒,和最大量的低价酒这两个利润的主要来源,市场发展得越大,徐家赚取和财富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酒的酿造技术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习惯喝白酒的人会越来越多,也就会的源源不断的钱财流进徐平家里。酒放好,酒博士又上了一套特制的分酒器和酒杯,对几人道:“看到没有,只有徐家白酒的熟户,才有这种酒器,真正徐家专用的窖里烧造出来的”“果然是真的,你这酒家是个诚心做生意的”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把酒打开,一起倒了。喝过三巡,韩琦对徐平道:“过些日子,我就要调出三司,不再监左藏库了。”徐平一怔:“哦,那要到哪里任职”“接替明镐,在开封府里任个推官。”徐平急忙祝贺韩琦高升,开封府的推官,地位可比一般的大州知州都高。因为开封府不设通判,节度属官和州属的民官与一般的州府也不同,推官就是知府的左右手,权利也大,责任也重。做上一任两任的推官,就有可能到朝堂里面任要职。明镐这次真是倒霉,几次出事都是他当值,就算自己本身没有责任,也受到连累,发配到外路任知州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朝堂。徐平也就明白韩琦为什么二话不说跟着自己这些人来喝酒,做了开封府推官,少不了要借助桥道厢军的力量修桥铺路。这些厢军是从邕州调来,徐平的老部下,跟一般的厢军身份有区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动的,韩琦也要早早拉关系。此时菜上来,石全彬热情地招呼鲁芳几人饮酒,介绍着各色京城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