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年间那几榜曾在大宋搅起漫天风雨的进士新贵已经老去,仅存的一两个人瑞如胡旦等人已在山野被人遗忘,他们所提携的后辈如吕夷简等人则占据了大宋所有的重要权位。太宗时代遗留下来的进士骤进的后遗症却仍在,新的一代科举进士正在中层茁壮成长,很快他们就会发现高层的职位被老人把持,矛盾不可避免。在这时候,以徐平为代表的天圣年间新进进士又迅速突进中层,老的不去,新的又来,注定了这几年的朝堂不会平静。三人多年没见,聊着各自的经历。赵諴和徐平差不多,出身于小家庭,没什么家族可以倚靠。韩琦则不但父亲那一人代早有人脉,他一这代更是兄弟几进士,官场上相对来说不那么辛苦,相对淡然很多。其实韩琦和赵諴听说了徐平回来,要不是要准备学士院的考试,早就去拜访了。在仕途上,这是他们仅次于科举时的第二重要的考试,不得不精心准备。正在三人说得热烈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小黄门领着一个气喘吁吁的绿袍官人进来,吩咐让他在这里等候。见到来人,徐平一下就站了起来,惊喜地道:“曼卿,你也来了”石延年喘着粗气,看着徐平,开怀笑道:“不错,我也赶上了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会在学士院里相见”徐平上前,拉着石延年的胳膊上下看了看他,急忙扶到一旁位子上坐下。石延年在外任职期间,因为上书要求刘太后还政,遭到贬谪,如今新皇登位,他们这些曾因这种事被太后打击报复的都一一起用。因为远在京东,这次学士院召试皇上又特意照顾徐平,石延年时间非常仓促,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及时赶到。等石延年喘几口气,徐平给韩琦和赵諴介绍。韩琦微笑起身拱手行礼:“多年以前,石曼卿诗名就已满京城,今日有幸,得睹尊颜。在下监左藏库韩琦,望曼卿不吝指教。”“岂敢,岂敢”石延年一边喘气一边回礼。赵諴也行礼问候罢了,几人才又落座,说些闲话。石延没有进士出身,这次召试对他的重要性比徐平几人大得多,一边与几人闲谈,一边平息气息,稳定心神,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学士试。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高升,渐渐热了起来。此时正值中秋,秋老虎肆虐,白天还是炎热得很。几人都是清早起来,身上衣服穿得多,愈加觉得热不可当。直到门响,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扫了众人一眼,面容严肃,淡淡地道:“在下翰林学士章得象,奉诏旨主持此次学士院试。明间不早,这便开始吧。”几人起身行礼,一起应诺。徐平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他在邕州的顶头上司,曾经替自己扛下不少压力的广南西路转运使章频,正是章得象的伯父。在京城里自己能扯上关系的人非常之少,章得象就是一个,偏偏主持院试的就是他,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官场里的人脉为什么重要不在于赤裸裸的保举庇护,党同伐异,那些动作太惹人注目,而且这个年代讲究避嫌,大家都尽力避免。真正起作用的反而是这些细节,徐平已经隐隐觉得,从邕州回来,他不再是那个被扔到天边无人过问的小人物,有一只手正在把他托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被托到哪里去。学士院试比省试殿试都随意得多,就是单独一间房间,几长案几,几个人分开各自书定答卷。主试的章得象坐在上面,随意翻些诗书,偶尔抬头看一眼。维持秩序的是皇上派过来的小黄门,也只是站在门外,并不进来打搅。想来也是,当年连马季良那种不学无术的都能通过考试,传闻是主试的宴殊帮着他完成答卷,这考场秩序能严到哪里去考的是两论一策,并没有诗赋。策是安边策,论一是财政节流,尤其针对天圣后期的大建浮屠寺庙,再一个是开源,都是关于财计的内容。徐平在广南提举蔗糖务,隶三司的盐铁司下,政绩就是为朝廷的财政开源。安边更是不用讲,括丁法和拓地谅州都有的是内容写,惟有一个财政节流与他本职工作稍微远些。拿到试题,徐平就已经笃定了这次考试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其他人不过是沾光过来陪考而已。问题是徐平自己能看出来,别人又怎么看不出来一边奋笔疾书,徐平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自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觉得很不习惯。过了小半个时辰,章得象从案几边起身,随便踱到下面来。每到一个人的身边,便停下脚步站在身后看一会,然后默默走开。最后才到徐平身后,看着徐平写完安边策,又看着写了大半篇论,暗暗点了头,便回到了前面案几,安心看书,再不抬头。一个半时辰之后,日已过午,徐平把卷写完,抬起头来,看别人依然在或是奋笔疾书,或是冥思苦想,自己竟是最先完卷的一个。几人之中,这种题徐平答起来最容易。赵諴和石延年不相伯仲,赵諴是因为任度支判官多年,工作相关,石延年则一直以论大事得当著称,不会差到哪里。韩琦则是对这些内容最生疏的,不过他儒学精通,学识扎实,这又是三人比不了的。外面的小黄门轻手轻脚走进来,到章得象身边低声道:“学士,官家赐了茶汤来,是否先暂歇,饮了茶汤再继续”石延抬头看了看下面,点头道:“也好。”这是皇上的好意,几个人的肚子也确实饿了,便暂停答题,就在自己案上吃着皇上赐下来的茶汤点心。章得象又走下来,在众人身边随便看了看各人的文章,最后到徐平案边,草草看罢徐平所写的,淡淡地道:“徐平,你既已完卷,可以先出去了。”第23章 诰命出了东华门,徐平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大喷嚏。这次学士院试,徐平自己觉得应该不错,怎么也得有两个平以上,不至于太难堪。此时的学士院试分优、稍优、堪、稍堪、平、稍低、次低七等,三卷全部在优和稍优的才学必然惊世骇俗,实际基本没有人能够得到。能够全在平以上,哪怕一个优都没有,都已经是佳绩了。不过现在等级虽然明了,等级划分标准却不透明,诏旨没下猜也猜不透。留在学士院里的都是自己的同年旧友,徐平不能先走,便找到高大全,到旁边找了个茶馆,慢慢等其他人。开封汴梁的繁华地段,向称“南河北市”,南河自然是汴河,北市则就是说的东华门外的这一片地区。汴河那里主要服务的是平民百姓,这里则主要面对各级官员。徐平悠然地喝着茶,直到红日偏西,其他几人才从东华门里出来。这几人现在都是低级官员,韩琦虽然算是大家子弟,家业却也还没有兴发,都是骑马前来,没带仆人。徐平从茶馆里迎出去,四人便就近到了樊楼,找了个清静阁子,喝酒庆祝了一番。只要不是拿到试卷脑子发蒙,学士院试一般都能过,只是成绩好坏的问题。四人到了酒楼里,便绝口不提院试的事,只说这几年各自的情形,谈些闲话。看看天近傍晚,因为晚上是中秋,不好多耽搁,徐平结过了账,四人便出来告辞。与高大全骑马走在开封城的大街上,徐平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过了院试,以后就是上班下班的日子了,除非走翰林学士和知制诰这两制的路子,以后就再没大的考试,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在这个世界的生活,这正是徐平梦寐以求的。到了汴河边,徐平对身后的高大全道:“等过些日子,李世叔从西北回来,托他找找熟识的人,你便也弄个官身在身上,成家立业吧。邕州的功劳我都给你记着,咱家现在也不比从前了,没人敢昧下你的功劳,怎么也得有个小使臣做吧。”这是早就说好的,高大全沉声道:“谢过官人”徐平沉默了一会,对高大全道:“如果你觉得合适,就到禁军去吧。这些年来,常听人说西北的党项那里要出事,元昊早晚要反,到时也可立些军功。”“一切都听官人吩咐”徐平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元昊早晚要反,徐平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实这个朝代也有人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其中就有石延年。石延年从一个被剥夺进士出身的小武官,换文资一直做到学士,又没什么大靠山,当然不是庸碌无为之辈。时人常说石延年不谨细行,但论大事多有独到见解,能够切中要害。早年的蹉跎岁月让石延年养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惯,赏识他的张知白又去世得早,另一个赏识他的人御史中丞范讽自己就一堆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看得明白的石延年自己都得躲着,免受牵连。他的官路相当不顺畅,无倚无靠,不知道路在何方。回到家里,太阳已经压到了天边,眼看着就落下山去了。全家人都巴巴地等着徐平回来,心情比徐平自己还着急。如今徐平也算是靠着徐平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了,一大家子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一进家门,张三娘便上来问徐平考得如何,被徐正喝斥了一番。现在徐正官职上去了,虽然徐平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担任职事,威严还是日增。林素娘带着盼盼站在一边笑着不说话,她对自己的丈夫有信心,区区一个学士院试如何能够难得住盼盼与徐平熟了一些,不过还是不跟徐平玩,只是偶尔在徐平耳边叫一声“阿爹”,便咯咯笑着跑开。天黑了,月亮升起来,皎洁的月光洒满天地间。徐平一家吃着果子赏月,其乐融融。徐平的小院里,秀秀和翠儿摆着供桌,向嫦娥仙子祈祷自己会更美,未来会有一个幸福。盼盼在母亲身边呆得腻了,一路跑过去,跟着秀秀她们一起闹。徐平看看家人,看看天上的圆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八月十六,没有早朝,徐平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几个同年因为中秋没休假,替同僚在官衙当值,跟同僚商量着请了几天事假,一起到徐平在中牟的庄园里去。徐平也打理行装,准备第二天起程。到了十七这一天,徐平早早便让城外打理酒楼的刘小乙回来,带着高大全去叫韩琦和吴育、赵諴,顺便把嗜酒的石延年一起叫上,去乡下放松几天。刘小乙前脚刚走,李璋便一身官袍,带着几个閤门里的属下登上门来。出乎徐平意料,学士院的结果这么早就下来了。召试的成绩评定比殿试省试简单得多,几个学士商量一下,报皇上定夺,便就决定下来。閤门兼发在京官员的诏敕,与内侍只看安排,都可以做这事情。赵祯知道李璋与徐平的关系,特意让他把诏旨送上门来。“哥哥,恭喜恭喜自今以后,你就是徐学士了”李璋一进门,便大声贺喜,浑没有颁圣旨的那些装腔作势和郑重。徐正早在房里听到,急急跑出房来,摸摸身上,却是没有作赏钱的金银,忙让身边的小丫环回房唤张三娘。徐正看着李璋手里的诏旨,不敢相信地问李璋:“院试过了怎么这么快”“诏旨来了,自然是过了昨天皇上在崇政殿与宰执商量,连哥哥的新任官职都已经定下来,一起到在旨意里”“大郎新任什么官”徐平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李璋。李璋笑道:“阿叔,这事情如何能乱说我是来送旨意的,这话可犯忌讳。”徐正打打自己嘴巴:“是我心急了”转头向着徐平小院喊道:“大郎在房里干什么还不快出来接旨”林素娘从院里出来,对徐正道:“公公不必心急,大郎正在换公服。”不一刻,徐平换上了自己的红色官服,从院里出来。家里小厮早摆好了香案,徐平就在院里从李璋手里接过了自己升迁的诏旨。徐平学士院成绩优异,一优,一稍优,一平,直史馆。本官由侍御史转为司封郎中,赐银绯,任职三司盐铁判官。这个直史馆是贴职,并不用到史馆里去修书,是以司封郎中的本官,穿红色官袍,佩银鱼袋,到三司里任盐铁判官。郎中做判官很正常,现在另一个盐铁判官许申为兵部郎中,本官比徐平还高,便却没有赐银绯的荣耀,更没有直史馆的贴职。张三娘并不明白这里面具体指代什么,只知道自己儿子升了官,穿红衣服。这已经让她高兴得不行,从后房取了专门准备的银锭来,给李璋和随行的閤门兵士。徐平接了旨,同时接过上次没有给他的银鱼袋,知道今天是回不了中牟了,只好再派小厮去通知三个同年和石延年,时间推到明天。三人如果没有其他安排,便到徐家来一起庆祝,他们也应该过了学士院试。至于自己的成绩,徐平心里雪亮,大半是皇上刻意抬起来的。优的自然是策,以他在邕州的功绩,只要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