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声道:“我自然活着,只是伤得重――”“那刚才黑影里你是看见我了”孙七郎对这问题一直耿耿于怀。由孙七郎扶着艰难地坐起来,女人皱着眉头低声说:“我只看见一道影子,哪里会想到是人”孙七郎笑着挠头,自己并没有差点坏了事。正在这时,那只一直不见的黄狗从洞口悄悄钻了进来,把脑袋凑在地面上东闻西嗅,径直走到孙七郎和女人身边,摇头摆尾一番,蹲坐在地上。杜练招集了军官聚在一起,商量眼前的情况,和今后的动向。回头看看洞里一百多的男男女女,杜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对几个人道:“这些男女,大多都有伤在身,就是那几个没伤没病的,这几天也饿得没力气走路了。不可能随着我们赶路,你们说怎么办”一个队将小声道:“都头的意思,莫不是让我们在这里把他们――”说过这里,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杜练抬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出来的时候军使交待得清楚。这些山民不但杀不得,还要能救多少救多少我们第一次进山,如果就此坏了名声,以后官军也就不用进来了”那个队将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林业道:“依我看。这处山洞高大宽敞,洞里也有水源,还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搜刮的粮食,不妨就做一处藏兵的地方,我们可以轮流到这里休息。”“不错,我也这样想,一会分头去知会其他几都的人。”杜练点头,“不过还是那句话,洞里的这些山中男女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也住在这里”林业叹口气:“为今之计,也只好委屈他们。我们这里派几个人,把这些人带到波州去,暂且在那里安顿。等他们养好了伤,再自己决定去向。”“不妥当”杜练一口回绝,“这些人常年在山里,都熟悉路途,必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等到了波州,他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乱说,不是露了我们行踪不说广源州的人。波州的人只怕也会给我们难看”这事情来之前徐平也再三交待,虽然是来帮波州,但千万别存了波州兵马会来帮忙的幻想,甚至要小心他们背后偷袭。说一千道一万。官兵是到波州的地盘上作战,这些蛮人视地盘如生命,广源州他们要防,官兵也要防。天圣五年交趾在边境作乱,永平寨知寨李绪带了几十人四处联络土官人马作战,路上被伏击遇难。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干的。肯定的是不是交趾派兵深入宋境,就是不知哪个土官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些兵马不能重蹈覆辙。林业想了一会,又道:“既然不能让他们去波州,那就只好去崇善寨了,那里是我们朝廷兵马,吩咐了定然能够看得仔细。”杜练点头:“也只好这样好吧,就这样定下来,林业,你带了属下人马带这些人回崇善寨。路上过波州,不用怕他们,也不用躲着,明面上他们还没胆子乱来。到那里借了粮,一路去崇善寨,估计路途,五天也就够了。到了崇善寨,你们就在那里等我们,顺便看住这些人,不用回来了。”“这怎么好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这里,就打一仗就回去”“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你队里有孙七哥,天天我也提心吊胆,出了事情不好向军使交待,不如早点回去”提起孙七郎,林业就不好说什么了。这次出来作战,虽然艰苦,但其实凶险不大,广源州都是一些村峒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官兵实力都是居于绝对优势。也正是如此,徐平才没有阻止孙七郎跟着来。现在刚打了一场胜仗,对徐平有交待,对孙七郎也有交待,确实是回去的好时机。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杜练又分派了其他人向山洞周围搜索,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人广源州人马,其他人则在洞内休息。洞里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抢来的粮食,甚至还有十几头牛,放养在山那边的一片草地上,包括拴在那里的三匹马,都一起被官兵拢到了洞口。林业来找孙七郎,见他正扶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坐在石头上,那只跟了他一路黄狗老老实实蹲在一边。把孙七郎拉到一边,林业低声道:“七哥,都头已经定下来,我们把这些人带回崇善寨,呆在那里不用回来了。”孙七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时候动身”“总得让这些人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有伤的医治一下。明天动身吧。”孙七郎只是点头,没说什么,不时看看那边的女人。林业心里明白了什么,笑着问道:“七哥,这妇人是什么人”“说起来你还不信,这妇人是前天夜里我们路过那村里的,刚好我们家还在她门前过夜呢看见那狗没有跟了我一路,现在又缠着原主人了”听了孙七郎的话,林业只是笑:“这是七哥有缘份。她身上有伤,你多照顾一些。对了,等上了路,你就看着她好了。”“也好。这妇人不愿受辱,被打得狠了。”孙七郎答应得爽快,并没注意林业笑容里的暧昧。他自己玩心重,就是觉得这事巧合,有意思得很。并没有想其他的。官兵跟山民中没受伤的一起生火煮了饭,填饱了肚子,便有随队的医生给受伤的人看伤,清洗伤口上点药。到了下午,众人吃饱喝足,官兵又掏出随身带的烈酒,匀给山民中的男子一人一小口喝了,他们终于恢复了点精神。随队的书手陈道原找了一块平速的大石,铺好纸张,宝贝一样掏出一枝钢笔除了笔帽。伸在口里哈了一下,高声喊道:“来几个人,带着山民排好了队,都到我这里登记姓名,不要错乱了”杜练指派了几个性子柔和的,去指挥着山民排队。仔细抻平纸张,陈道原也不抬头,认真地把笔轻放在纸上,口中道:“今年贵庚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他面前的山民左右看看,小声问道:“官人。什么是贵庚”“哦,就几岁了,叫什么,家里一共有几个人”“官人。我三十八,叫小黑,本来家里有老有小,一共六口,现在就剩我自己了。这样说的对不对”陈道原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黑瘦汉子,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说的差不多。不过你姓什么有小黑这名,部不能没有姓。”“山里人哪里有姓官人方便就给我取一个吧。”“好,以后你就是赵小黑了。”“官人,为什么姓赵”“当今天子姓赵,这是国姓,可怜你们山里人才取这姓,你以为我大宋天下谁都可以姓赵的军使特意吩咐过了,没姓的男人都姓赵。”赵小黑哪里知道什么是天子,什么是国姓,不过姓赵听起来也不错,嘴里念叨几遍,被维持秩序的兵士引到了一边去。又登记几个,陈道原却有些头大。十个人里八个没姓,这还没什么,反正从今之后都是赵家人了,关键连名字也是翻来覆去那几个,小黑,大牛,听到有人叫阿五小六陈道都觉得松了口气。这重名的概率太大了,没办法,陈道原这里不但免费赐姓,顺便也开始给他们改名字,特意嘱咐别忘了。轮到一个年轻妇人,依然是没姓,而且连不幸丧命的丈夫也都没有姓,只说自己叫二妹。宋人称呼年轻妇人,小的时候自然是乳名,或者几姐几妹几娘子,如秀秀就是乳名。乳名大多都是贱名,大了就不能叫了,苏儿、迎儿、秀秀这些名字在外面一叫,人家就会误会是哪家婢妾,或是青楼女子,那是极侮辱人的事情。所以成年女子如果没另取名,一般都称某娘子,或者在姓前加个阿字,如阿申、阿侬,都是宋人常见的称呼。嫁人之后再冠上夫姓,如林阿彭那样,官府的版籍大多都是如此登记。蛮人这里就要麻烦些,他们没有汉地同姓不婚的规矩,比如阿侬嫁给侬存福,总不好叫她侬阿侬,所以依然称呼阿侬。这妇人既没有夫姓,又没有自己的姓,陈道原竟然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登记,想了一下道:“你丈夫既然没了,便不去管他,自己取了姓名吧。从今以后你姓刘,便叫刘二妹,记住了。”妇人道:“为什么我是姓刘不跟汉子一样姓赵”“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姓赵的军使那里早有交待,没姓的男人姓赵,女人都姓刘,就是这样了。”“这又有什么样的说法”“当今天子姓赵,所以男人都是姓赵。太后姓刘,女子自然姓刘。”口里说着,陈道原却有些心虚。徐平交待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刘姓未必随的是太后,更可能是随的刘小妹,山外蛮人的刘姓最早不就这样多起来的。可章频有奏章谈起邕州的括丁法,却把这说法改了,说是姓刘的都是随了太后的姓,只字没提刘小妹的事。徐平知道了也是装糊涂,干脆让没姓的女子都改姓刘,明面上是奉承太后。实际上太后还能活几年刘小妹的庙却是香火旺得很,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刘太后是谁。第121章 过门不入波州很小,城寨长不足两里,宽不足一里半,寨墙只有寨门和拐角处是石头垒成,其他地方不过是土垣。但就是这样的小城寨,在左江和右江之间这片群山连绵的地方,也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地方了。城虽然小,却易守难攻。来的人少了,这土寨也极难攻破,寨里的几百兵丁不是放着好看的。来的人多,只要坚壁清野,把寨子所处的这块小小的山间坝子的人都撤进寨里,来攻的人自己先要饿死。大山里面比不得平原地方,平原到处都可以征来粮食,这山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多少人家。更不要说一有了收成土官先收走大半,剩下的种地人家自己吃都还不够,哪里有余粮给外来的人。正是因为贫瘠,多少年来这里也只有周围的几个土官杀来杀去,不是公然扯旗造反,朝廷的大军是不会进山的。到这里来去一次,耗费的钱粮从这个地方多少年都刮不出来。太平来的这一指挥乡兵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朝廷兵马不是为了平叛进山,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波州李家自得了消息,一直心里惴惴不安。这一天上午,知州李成瑞正与长子李道谈论着波州目前的形势,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主家,有一大群山里人出了山,正在向我们这里赶来,估摸着中午就到寨外了。”“怎么回事这些山里人不在山里好好呆着,这个时候来波州,诚心给我们找麻烦吗”李成瑞腾地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踱步,“可恨,早就告诉过手下人,那帮山民要死也让他们死在山里来波州,我们要管粮,现在按着括丁法,也不能拿他们当家奴使唤。给自己找爷爷养吗”李道沉声道:“括丁法没行到波州来,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来了,那就把他们都编在我们家里广源州侬家的人在波州又烧又杀又抢,等他们折腾完了退回去。必然空出来好多地,刚好使唤他们去种”“你呀,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将来可怎么让我放心把波州交给你”李成瑞叹气,“只想着波州不行括丁法。不想想为什么广源州侬家不倒,我们这里才是法外之地,侬家一出事,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不信徐通判还能把广源州平了他在邕州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了,等他一走,我不信朝廷还能再派一个这么狠的来现在这个时候,他有力气也得找广源州折腾去,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哎呀,你就是想得简单他非要把侬家平了才找我们麻烦现在来的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连多少人都不告诉我们只要这次他得了手,我们波州留着就没用了没用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再收家丁,这样撩拨他是自己找苦头吃能赶走侬家,他就能把我们父子捉到太平去”李道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按着桌子,咬着牙黑着脸说:“阿爹的意思,让这次来波州的官军,有来无回”李成瑞瞪了儿子一眼:“我倒是想,可办得到吗他们根本不沾我们波州的边,哪个有胆子到山林里跟他们火拼去要是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别忘了上思州是个什么下场趁早灭了这念头”“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姓徐的收了我们基业”李成瑞叹气:“现在只盼侬家的人争口气,官兵吃到了苦头,我们就能多安稳些日子。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学着黄天彪做富家翁。”“那寨外来的这些人怎么办”“能怎么办拼着破费些粮食,填饱他们肚子,让他们回山里去。”“这些人都是钱哪,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吃到肚里总是不甘心”正在父子两人唉声叹气的时候,家丁又来报:“主家。来的人原来有朝廷的人看着,在离我们城寨三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