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少见的。关键军资库归通判全权处理,闹不闹起来全看徐平的态度,就以曹克明今天对徐平的样子,徐平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帮他把事情压下去。第7章 尴尬的接风宴邕州州衙后花园。长官僚佐齐聚一堂,给新到的通判徐平接风。徐平和曹克明闹矛盾的传闻已经人人皆知,气氛很压抑。幕职诸官和一些低级监当官都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席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最上面坐着曹克明,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身体却还健壮得很,穿了一件纻布襕衫,遮住那一身铜筋铁骨。曹克明是川蜀地方雅州人,跟着伯父曹光实从军。党项叛乱,李继迁诈降杀曹光实,曹克明带个仆人秘密潜入敌后带回曹克实的尸体,为人所重。因为母亲老迈偷偷回到家乡,恰巧碰上李顺起事,因战功升迁,后来在多地做巡检,积功累升。后来调来邕州,平息蛮峒叛乱。此后历任多地,大多都是与峒蛮叛乱有关,军功赫赫。因交趾攻略邕州,才又调了回来,以其威名,仅派人到交趾交涉了一下,李公蕴便收兵上表谢罪。凭良心说,这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功臣老将,大宋压制两湖两广诸多蛮族的擎天柱之一。徐平也明白,明白归明白,他可没有仅因这一点就在曹克明面前低声下气的觉悟。大家各有分工,职责不同,哪怕真是心里瞧不上他,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曹克明不给他这个面子,他就干脆不要。曹克明看了看一众手下,转头对身旁坐着面色铁青的徐平道:“邕州地方狭小,也没有歌舞助兴。前几日桂州田知州移文来,说借几个歌妓给我们,怎么没有与通判一起来吗”徐平沉声道:“我与王漕使一起出桂州,监司出巡,何等隆重怎么可能带着歌妓一起,平白落人口实”曹克明连连摇头:“王漕使就是书生脾气,只会玩这些虚的。带着歌妓有什么关系路上烦闷了还可歌舞助兴。我看他也是个不晓事的,一来广西没什么实在建树,却把那个段方又调回了邕州。在广南为官的谁不知道段方与蛮峒的恩怨纠扯不清,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徐平可不知道这些秘辛,想起邕州官员见了段方那奇特的神情,只怕真有许多故事,便闭口不接曹克明的话。宋朝地方官员的品级一般不高,监司又特别爱找武臣知州的麻烦,所以曹克明对王惟正的不满溢于言表。他自恃身份,也不怕这位上司给他穿小鞋,此时交趾国王李公蕴已经年迈,大家都知道他活不了几年了。新旧交替,国事难免动荡,邕州这个地方现地还真缺不了他这位老臣。众人面前的桌上堆着各种水果,这是岭南特产,比中原丰富得多了。但酒和菜一直没上来,曹克明有点不耐。好不容易见到经办的吏人,曹克明把他叫到面前,厉声问道:“众位官员已经在这里干坐了这许多时候,酒水不见,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位小吏偷眼看了看徐平,面现苦色,只是道:“知州稍待,马上就上来了。今日城里酒坊所酿都不多,采办起来有些不容易。”“快去快去”曹克明不耐烦地摆着手。各州的公务用酒都是公使库里自酿,别分一库为公使酒库。邕州一是因为人口不多,最重要的是曹克明不善理财,公使库早就不自己酿酒了,要用的时候都是拿钱到外面酒楼去买。两广对酒不征不榷,允许民间随意酿造贩卖,称为万户酒,酒价比其它地方低得多,买起来并不麻烦。徐平看着却只是心里冷笑。他已经吩咐了属下理欠司,专门派人守住了公使库,只要有钱拿出来,先收到军资库里抵欠款。公使库里用钱,先要知州批条子,通判联署,才能下到管库的吏人那里支用。曹克明的条子过来,徐平看也不看,只管署名,加八个字:“知州公用,通判照准。”反正他自己打定主意这一段时间不用公使库里的钱,让理欠司把公使库的钱掐死,先断了曹克明的经济来源再说。有本事他就用自己的俸禄办公,不过他的俸禄虽然优厚,用于公务只怕还差得远。公使库的支出主要影响知州和通判及其直接属下的日常用度,其它的一般性财政支出都是来自军资库,这在徐平掌握之中,不至于引起属官反弹。徐平就坐在这里,这个小吏不敢说徐平已经断了公使库的财源,今晚的酒筵只怕要他们几个具体办事的公吏自己掏腰包了。当然可以挂在公使库的账上,至于还不还什么时候还就要看长官的心情了。宋朝的公吏经常面对这种事,搞得倾家荡产的也所在不少,差役是很可怕的负担。又等了一会,酒菜终于上来。徐平看看,标准极低,这么一大群人,全部花销也就在一二十贯的样子。要知道这种公务筵请,少则百贯以上,碰上奢侈的知州花到千贯以上也不少见。寇准在地方为官,最喜欢大吃大喝,经常围起大帐点起巨烛与同僚通宵饮宴,公使钱总是不够花,宋朝常见景象。给通判就是这种接风标准,说出去要被别人笑死了。曹克明脸上也挂不住,不过他也知道公使库里的情况,不好苛责办事的小吏,只好厚着脸皮道:“徐通判自中原来,酒肉都是吃厌了的,来到岭南,多尝尝这里的瓜果,与中原滋味大大不同”徐平也不说话,别人敬酒他就喝,别人吃菜他就拿筷子。半年多时辰,酒筵就草草结束,又没歌舞,也没其它节目,一众僚佐本就是坐在那里受罪,一哄而散。徐平回到自己住处,高大全与几个徐平的随从军士正坐在院里闲聊,急忙站起来行礼。知道州衙里的公用伙食因为他封了公使库已经断了,徐平便问道:“你们吃过了饭了没有”旁边秀秀正骑着她的那匹宝贝果下马闲逛,听了抢着答道:“我们吃过啦官人,我们出去吃的糍粑,还有一种米面,滑溜溜的真好吃”米面就是后来的米粉,正是广西流行的食物,徐平笑了笑。在院里坐下,喝了碗茶,徐平便与这些随从军士闲聊,问他们是哪里人,家里户口多少,每月军俸够不够养家糊口。厢军都是从本就招募,尤其这些人不隶正式指挥,都是邕州附近的农家,只有谭虎一人是禁军拣剩的,无家无业,算是专业人。说到军俸,谭虎笑道:“邕州地方物价便宜,像我这种没有家室拖累的,当然吃喝足够。其他人都有父母妻小,这点俸禄够上什么全靠家里人在家里种地营生,才能糊口罢了。”厢军的俸禄比禁军差得多,这种情形也在徐平的意料之中,只好等以后如果军资库丰盈起来,多给他们点赏赐好了。说会闲话,谭虎道:“官人的官服还是中原的形制,在这里穿着就有些热了。邕州盛产苎麻,外面纻布便宜得很,官人可以别制一套,穿着也凉爽。”纻布是邕州的大宗收入来源,远销四方,又被称为夏布,在这种地方比徐平身上的衣服舒服多了,徐平自然答应。其实他一到这里,这些东西都应该准备好的,哪里还要自己置办。现在公使库里没钱,他连安家费都领不到,再说曹知州眼里没放下他,自然什么都没有了。秀秀在马上玩累了,便把马牵到一边马槽拴住,也凑过来听。徐平便道:“秀秀,从明天开始我们自己开个小灶,每天你与高大全出去买菜做饭,我的俸禄便由高大全收着,一个月结一次账就好。”秀秀道:“为什么我听他们说,州衙里有专门的疱厨,我们都可以在那里吃饭,并不需要自己做。”徐平摇摇头:“州衙里的疱厨只怕到了明天就开不火了。”州衙的各种用度是公使库每日支出的大项,从明天起,不知有多少人要跳脚了。徐平琢磨着该赶在年前把这月俸禄提前发下去,还有年节的赏赐,一次性发足,平息一下受损失的人的怒火。他与曹知州的矛盾,没有必要牵连到其他人,让人家连年也过不好。这两秀秀到处被人奉承,还以为从此之后跟着官人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还要天天做饭,嘟着嘴站在一边生气。徐平随口安慰两句,秀秀只是生气不理他,徐平也就懒得再管。这两年秀秀天天与苏儿在一起,也学上她的娇气毛病了。说过了秀秀,徐平又对谭虎道:“你与高大全安排一手下人的轮值,不需要所有的人全部天天跟着我,有了空闲,自己做点营生补贴家用也是好的。如果要出城,我会让高大全提前告知。”谭虎谢过。厢兵生活不容易,如果没有外快,长官再不赏赐,生活就过得非常紧张。徐平能体会他们的辛苦,也让他们舒心。看看月上中天,徐平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大家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还有的事情忙,不要懈怠了。”通判的职掌非常繁杂,接下来一个月徐平都没有空闲时候。第8章 通判厅高大的菩提树遮住了小院一小半的面积,整个院子都透着阴凉。房子却不在菩提树的阴影里,前面稀稀落落地种着一排芭蕉。芭蕉叶是热带良药,家家都要种上几棵,州衙里的通判厅也不例外。宽敞的通判厅里,三张大几案后面,郑孔目、段孔目、李孔目各带了一大帮吏人正紧张地忙碌着,整理这几年来的帐籍。每次新官上任,他们都要折腾一次,也是习惯成自然。只是这次新来的通判更多了一个花样,帐籍整理完了之后,还发给他们一些表格,按要求填进去,填完之后听说还要画出图表。公吏与流官不同,一辈子都做这个工作,几乎没有调动。碰到不善于理事的长官自然是滋润无比,可以从中上下其手,一旦长官对吏事明白一些,就苦了他们,做事都小心翼翼。宋朝优待士大夫,可不优待他们,只要被长官抓住了把柄,说拉出去打板子就打板子,那些长官的随行兵士又不是摆着好看的。徐平前世也是个小公务员,对这些杂事熟悉得很,查上两次帐,再没有人敢心存侥幸来糊弄他,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干活。这些公吏与外面办杂事的差役不同,他们也是有俸禄的,拿钱干活,天经地义,专业人员就要干专业的事,徐平也没那闲心可怜他们。旁边的小房间是休息的地方,左边的小房里里,徐平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把一根铅笔芯向木棒里装。专业就专业,徐平本来以为这个时代是没有硬笔的,以前在中牟自己的田庄里想用铅笔画个图都是用木炭将就,直到接触这些专业财会人员,才知道自己以前见识少了。铅笔早已出现并使用了不知多少年,甚至制法也已经与后世相差不大,石墨磨成粉,和着胶制成需要的形状,称作“铅椠”,在专门的记账人员中流传甚广。就是这时还只有铅笔芯,徐平便试着放到木套里,作成后世铅笔的样子,方便携带使用。想起前世传说铅笔是欧洲哪个工匠因为什么特殊理由灵机一动就发明了出来,徐平就觉得好笑。他前世太多东西是这样了,明明在中国流传久远,却都用各种神神秘秘的说法安到西方人头上。蒙古人打入中原,灭亡了不知多少中国土生土长的文化,偏偏又被蒙古人传到西方,在那里流行开来。到后来西方人架着大炮把这些再传入中国,从此就成为他们的发明了。徐平身边还有一支竹笔,笔舌中间开了缝,与后世的蘸水钢笔已经相差仿佛,此时就是当蘸笔用的。听磨勘司的郑孔目说,他们常用的还有一种用鹅翎制成的蘸笔,因为没有竹笔好用,通判厅里没有。看着这些东西,徐平也只是摇头。还以为鹅毛笔是欧洲人的特产呢,没想到中国也用了一两千年了。中国人最终选择了毛笔作为通用书写工具,是很多原因综合出来的结果,与纸张、墨水、审美及笔的工艺水平等等都有关系,但却不是因为没发明出这些工具来。把铅笔芯装在剖开的半圆套里,徐平呵了口气,在上面涂上胶水,拿起另一半合上,使劲捏了捏,放在一边等着自然阴干。拿起那支竹笔来,徐平仔细观察。前世用惯了钢笔写字,对这种工具有一种天然亲近感。这枝笔笔舌部分已经与后世的蘸酒相差不大,中间的细逢却还有些不太讲究,应该不是为了专门下墨的,而是为了增加笔尖的弹性,兼具有下墨的功能。把形制稍微改进一下,不知能不能用铁制出真正的钢制蘸笔来。正在徐平静心思索的时候,厅里传来一阵喧哗声。被打断思绪徐平很恼好,把竹笔放下,快步来到大厅里。录事参李永伦和节度判官周天行正与理欠司的段孔目理论,见到徐平,三人急忙躬行礼。“何事喧哗”徐平看了一眼李永伦和周天行,沉声问道。李永伦恭声道:“曹知州要从公使库里提三十贯钱使用,却没有通判署名,我便拒绝了来交办的吏人。不想曹知州差了亲随把我责备一通,说是通判让理欠司优先催缴军资库欠款,公使库里再提不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