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一阵急骤的马骑声传来。徐平吃了一惊,站在原地。听声音这是把马打到了最快速度,他有马也有几个月了,还没这样骑过呢。眨眼之间,一人一骑从庄子后面绕过来,到了徐平身边不远处忽地停下。李威从马上滚下来,窜到徐平面前,腾地跪在地上:“小庄主,大事不好,庄上有祸事了”徐平看出了事情不寻常,上来把李威扶起,温声道:“不要急,起来慢慢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不下来”见徐平神色镇静,李威也平静了一些,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阵冷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哆嗦。见徐平凝视着自己,李威脸上一下就苦了起来:“自上次听了小庄主的教诲,我一直放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留意柯五郎一伙盗贼的动静。谁知,谁知――”见李威又犯了老毛病,吞吞吐吐起来,徐平面色就变得有些严厉:“有话你尽管直说,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李威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却找上我了”徐平神色一肃:“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李威道:“今天晌午,柯五郎带了两个人突然来到我家里。我们以前也是见过面的,他这次不请自来,我也不敢怠慢,杀了鸡鸭款待他。”徐平打断李威:“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只说最紧要的。”李威看看徐平,低声道:“他们是找我打探消息,晚上便要来小庄主的庄子上。柯五郎不知从哪里听说,小庄主这里有成千两的白银,起了心思。”徐平哪里肯信,这又不是水浒位面,对李威道:“这里是开封府地界,天子脚下,大军环绕,这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明火执仗抢劫”李威只是叹气:“我也这样问他来,柯五郎只说他们此时已被逼到穷途末路,不得不拼死搏一把,得手了便远走他乡。”抢劫动上刀枪,无论如何已是死罪。虽然此时四海升平,开封府还没有实行盗贼重法,主首者还是难逃一死。要是再过几十年,社会上不那么安宁,开封府地区会被划为对盗贼的重法区,出了这种事情就要死一片了。徐平见李威说得认真,不敢把这事当成儿戏。所谓亡命之徒,或许一个念头想拧了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出来,不能以常理看待。让李威在门前石头上坐下,详细问他知道的情况。原来柯五郎听说了徐平庄上有大批白银,便打上了这里的主意。他既然要逃亡,铜钱不好携带,首选的抢劫对象就是金银。而周围的土财主,要粮食那就成堆成堆的,要金银可就少见,柯五郎的选择并不多。刚好最近一段时间徐平招财进宝,大批白银进账,总有消息透出去,便被盯上了。李威是本地的耆长,消息灵通,以前又是在道上混的,便被柯五郎找上门来打探徐平庄上的虚实。李威不敢不说,又不敢什么都说得罪徐平,只说庄上有三十多个庄客,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柯五郎竟然知道桑怿在这里,问明白了桑怿现在一般不在庄上,便定下决心今晚来劫庄。对于以前的同道李威,柯五郎倒没有怎样为难,只是让人看住了不让他走动,等到天将近傍晚才把人撤走。把这一切问明白了,徐平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晚,去镇上叫桑怿回来已经来不及,如果李威说的是真事,今晚只好靠自己了。看李威的神色渐渐平静,徐平问他:“那个柯五郎,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自己的身手如何”李威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庄主问这个,我哪里知道我眼前见的,他就是带了两个人,其他手下当是在别的地方。柯五郎的身手我也说不上来,但比庄上的高大全差得远是一定的。高大全以前在群牧司的厢军里,是有名的硬汉,只是不会讨好上司,不然也捞个一官半职了。”徐平又问了几句,李威也说不详细。他只是与柯五郎认识,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一切问明白了,徐平让两个庄客把李威带走,说是好好照顾,实际上是软禁起来。听他一面之词也作不得准,一切要等到明早再说。看天已经黑下来了,徐平先让徐昌把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个叫到了自己小院里。秀秀正在收拾餐具,徐平让她回自己房里去,今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了。这种事情不适于让一个小女孩担心。秀秀见徐平表情严肃,知道有大事,不管乱问,乖乖回房了。把人叫到自己书房里,徐昌倒了茶水,徐平把李威带来的消息说了。徐昌小心,问道:“大郎觉得这个李威的话,有几成可信”徐平沉声道:“只怕八成是真的。”徐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可惜桑秀才不在庄上,听说他一柄铁剑,等闲十个八个盗贼也收拾了。”孙七郎却不以为意:“都管也不必丧气这里是开封府地方,天下首善之区,哪里有盗贼啸聚的余地说是如何,想来也没多少人,不然哪里能容得下他们逍遥。我们庄上也都是练过刀枪的,盗贼来了,正好拿来献官”徐平却不敢这么乐观,亡命之徒和寻常百姓不是一个概念,一方是真敢拿刀杀人的,另一方却只是壮起胆子勉强自卫,战斗力差了一个等级。见高大全不说话,徐平问他:“你怎么看好歹也是在厢军呆过多年,遇到这种事情总该有个章程。”高大全苦笑:“官人说笑,我在厢军里不是运粮就是牧马,刀枪也没拿过几次,又知道些什么。不过在我想来,这伙盗贼敢来攻打庄子,人数必然不会太少。不过七郎刚才也说得对,人多了这周围他们聚起来不可能没有风声。综合起来,一二十人总是有的。这样一伙人,如果是用惯刀剑的,也有底气来对付二三十个庄客。不知官人怎么看”徐平道:“他们人数至多也是二十人左右,再多以盗贼的性情,也就玩不转了。关键的不是他们有多人,而是他们会如何来攻,我们如何来守。”徐平记得历史上说的宋江,便是手使两把钢刀,带三十六人横行数州。如果这柯五郎一伙人数上到百八十人,就开玩笑了,够上朝廷派出大军围剿的规模了,这显然不可能。最关键的还是庄上怎么防守。这是庄客为徐家守护财产,可不是战阵上两军厮杀,能够简单地换算战斗力。这种战斗,维持自己这一方的士气至关重要,只要有一个不慎,庄客见了血头一发昏,反正关系不到自己的身家财产,便会一哄而散。徐平前世是把那本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当个烂熟的,排兵布阵问题不大,但要保证庄客的主观能动性却是个难题。听了徐平的话,众人想了一会,高大全道:“这种盗贼,说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全靠首领有本事把人聚起来。所谓擒贼先擒王,我们只要瞅准时机把柯五郎拿住,他们自然就败了。”徐平苦笑:“这道理我自然懂,可问题是怎么擒这个王若是桑秀才在这里还好,他身手敏捷,人群里也能拿下柯五郎,我们可没有这个本事。”听了徐平的话,几个人又低下了头。这半年来,不只徐平,高大全和孙七郎也经常跟着桑怿演习武艺,甚至赵滋有时候也来,教众人几下刀枪。赵滋虽与徐平不怎么对眼,跟高大全的关系倒还不错,再加上贪庄上的好酒,一个月里也都要来上那么个一回两回的。但打斗这种事情,一个是看学习锻炼,再一个还是要看天赋的。桑怿也不是什么明师高徒,身体条件也一般,但他打斗时沉得下心,下得去手,越是见血越是冷静,几乎是天生的战将。高大全的身体条件是极好的,天赋却不行。打斗时虽不至于慌乱,却没有桑怿那种天生的果决,临阵就缺了巨大的杀伤力。如果在战阵上锻炼两年,高大全也会是一员猛将,现在却不行。两人生死对决,你出一刀先要犹豫一下这刀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仗就没法打了。而这恰恰是普通人的本能,是和平社会潜移默化出来的本能,人没了这种本能,社会秩序就乱成一团粥了。高大全虽然在厢军里呆了许多年,却还只是个普通人。见商量不出来个结果,徐平暗中叹了口气,看来也只好靠自己前世学的那一套民兵战术了,也不知灵也不灵。第57章 夜战上把众庄客招集到大院里,徐平先让徐昌上去介绍了一下情况。徐昌活了三十多年,哪里经历过这种事话语不免就有些飘忽,明显能够感觉出来他心里的紧张,连带得下面庄客也紧张起来,气氛一下子凝重。徐平静静在一边看着。他正是要乘这个机会看看庄客的士气,看完了却只有心里叹气。这帮庄客,平时说起话来都是放浪肆无忌惮,一个个好像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临到有事却都靠有些不上了,一个个低着头。徐昌讲完,徐平走到人前,高声道:“这一伙盗贼,几个月来在庄子周围游荡,闹得人心慌慌,不能安心生活。今天他们自己作死,来我们庄子上,正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盗贼能有几个人他们要做这个事,必须快来快逃,那便要有马匹。虽然附近就是骐骥院的牧马所,但是哪一家要有十匹八匹马都是了不得的事,中牟县里的县尉手下也没这个实力。这伙人充其量只有十人出头,不过是仗了狗胆欺我庄里庄客不敢与他们拼斗。我们三十多人,都有刀枪,只要大家听我指挥,奋勇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把他们拿下。拿了人,官府的奖励且不去说,只要不使人一个人走脱,参与的每人都赏五贯现钱”听见赏钱众庄客的精神就鼓舞起来,一下有了生气。徐平也发了狠,每人五贯,全部加起来就要赏出去近二百贯,他是真豁出去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情况紧急,一般常规手法都用不上,只有靠钱刺激了。见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徐平又道:“不过话我说在前头,今夜一战,要的是你们都奋勇争先,人人上前。如果到时候有怯懦不战的,他的赏钱我也不眛了,拿出来都分给别人。没钱的人那时候可不要埋怨”这话说出来,是稳住庄客的心思,不要心里打起小算盘,怕主家会到时心痛赏钱,不给他们兑现。对阵时心中一犹豫,下手就不果决,就会出现变故。见了庄客的样子,徐平稍放下了心。贪钱就好,就怕一个个贪生怕死,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只好等死了。说完好的,徐平又道:“今夜来的盗贼,务必要使他们全部就擒,一个也不要走脱,免留后患如果走脱了一个,赏钱总数里我便扣掉十贯,另外出赏去募人捕捉。各位要花这钱,便人人打起精神,听我号令”话说到这里,一众庄客的恐慌情绪才算去得差不多了,除掉少数一些天生胆小怕事的,大多都是摩拳擦掌。五贯赏钱,足够他们逍遥好一阵子了。徐平说完,便让徐昌高大全和孙七郎各自把自己手下的人带了,各去找地方开小组会,再进行一次动员。以半个时辰为限,再来听徐平布置。这一次会徐平就不参加了,是看三个押班的时候。半个时辰之后,所有庄客又集中到了大院里,听候徐平命令。正常打仗,布置起来虽然千变万化,总的原则其实简单。用古代兵书上的说法,就是一正一奇,主帅握机。用徐平前世的语言说,就是一部分主攻或主守,另一部分策应,指挥员掌握足够预备队,以策万全。指挥的艺术,就在于正奇机三部分的选择变化上。有的能够以不变应万变,有的则变化无常,打胜了都是名将。其实只要不乱,都算合格。徐平手下这帮庄客,都是种地的庄稼汉,无法做出更多要求,徐平只是求一个稳字。经过自发的动员之后,三班庄客明显表现出了不同的精神风貌,也正与他们各自的押班性情符合。最斗志昂扬的是孙七郎手下。孙七郎性情跳脱,激情有余,沉稳不足。手下的情绪既有他刚才鼓动的原因,也是日常潜移默化的结果。高大全虽然身长力大,但性格沉稳,他的手下情绪总体说来也是这样。徐昌平常多是管理后勤杂务,身份又不比旁人,心中患得患失,谨慎有余,激情不足,手下的情绪相比起来也便有些低落。徐平看过,便对孙七郎道:“七郎,你和你的手下今晚为主力,正面对决来袭的盗贼。记住,两军交锋勇者胜,交战的时候,只管奋勇冲杀,绝不可后退一步。你们的弱点自有其他两队防住,绝不会有失。”孙七郎应声诺,神情亢奋,又有些紧张。徐平又对他道:“其实战阵之上,最不容易出事的就是正面对决的那部分人,因为他们直面敌人,心无旁骛。自己的心不乱,敌人就无破绽可寻。今晚对阵之时,你和手下只管一味冲杀,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孙七郎又应一声诺,两眼发亮,也不知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