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无比。秀秀瘦小的身子在徐平身旁,欲发显得楚楚可怜。就着月光,在地上显出两个人的影子来,斑斑驳驳,很是模糊。徐平趁着酒兴,踏出步去踩自己的影子,却怎么也踩不住。秀秀急忙紧紧把住徐平,口中道:“官人醉了,不要闹”徐平停下脚步,歪着头看地上的影子,过了一会,突然道:“秀秀,你还是这么瘦,以后要多吃些肉”秀秀脸红了一下,不答徐平的话,只是说:“我扶官人到房里去,打些水给你洗脸。”徐平便由秀秀扶着,歪歪扭扭地回到了自己房里。在庄上坐下,见秀秀端着盆出去打水,徐平道:“秀秀,只要打凉水来就好,千万不要烧热了啊”秀秀答应着,转身出了房门。徐平仰身便倒在床上,看着帐顶出神。庄子周围的这伙盗贼让徐平不安,其实从根子上,徐平不是怕盗贼,真正是怕这件事把自己扯进官司里。都说皇权不下县,那也要分时间,分地方。此时的开封府,王畿之地,县里令、丞、簿、尉基本建制齐全,在编人数说起来不下于徐平前世的一个乡。所管人口不过一两万,怎么可能皇权不下县。而在这个世界呆得时间越长,徐平越抵触与官府打交道。这个官府,实在与他前世从历史书上得到的印象差别太大。都说古代时候,政权的控制力弱,可此时的大宋朝廷,触角却无处不在,躲都躲不开。徐平的田庄需要启动资金,他也想赚钱,却悲剧地发现所有的路子几乎都被堵死了。制出酒来想卖酒,结果酒是专卖的。制出来优秀钢材他也想卖钱的,结果发现我大宋的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行有行会,铁就有铁行,这个铁行还是在官府控制之下,哪里是随便就可以插进去吃口肉的。官府控制铁行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容易征税,再一个就是方便官府科配,也就是硬性摊派。政府财政好时还行,财政不好的时候你交了东西却得不到钱,岂不哭死你还不能不做,官府的暴力机构是吃干饭的行会的成员都登记在册,父死子继,跑不了你。徐平本来想跟铁行交易赚点钱,一打听,人家说这种好钢当然要优先卖给京城里制兵器的各种官方机构。可一搭上这条线,就再也没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徐平一听就吓了回来。不入行会,零星做点生意行不行答案是不行,还有牙行这一个变态的组织存在。小本生意没人理你,只要上点规模就躲不开。牙行就是经纪人组织,像徐平前世,你有一套房子要出租,自己写个广告也能租出去,但你要是有一栋楼要出租,要不要找房产经纪更何况这个时代是硬性规定要经过牙行的。宋朝的商人是赚钱,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经商的,尤其是在开封这个地方,身后没点背景后台,就去给人背锅吧。常说大宋藏富于民,这个笑话宋太祖自己就说穿了,钱藏在民间跟藏在自己府库里有什么区别朝廷要用了还不是得乖乖拿出来朝廷心情好了,还给你几道官员告身或者道士和尚的度牒你就要谢天谢地了。可这种捐上来的官,在宋朝就是个屁,各种条文禁止捐官掌握实权,各种条文卡着捐官不许晋升,甚至明令捐官不许与知县坐在一起,谈话的时候你得在一边乖乖站着。外面的花生、高粱、玉米、辣椒时时提醒徐平,这个宋朝不在他来的那个时空里,哪怕与那个世界的宋朝一模一样,但就不是一个世界,徐平不需要为历史背上什么包袱。在这个世界里,徐平只想安安心心地做个小地主,把自己所学的知识发挥出来。至于有什么用,徐平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去管。无牵无挂的一生,不就是发挥所学,生活富贵吗。徐平也看出来了,在大宋朝,发财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种地,谁耽误他种地他就要对付谁。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秀秀端着水回来了,伺候着徐平洗了脸。看着秀秀收拾,徐平心中叹了口气,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自己贴身的这个丫头,就是为了她,也得把这伙盗贼收拾了。见秀秀要出门,徐平心中一动,问她:“秀秀,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你原来在家里的时候日子好”秀秀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说:“在这里,官人对我是极好的。可我还是想念我的爹娘,想念我的弟弟。秀秀不争气,官人要真问,我还是愿竟过原来的日子,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布衣裳。”徐平轻声道:“是啊,什么都比不过亲情。如果不是那伙盗贼盗了你家的羊,你也到不了我家里来。实话对我说,你恨不恨他们”秀秀凄然道:“我恨他们到骨子里丢了羊,爹差一点就一条绳索了了性命。我娘把我送到牙婆那里,眼几乎都要哭瞎了我弟弟不让我走,是爹把他死死拦住。不见了我,弟弟哭了好些日子,等我回去看他们才好一些。”徐平叹了口气。听了秀秀的话,他几乎冲动起来就要让秀秀回家去,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与社全传统和法规制度作对,只能碰得头破血流。他惟有今后对秀秀好一点,等期限到了,多给她些财物,让她好好活一辈子。见徐平不说话,秀秀问道:“官人,你为什么问这些”徐平道:“因为我要去对付那伙道贼了,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秀秀猛地转身:“这是真的”徐平点点头。秀秀面露喜色,过了一会,又低下了头,小声道:“官人有这个心,秀秀感激不尽只是我听人说,那伙盗贼杀人如麻,不是好惹的,官人何必要去冒这个险我终究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徐平笑了笑,对秀秀道:“你要不要听我心里话”秀秀看着徐平,点了点头:“官人愿说,秀秀当然愿听。”徐平道:“我要对付那帮盗贼,第一就是怕他们扰了庄上的清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第二是为了替秀秀报仇,我相信你是恨极了他们。第三个是怕他们再做出事来,让另一个秀秀离开爹娘,小小年纪受尽苦楚。这三条,如果缺了一条,可能我就不会主动去对付他们了。”秀秀低下头:“谢过官人,秀秀心里记着了”徐平叹口气:“本来我这个人,认为事情要去做,便就去做了,不怎么理会别人说什么,更不要提感恩报答这种话。但今天晚上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喝多了酒,就想跟你说这些。我也不要你记着,只是这些日子看你过得委屈,告诉你让你开心一点。你年纪还小,本该就要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秀秀点了点头:“我心里记着了”徐平笑了笑,让秀秀回去休息。窗子没有关,此时一轮娥眉弯月爬到半空,清冷的光辉射进房里来,把徐平笼罩在月光下。徐平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月光,突然想起李白的名篇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徐平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个世界,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有一个自己,还是已经消失在了这月光下。那个世界他也有父母,也有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弟弟,那个弟弟小时候也曾像秀秀的弟弟粘着秀秀一样粘着他。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愿他们一切安好。第29章 端午上徐平起来,洗刷过了,出了小院,才知道赵滋早已经带着手下走了。是军营里不比其他地方,必须早回,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桑怿也早已起来,蹲在院子里研究徐平制的一台播种机。这是种高粱和苜蓿时徐平制成的。播种器用陶土烧制,极不精确,徐平很不满意,用完了便让放在院子里,研究把播种器改成铜制。徐平已经炼了一些黄铜出来,是先用炉甘石炼制出金属锌,再与纯铜同炼制成。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黄铜,称为鍮石,因为呈金黄色在某些场合可以代替黄金,价格比纯铜贵了许多,也是朝廷的专卖品,普通人禁止交易。徐平不知道现在的黄铜是如何制成的,但比纯铜贵利润空间肯定很大,可惜的是这又是一个专卖品,不能用来赚钱。大宋的专卖品不是一般的多,但凡是利润空间大的基本被官府垄断,徐平觉得甚是无耐。见到徐平过来,桑怿站起身来,对他道:“小庄主庄上的农具真是极具巧思,这种耧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知用起来比普通的耧如何”旁边的一个庄客抢着答道:“这耧车是我们小官人制成的,比旧耧车不知要好到哪里种子就少用好多,更可喜的是用了这种耧车,下种均匀,不像用旧耧车下种稠稀不匀,出苗后间苗就累死个人”这个时代的人说话就是爱浮夸,播种机最大的优点还是高效播种,没实现机械化前这优点根本显现不出来。至于其他的好处也有,但没庄客说的那么神奇,只能说是有改良罢了。徐平对着桑怿笑道:“这新耧车好处也没庄客说得那么神奇。但如果庄上有好牲口,最好是健壮骡子,这种耧车可以让牲口全速前进,一天种个二三十亩也不在话下。当然下种也比旧式均匀,确实节省种子。”桑怿道:“不瞒小庄主,我在龙兴也种了百十亩地,都是广种薄收。如果这耧车真是得力,也想回去仿制一辆。”徐平道:“秀才觉得好,我送你一辆就是了。”若是在前世,发明了新式农具,肯定要藏起来。先从国家手里申请几个项目经费,再去申请十个八个专利,把自己的好处固定下来再说。这个时代没那个规矩,徐平前世又是个做农机推广的,不会藏着掖着。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徐平对自己的专业有足够自信,觉得这个好给你就是,我有足够能力制出更好的。做出个新东西就藏起来,生怕被别人偷看了去,那是没自信,徐平反觉得是自己把自己看轻了。真正的强者,不在意这些。桑怿谢过徐平,又道:“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也要回老家过节。等过了节之后再来庄上,筹划我们昨晚谈过的事。”徐平点头:“我到是忘了这节。秀才什么时候动身”桑怿道:“这就要走了。本就是在等你这个主人出来,道别一声,不好不辞而别。”徐平陪着桑怿吃过了早饭,送他出门。让庄客把院里的播种机抬了出来,问桑怿:“这个秀才要怎么带走”桑怿笑道:“小庄主真是个实诚人,也不怕我不再上你的门不过我这次是要回杞县老家,那里一分地也没有,带这个何用先放在小庄主这里,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说。”桑怿有地种的新家在龙兴,与杞县刚好是两个方向,徐平听了,便让人把播种机又抬了回去,对桑怿道:“那我就在庄里,等秀才节后回来。”把桑怿送走,刚好见到秀秀和苏儿手牵着手,哼着歌从外面回来。这庄里就她们两个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没多少日子就混得熟了,有事没事就粘在一起,没事情做了就在一起玩。见两人手里各抱了一捆艾草,徐平问道:“你们采艾草做什么”秀秀答道:“我和苏儿姐姐扎几个艾人艾虎,也有个过节气象。”徐平点点头:“原来如此。对了,最近庄子周围不太平,你们不要远了去,只能在院了周围玩,知不知道”苏儿吐吐舌头:“晓得了。我家娘子也是这么说来着。”说完,经过徐平身边的时候,又小声道:“小官人,我见到我家娘子这两天制了一条好漂亮的长命缕,肯定是要给你带的。给了你没有”徐平骂一声:“你这小丫头嘴碎,管这些干什么”苏儿和秀秀嘻嘻笑着,跑进院子里去了。宋时的端午与后世还有很大不同,第一重的是辟邪驱毒,第二个才是吃粽子纪念屈原。艾草是驱邪圣物,自是必不可少,都是扎成艾人艾虎,随身佩带或者挂在门口,求个吉利。至于长命缕,是用五色丝线编成,戴在胳膊或者腿上或者挂在脖子上,也是求吉利。不过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当作定情信物,男女之间互相赠送。林素娘真给自己制了这东西徐平转身,一边向自己小院慢慢走,一边暗暗琢磨。他和林素娘已经是有了夫妻名分,只是没有夫妻之实,这些日子来关系却一直不冷不淡,两人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体己话,让徐平也觉得怪怪的。夫妻六礼,只剩最后一步亲迎,法律上已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如同徐平前世的已经领了结婚证。说句不吉利的,即使这时候徐平出个意外,林素娘也只能是个寡妇身份,算不上未嫁的姑娘。由于两人年龄还小,婚期定在三年之后徐平十八岁,林素娘十六岁的时候。就这个婚期,林文思还嫌有点太早,本来要推后两年的,是张三娘坚持才定了下来。宋时早婚的不少,但在文人士大夫之间,晚婚也很流行。李清照十八岁嫁给二十一岁的丈夫赵明诚,宋仁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