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继炎感受着那来自指尖的情动,心里忽然就觉得暖暖的,忍不住便在那光洁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我觉得,同床共枕的人,是不应该有太多秘密的,否则,就是对另一半的不公平,所以,我打算跟你说一说。”邱继炎像是在夏忘川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翻过了一个身,从夏忘川躺在他怀里的姿势,变成了夏忘川从身后搂住他的姿势。这一刻,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似乎忽然间穿越成了十六年前那个孤单的少年,在一个小哥哥的怀抱里,寻找到了缺失的温暖。夏忘川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耳边,还萦绕着邱继炎刚才说的那句话。没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够同床共枕、灵肉合一的两个人,确实是不应该有太多秘密的。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那个密封的保险箱,那里,装满了自己过去的好多秘密。虽然,这些所谓秘密的出发点只不过是为了收获一份爱情,可是既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这些秘密,似乎也应该到了揭开箱盖的那一天。可是,为什么自己总会感觉到隐隐地害怕。害怕将那个秘密告知对方后,便会有自己完全无法想像的局面在等待着自己。或许,这害怕是来自童年时自己和邱继炎的几句对话。“那…那如果…如果我改掉了结巴,你…你能一直管我叫哥吗?”“不能!因为你们全家,包括那个生了我的女人,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的亲人!”简单的对话里,却可以看出邱继炎对于自己的父亲以及他的母亲怀着多大的怨恨。所以,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已经长在成人,做了自己男人的他,会发生改变吗?耳边传来了邱继炎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将夏忘川的思绪从一团凌乱中拉了回来。“哥,你知道吗,我们邱家,马上就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不过,再大的风雨,我一个人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何况,现在我的身后,还有一个你……”夏忘川再次紧紧地抱住了邱继炎雄健的身体,那声低沉的“哥”,让他的心头瞬间涌上了一股又酸又胀的热浪。没错,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后。邱家这几天出奇的安静。向红和邱继林已经飞去了丽江,邱岳白总是窝在屋子里画画,丁老夫人的麻将局也没有了声响。每个人似乎都感觉到大宅子里有一股越来越憋闷的空气,就如同北京七月里室外同样酷热的天气一样。晚上,让人喘不上气的暑热中,终于下起了一场瓢泼的大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和偶尔的惊雷让暄闹的京城瞬间变得冷清起来。绝大多数的人都打消了在这个天气出门的念头。因此,邱家的餐桌上,竟然出人意料的坐满了平时难得齐全的面孔。邱老爷子、丁老夫人老两口居中,两位老人家都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神色间带着一份淡淡的愁绪。显然,邱岳白是同性恋的事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邱岳铭和暂时算孤家寡人的邱岳凡分坐在父母的两侧,邱岳铭每天沉迷在诗书画之中,天天和一帮文友高谈阔论,可是在家里人面前,他却习惯性地没了声音,只有看着对面高大俊美的儿子邱继炎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忍不住的喜悦。邱岳凡跟邱素云聊了几句向红和儿子的行程,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邱岳白和邱继炎的脸上掠过,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邱岳白本来没有心情,根本不想吃饭,被老太太喊青姐将他从楼上叫了下来。他和邱素云坐在一起,姐弟俩心情都不太好,没有什么精神。桌子上只有邱继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面色沉稳,坦然自若。邱继炎是和二叔几乎同时到的家,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停车场往大宅子走,前面的邱岳凡忽然停下了脚步,“炎炎,看起来,一会儿这场雨会很大啊!”邱继炎点了点头,平静地看了看天,“嗯,起风了。”没错,山雨欲来风满楼。第64章菜上得差不多了。邱家人有个习惯, 不是上一道菜吃一道菜, 而是等当天做的菜都上得差不多了, 大家才开始动筷。邱老先生作为一家之主,率先拿起了筷子,“菜全了, 大家吃吧。”桌上的人除了邱岳凡,都拿起了筷子。“菜全了,可是人还不全呢, 再等一下吧!”邱岳凡笑眯眯地朝邱老先生和丁老夫人看了看, 又对其他人点了点头。桌上的人都感觉有些诧异。人不全?向红和邱继林现在人在丽江,邱素云的老公在国外公干, 女儿可心放暑假后和同学一起去旅游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这桌子上,也不缺谁了啊!邱岳白虽然心里不是很爽快, 但他性格活泼惯了,见邱岳凡如此说,便朝他眨了眨眼睛, “二哥, 你不会想二婶想傻了吧,她和继林在丽江呢,这桌上还缺谁呀?”邱岳凡双手抱在胸前,也朝他眨了眨眼睛,“老幺你这话还真问着了, 这桌上缺的人还真是就和你有关。”说到一半,他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信息的提示音,他低头看了一眼,“喔,他到了。”桌上的众人都有些意外,不知道邱岳凡眼前这一出唱得是什么戏。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只有邱继炎面色如常,似乎已经猜到了邱岳凡说的是谁。大门外传来了门铃声。青姐匆匆走了出去,片刻间,便领了一位客人回来。那人在客厅外的小茶厅站下了,却又透过月洞门朝餐桌上的邱家老少笑吟吟地点着头。邱岳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奇,你来干什么?”餐桌上除了邱岳凡和邱继炎以外,其他人看到何奇,再听到邱岳白的大声呼喝,都是一副由吃惊再到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何奇,也太凶猛了些吧。听到邱岳白明显透着愤怒的声音,没等其他人说什么,邱岳凡笑着站了起来。“老幺你这是干什么,小何怎么说也算是咱家的人了,你别跟人家大呼小叫的,来,小何,过来坐!”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身侧的椅子,示意何奇坐在那里。房间里所有人都被他那句“咱家的人”震了一下,老太太快速和邱老先生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邱继炎。邱继炎看见了奶奶虽然混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冷静地点了点头。一边的邱素云有些沉不住气了,大睁着眼睛朝邱岳凡问道,“二哥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谁又是咱家的人了?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何奇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走进了餐厅。他并不去看邱岳白已经被气到惨白的一张脸,而是快步走到邱岳凡的身边,在他拉开的座位上轻轻坐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邱老先生和丁老夫人那里打了个转儿,又转回到邱岳凡的脸上。“邱先生,我现在不知道该随着岳白还是继炎称呼了,从前都是跟着炎炎叫爷爷奶奶的,现在跟了岳白,是不是得改口叫……伯父、伯母了?”邱岳凡哈哈笑了两声,“没错,你现在跟了老幺,长了一辈,是得改口了。”邱岳白一张脸已经由惨白变成了青黑,听到二哥颇有古怪的话后,又变成了紫红。丁老夫人率先张了口。“看样子,老二和小何很熟啊,连他登邱家的门都要和你汇报一下,你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啊。好,很好,依我说,今天这饭桌上该来的都来了,不该在场的也都安排出去了,大家有什么心里话,尽管放开了说,免得有些憋了半辈子的东西,搁在肚子里发了霉生了根倒也罢了,别再憋出什么毒来可就是害人害已了!”老太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脸上那丝愁容已经不知去向,身板也挺得直直的,混浊的眼睛里放射出冷电般的光。一时间,倒像是年轻时代那个有勇有谋的她又回来了。她的话音一落,桌子上的人都不由心中一怔。邱老先生嘴角动了动,看了眼一边的二儿子,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如多年来一样,在妻子强势的表达后缄默了。邱素云被老太太的话弄得一脸的懵懂,嘴张得老大,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间说出这样让人费解的话。邱岳白看了一眼老太太,又看了看二哥和何奇,后两个人面色如冰般阴冷着,他好像明白些什么,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邱继炎。邱继炎依旧是那张沉稳淡漠的扑克脸,看到邱岳白看向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他稍安匆躁。邱岳凡“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一向平庸寻常的脸上少了往昔的笑意。“老太太,瞧您这话说的,什么生根发霉又有毒的,我也听不太明白。不过嘛,您说大家有什么心里话尽管放开说,这话,我倒是挺有感触,三十五年了,今天,我是有话想跟这大宅子里的人说一说了。”邱继凡说出“三十五年”这四个字的时候,邱老先生和丁老夫人,都是面色一凛。邱岳凡恢复了常见的笑意,目光没有对着桌上任何一个人,却落在一盘邱家人百吃不厌的卤花生上面。“三十五年了,从我被接到邱家的第一天,到今天晚上,正好三十五年了,爸,您大概早就不记得今天这个日子了吧?也是,不过就是一个没了妈的私生子被接回家的普通日子,你们谁又能有心情来记这些事。”他又像苦笑又像冷笑的”呵呵“了两声。“可是我记得,每年的今天,我都记得,甚至我还记得三十五年前的今天,咱们家餐桌上也有这盘卤花生一样!”邱老先生皱紧了眉头,低低叫了一声,“岳凡……”邱岳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什么,“我知道大家没时间听我在这追忆童年往事,不过我只是想提醒大家,可能你们觉得我邱岳凡八九岁便来到邱家,三十多年都过去了,大概早就已经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私生子的事儿,以为自己和大哥,和素云、岳白都没什么两样,是吗?”邱岳凡的目光从卤花生慢慢转向了父亲和丁老夫人。”不是的,怎么可能是呢?我没有忘,即便我想忘,也根本无法忘掉这个事实。因为总有人在很多时候、在很多事情上让我知道,我,邱岳凡,不是邱家根红苗正的儿子,我跟大哥、素云和老幺是不一样的,我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我是私生子,是个野种!”桌子上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谁,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邱岳凡平静了一下,目光又转向了邱继炎。“邱总,作为邱氏的现任总裁,咱们在一起配合也有几年了,我现在想问你一句,抛开我做为你二叔的身份,你觉得邱岳凡这个人,有没有担任邱氏总裁的能力?尤其是在你接任总裁的时候,你觉得你和我,谁更适合?”邱继炎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冷静地对望着对方,“在当时,你比我适合,在现在,我比你更适合!”他低沉却有力的回答让邱岳凡先是怔愕了一下,继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句话说的好,没错,我承认你现在确实有执掌邱氏的能力,不过话说回来,在三年前,你刚从校门出来的时候,最适合接爸班的人肯定不是你,而是我!”邱岳凡把目光又转向了父亲和丁老夫人。“不过,你们二位却宁愿选择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也不愿意把邱氏的管理权交到一个为它兢兢业业打拼了二十年的人身上!哪怕整个商界、整个集团都认为我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在你们心中,我却还是只能做我的副总,给我二十三岁的侄子打下手,呵呵,在座的诸位,你们将心比心地感觉一下,体会一下,我这个邱氏的副总裁当时会是一个什么的心情?而这一切,爸,老太太,是不是还是因为我的出身,因为我是一个小三儿生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