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没看到脸。叶潮生深吸一口气,就记得看到他腿上,有一块胎记,跟这个很像。电脑的开机音乐响起。叶潮生输入自己的工号和密码,登入了内网系统。康明的户籍等信息很快被掉了出来。十年前,康明正好九岁,就读于早已被拆除合并的海城仁爱小学。而仁爱小学的旧址,和当年叶氏集团的旧总部大楼只有一街之隔!叶成轩在叶氏内只挂了名,不参与集团的直接管理,却在总部里有个办公室。办公室的楼层不高,直对着对面小学的操场。那间办公室,根本就是一个恋童癖的狩猎台!叶潮生把键盘推回桌台下。许月看着那张照片,问:是他吗?叶潮生没说话。他心里在想另一个问题,叶成轩当年诱拐康明之后,叶成瑜到底拿了多少钱来封那小孩家的嘴?这种事情不啻于是个把柄,如果孩子的家长肯用钱来解决,他们的胃口会逐渐膨胀到叶成瑜也难以容忍的地步吗?许月坐过来:如果康明就是那个孩子,那你大伯叶潮生知道他想说什么,摇了下头:以我对叶成轩的了解,诱拐猥亵甚至强」奸,他是干得出来,但叫他提着刀去杀人,恐怕他连该往哪捅都不知道。他顿一顿,又话锋一转:但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有叶成瑜。许月想了想:普通人家丢了孩子,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发动亲戚朋友一起找。当年叶成轩把孩子拐走,那家人少不了要到处去找,也许还有报警记录,说不定亲戚也能记得找孩子这事。叶潮生立刻起身在马晴的资料里翻找起来。十年前的报警记录,就是能找到也得费上一番功夫,但亲戚多半是能记得这种事的。唐小池坐在银行的接待室里,手里拿着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警察证。刑侦队常出外勤,常常便衣不着装。谁料刚才接待他的银行大堂经理是个愣头青,死活不相信,拿着他的警官证对着紫外灯看,还问他为什么上面没有防伪线。唐小池差点气出笑来大哥,这又不是钞票。扯了半天,愣头青这才把他领进会客室里,自己去调资料。没等太久,大堂经理就带着两页纸回来了。他在唐小池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两页纸推过去:你们要查的这个账户,是个匿名账户,从我们这边是没办法调取账户资料。但是这个账户上面还有个主账户,这个信息我们是可以看到的。就在这里。他伸手在纸上的一串数字上点了点。唐小池问:这个主账户,你们能查到账户持有人的信息吗?大堂经理摇摇头:我们也不能境外的账户我们很难去追溯这些信息。但是这种跨境子账户,一般都是用来结汇的。唐小池听得发懵:结汇?什么意思?大堂经理常年和各种老年人打交道,对这种问题司空见惯这么说吧,这种账户多是那些搞外汇贸易,炒外汇的人开的。因为在境内外银行之间来回地折腾资金,这个手续非常麻烦,很耽误时间。所以一些境外银行就会在国内设立分行,允许他们的境外账户持有人在我们境内开设子账户。这样他们转账交易就更快,更方便。唐小池听得云里雾里:得得,你意思就是,这个账户就是专门转钱用的?大堂经理:对,不能透支,当日结算。唐小池:你们也不知道这个账户是谁的。大堂经理指指纸上的那串数字:这个就是你们要查的这个子账户的主账户,但是这个主账户来自境外银行,我们没法追查账户信息。唐小池一摊手:就是你们还是不知道呗。他站起来:行吧,同志辛苦你了。大堂经理客气两句,引着他往外走。从银行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出来,唐小池一抬头,就看见几个人从停车场方向迎面往这边走。打头的那个是洛阳,后面还跟几个人,好像是经侦的。自从马勤带着大部分人上楼办公后,唐小池跟同事就没太多机会见面了。这会在外头突然见到同事,唐小池欢快地朝那群人挥挥手跑过去:洛哥你们也来办事啊?洛阳见到他,不见喜色,反而脸色更沉了些。他冲唐小池点点头:你也来这家银行了。是啊,来查点东西。唐小池扬了下手里的资料,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啊?我看你眼圈又黑了,没睡好吧?洛阳点点头,并不搭他的话,只说:那我们先进去了。说完带着几个人就走了。唐小池坐上车了才回过味来,刚才洛阳那态度,好像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唐小池心里不舒服,撇了下嘴,发动车回市局。只是他车开到半路,又接到洛阳的电话。你说你刚才在这家银行查东西?洛阳上来连寒暄都没有,直接就问。唐小池本来就有气,语气也好不到哪去:怎么了?洛阳:你查的是账户吗?是什么账户唐小池有点来火了:案子的账户。洛阳那边的声音一下子闷了,好像捂着话筒在跟谁说话。过了几秒,才有又传来洛阳的声音:你查的那个账户是从哪来的?这口气差不多就是审讯室里审犯人的口气了。唐小池忍不了了:洛哥,我唐小池怎么了啊让你这么问?我查的账户从哪来关你们什么事啊?手里正在侦办的案件相关细节不得透露给无关人等,纪律你没背过啊?既然这样,我倒要先问问你,你来过问我侦办的案子,你有手续吗?老郑给你批条子了吗?唐小池一肚子火气憋不住,在电话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洛阳劈头盖脸一顿怼。洛阳听完,也不跟他吵,一把扣了电话。唐小池这就来更气了。一直到回了办公室,他这口气都还没顺过来,一进办公室就嚷嚷:叶队,我快被气死了!洛哥路上给我打了个电话,那口气就跟审犯人似的审我许月和叶潮生好像正在说话,正被他打断。唐小池没注意,只顾着压低嗓子,给叶潮生学洛阳说话:唐小池,你查的什么账户啊,哪来的啊叶队,你说他们怎么回事啊?现在见了面,一个个跟不认识似的,招呼也不打了,话都不想多说两句,跟咱们有传染病似的。不就是叶队避了个嫌吗?至于吗这帮人?谁还能保证自己家就没个傻逼犯事的亲戚啊!唐小池一顿,自知失口,啊不是叶队,我不是说你家亲戚傻逼叶潮生过来:怎么回事?账号查到了吗?唐小池把桌上的资料推过去:查是查到了,但是我听银行的意思,就是这个打钱的是个子账户,是匿名的。他们只给了这个账户的主账户,但是主账户呢又在海外,银行追查不到账户持有人的信息。等于啥也没说。叶潮生拿起桌上的纸看了两眼,放下,又问:你刚刚嚷嚷的又怎么回事?唐小池:我从银行出来,大门口碰上洛哥和几个经侦的人。我就跟他打招呼,他好像都不爱搭理我似的。不爱搭理算了呗,我就走了。回来半路上,接到他给我打的电话,上来就问我查的什么账号,账号哪来的。嗨哟,我这个气叶潮生皱了皱眉:你告诉他了吗?唐小池猛地把眉毛挑得老高:怎么可能?凭啥啊?他跟我好好说话,我兴许还能说。就他那口气拿我当犯人审似的,我凭啥告诉他啊?他怎么会问你这个? 许月在旁边不解,你说他跟经侦的人在一起?唐小池点头。叶潮生沉吟不语。唐小池这会气消了点,听许月这么问,也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不是,你说他怎么知道我在查账户呢?他自己愣了半秒,猛地反应过来,那个大堂经理?他前脚帮我查完,回头就全告诉洛阳了?还有一种可能,叶潮生缓缓地摇了下头,我们和他们撞车了。唐小池一顿:撞车?你的意思是他们也在查这个账户?叶潮生没说话,过了几秒,拍拍唐小池:联系一下温从,我们要尽快见她。唐小池出去后,叶潮生才接着和许月说他们刚才没说完的话。叶潮生刚才给马晴的亲属打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告诉他,康明小时候确实走失过一次,因为闹得厉害,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那天马晴带着康志勇去医院输液,回家都很晚了,才发现儿子还没回来。当时立刻就报警了,后来派出所,亲戚朋友,还有班主任老师一起帮着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第二天晚上,马晴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孩子回来了,叫他陪自己去派出所撤销报案记录。他立刻就去了马晴家,看见马晴正抱着康明在哭。康明身上穿着一身他从来没见过的衣服,人好像还有点昏沉。他问马晴孩子去哪了,马晴什么都不说。到了派出所,民警也问,马晴只说孩子贪玩跑去同学家了。这个亲戚知道马晴在撒谎,当时就觉得不对头,但又不好多问,毕竟孩子也找回来的,也就算了。现在看来,马晴当年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隐瞒下了这件事,私下和你父亲达成了协议。许月说。叶潮生点头:估计就是拿钱封嘴了事。马晴缺钱给她老公看病,叶成瑜有钱。而且以叶成瑜的作风,多半是连哄带吓。马晴面对他,没得选。 他摇摇头,但还得再仔细查查这事。给康志勇打钱的账户,到底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也不能排除是叶成瑜的可能。许月皱着眉头:温林如果不是凶手,只是一是贪心拿走了钱,那也就意味着真正的凶手不是图财。那就只剩下仇杀和情杀。他看向叶潮生,你父亲有没有可能他咬着唇有些说不下去。叶潮生看他一脸为难,反而笑了一声,伸出手捏捏他的手:你不用这么忌讳。我和叶成瑜之间,这些年也就剩个血缘关系了。许月的手瘦得只有一层薄薄地皮贴着骨,可是却很暖,蕴藏着一股和外形不相衬的能量。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父亲。许月说,这件事情,如果要查下去,你恐怕还得接着避嫌。叶潮生摇摇头:这回不能避。许月稍一想就明白了:因为陈来?还有温林和王新平。叶潮生沉着声,声音压得非常低,我现在怀疑是我们内部有问题。这个案子如果我交走,最有可能来接手的人他看着许月,比了一个口型。许月丝毫不惊讶的样子,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又说:那就要抓紧时间了。这件事情你没办法瞒太久,更何况他冲上面一扬下巴:现在我倒是有点好奇他们到底在查什么了,怎么会跟小唐撞车。叶潮生摇摇头:这个管不了了。唐小池很快约好了温从。温从听说警察找她,很痛快地答应见他们。只说自己今天工作还在外地,明天才能回海城。陈来的头发被法医科的加班加点地做了出来。叶潮生当时把东西送过去时嘱咐,只要一出结果,立刻给他打电话,不论几点。叶潮生晚上蹲在在沙发上边看马晴银行的流水,边等电话。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法医科终于打来了电话。许月一直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那两个现场。听到叶潮生接电话,他索性穿上衣服走下来:我跟你一块去吧。我还想回办公室,再看看那些照片。春日的夜又静又暖,像一杯温热的水,轻轻地抚慰久渴的人。到了市局,许月自己去了办公室,叶潮生直奔法医科。胡法医的徒弟拿着份报告单过来:其实电话里说就行了,不用你专门来一趟。叶潮生说:这是个重要证据,我还是来一趟比较好。他在报告上飞快了扫一眼,立刻被芬太尼阳性五个字擭住了目光。毒物分析本来很快,但我看了你们死者的死亡报告后觉得不太对头,又重新做了一遍,才发现问题。胡法医的徒弟说,这些头发被测出芬|太|尼阳性,但芬|太|尼不是从头发里面检测出来的。叶潮生难掩讶异:芬|太|尼?芬|太|尼是一种这几年逐渐在市面上露头的毒」品。它一开始只是被当做管制类药物用于镇痛和麻醉,但因其上瘾性和易合成性,逐渐受到瘾君子们的青睐。你们的受害者从被发现到宣告死亡,整个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身体里的毒物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循环到头发上去。我怕是我弄错了,慎重起见,又重新做了一遍,这才发现问题。胡法医的徒弟拿起操作台上的一点头发样品,说:这个芬|太|尼,是沾在头发表面的,原本可能是液态或是气态。我又重新做了提取,计算了头发上的芬太尼浓度。胡法医的徒弟顿了顿:这个浓度是致死量的十八倍。十八倍?胡法医的徒弟点点头:芬太尼的致死剂量非常低,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而且能够通过皮肤和呼吸道粘膜来吸收。这个剂量的芬太尼,不论是滴在皮肤上,或是气化后喷在空气里,只要接触,就会在短时间内造成严重呼吸抑制和肌无力的情况,不及时注射解毒剂,很快就会导致人的死亡。多快?叶潮生追问。胡法医的徒弟说:基本上,吸进去立刻就会出现症状。到完全死亡的话这个剂量,可能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吧。不过我看你们那个受害者死亡报告写的是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