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汪旭话锋一转,还有点犹豫她好像在网恋?谁?齐红丽?蒋欢咋舌。汪旭点点头,敲两下键盘调出一份聊天记录,调整下显示屏的方向,方便许月和蒋欢看:你看,就是这个人。这是个匿名论坛,里面的人都是用昵称交流。这是她手机上没删掉的聊天记录。我可以试着查一下对方的 ip,不过不能抱太大希望。麻烦你把这聊天记录打印出来吧。 许月说,对了小汪,我还有点事想请你帮忙。几个人正说话,叶潮生黑着脸进来了。叶潮生这几天的脸色色号直逼天然黑的洛阳,逮谁怼谁。队里的人没事都不敢上他跟前撩闲,怕挨怼。叶潮生看着众人连轴转了几天后一脸菜色,脸色舒缓了点: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不要加班了,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霜打茄子似的唐小池原本苦着脸在整理这几天的询问记录,听见叶潮生发话,瞬间满血复活。他跳起来欢呼一声,笑嘻嘻地围上来,喊着要蹭叶队的车去吃炖羊蝎子锅补一补。叶潮生嘴上怼他两句,被蒋欢听见,也要凑一个,于是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走了。☆、寄居蟹 十叶潮生吃完羊蝎子锅出来靠在车门上,就着已经发寒的夜风正要抽根烟,突然想起来自己早上只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还在抽屉里塞着。这个念头一冒出,他顿时浑身都不舒坦。叶潮生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诡异的矫情劲。不讲究的时候路边摊大排档什么都能往嘴里塞,讲究起来海城最好的餐馆也能被他挑出二里地外;邋遢的时候能就着一只不知道攒了几层灰的杯子喝水,不邋遢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一想到明天早上进了办公室拉开抽屉就是一股子隔了夜葱蒜香菜味,恶心劲儿就直往上涌,说什么也非得开车回办公室一趟,把剩饭处理了。唐小池不得不肩负起护送刑侦大队唯一女同事回家的使命,在寒风里看着叶潮生不留情地一脚油门,黑灰的车影轰然离去。晚上八点多,海城早过了通勤高峰。叶潮生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市局,远远就看见三楼刑侦队办公室窗口的灯还亮着。又下班不关灯,明天非得好好说说他们这个毛病。门口值班室的小警察探出半个脑袋跟他打招呼:叶队,又加班啊?叶潮生一扬下巴:东西忘办公室了,回来拿。他几步上了楼。大队办公室虚掩着,只留一道门,室内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缝里钻出来。叶潮伸手推开门。办公室里的人令他意外。许月背对着门,坐在汪旭的工位上看什么东西,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是他,扶了下金丝边的眼镜,唇角弯起:叶队长。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整洁的魔力。在市局窝了一天,头发依旧是一丝不苟地呆在原位。衬衣裤子只是略有些褶子,站起来抖一抖,系根领带,就能推门而入某个高级场所。许老师还没走?叶潮生随口寒暄一句,走到自己桌子前拉开抽屉。他捏着袋子把剩饭拽出来紧紧包好,准备带出去扔掉。许月还在看他手上的那份资料,似乎没听出叶潮生只是客套,认真地答道:我在看这个齐红丽的资料,这个受害者他停住,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叶潮生闻言,捏着袋子走过来:怎么说?许月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他面前的几页纸,示意叶潮生拿去看: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这个受害者?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犯罪的发生,还是仅仅因为目标看起来易于得手,又或是,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意外? 他话锋一转,叶队长知道寄居蟹吗?叶潮生不明所以,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资料。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关于受害者齐红丽的个人资料,涵盖了她从出生到死亡的三十一年间大部分能被追溯的经历。叶潮生没在分局给的资料里见过这个,扬起手里的纸:这个是?小汪下班前帮我查的。许月说。噢,汪旭。叶潮生了然,信息工程专业的高材生,这个他确实拿手。齐红丽名下的这套房子,也就是这个案发现场,前年被抵押给银行用作小额贷款,抵押生效的时间和她认识陈诺的时间只隔了一个月。许月又拿出给陈诺录的口供,递到叶潮生手里,据陈诺的说法,齐红丽在婚前曾经提出要陈诺出钱替她还贷款,结婚后会在房产证上加陈诺的名字,算作夫妻的共同财产,于是陈诺就答应了。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份贷款今年四月份刚刚还清,五月份齐红丽就提出了离婚。叶潮生:所以陈诺为了这套房子的事情,肯定和齐红丽发生过争执。这里他翻开分局给的资料夹,抽出一张纸:邻居也证实了他俩之间存在争执。邻居说案发前几天,还听见过齐红丽和陈诺在家里吵架,陈诺临走前敞着门还跟齐红丽吵了几句才走的。许月点头:所以分局才死死咬定了陈诺的嫌疑。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恐怕还要再多一个嫌疑人。他冲叶潮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后看,叶潮生往后一翻,果然白纸黑字地印着,三年前这套房子也曾被抵押贷款过。黑笔圈出了还款时间,直直指向齐红丽的另一次短暂婚姻,同样是在贷款后不久很快结婚,又在贷款还清后很快离婚。齐红丽的这个前夫叫做赵峰。许月说道,齐红丽家在海城附近一个小县城,家境并不富裕。她父亲早年工伤去世,母子三人靠抚恤金和母亲的工资生活。大学毕业后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售楼小姐,品牌推广员,但都不长久。这套房子是全款交易,五年前过户的,和她从最后一家公司辞职是同一年。叶潮生听出问题所在:花禾区房价再低,五年前这么一套房子也得五六十万,她哪来这么多钱?许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还有,有的寄居蟹会把海螺撕碎然后登堂入室,再把海葵移接到自己壳上,终其一生倚靠着吮吸海螺的生命和海葵的遮护维生。齐红丽靠着两个前夫还贷,套|现,那么她的海葵又是谁?一个小城来的弱女子,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地算计两个人高马大的前夫?许月不爱喝水,再加冬天室内暖气旺空气干燥,一天下来嘴唇干裂,忍不住就要去舔。许多叶潮生自以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往事,忽然一股脑地翻涌起来,像沼泽底下死火山逐渐苏醒。他大二那年的冬天,在海城公安大的图书馆里,透过书架上的空隙,这个人也是这样低着头,一面隔着书架小声地跟他说话,一面轻轻地舔嘴上翻起的干皮。这时,小汪的电脑叮咚响了一声。许月回身点开刚刚收到的邮件。叶潮生猛然回神,一脸不自然地拿着手里的资料扭头就往另一边走,没走两步又被许月叫住。叶队长,你来看这个。屏幕上是小汪发来的邮件。这是小汪回家又帮我查了点东西。许月指了下屏幕。邮件内容是齐红丽和匿名男子的聊天记录。我发出一个个红色的信号,它们越过你那双迷茫的,移动如灯塔附近的大海的眼睛在我荒芜的土地,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叶潮生低声念了几行,这什么玩意儿?情诗?许月:这是齐红丽和网上一个昵称为恰茨基的人的部分聊天记录。小汪认为她在和对方谈恋爱。叶潮生撇了下嘴角:网恋?许月点头:小汪从齐红丽的手机上拿到了她在这个网站的用户名和密码,后台保存的聊天记录不多,只有从四月到七月的。叶潮生捏着鼠标快速翻动汪旭发来的邮件内容:他们俩聊得挺深入啊,还想相约去巴黎齐红丽说想离开海城?叶潮生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扔开鼠标:连明确的嫌疑都没有,只是个网友许月摇头:你觉得齐红丽是什么样的人?利用两个前夫来替自己还贷款套现,她不是个初入社会的天真小女孩,为什么会和网上可能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计划未来,甚至有卖房离开的打算?叶潮生顺着他的思路:假如我是她要么是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我急于离开;要么,就是对方能够满足我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最渴望的生活方式。许月手指摸上鼠标滚轮的瞬间,擦过叶潮生撑在旁边的手:也许二者都有。齐红丽两任前夫文化程度都不高。这个恰茨基却不一样,从这点聊天记录里就能看出是个饱学多才的人,情诗张口就来。还有这里他提到在自己顶楼的公寓看夜景‘城市的灯火辉煌像一只巨大的手,牢牢攫取我的心’ 一个出身低微,鲤鱼翻身失败的小城女孩会不会渴望对方描述的这种生活呢?她妈看起来经济就很拮据,但是她名下的这套房子却装修精致,现场留下的衣物首饰看起来也不是便宜货。叶潮生接过他的话头,这姑娘没有正经收入却过得很空中楼阁啊。明天该叫他们去查查她的财务了。还有那个赵峰,也该问问了。☆、寄居蟹 十一叶潮生抬手看了眼表,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半。许月自顾自地走到白板前,在正中央写下齐红丽三个字,又在上方一左一右地写下赵锋和陈诺两个名字。最后在白板的下方空白处,又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叶潮生记挂着家里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活物:这么晚了,许老师不打算回家吗?许月这才放下笔回过身来看着叶潮生,抱着手略侧了侧头,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叶队长踏进现场的瞬间,现场带给你的感觉是什么?叶潮生沉吟一秒:愤怒。许月转身抬手拉下投影仪幕布:叶队长能帮忙开一下投影仪吗?叶潮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走过来掀开投影仪的防尘罩,按下开关。蓝色的开机界面在幕布上停留两秒,被现场照片所取代。整间屋子许月飞快地翻动照片,客厅,厨房,玄关,还有案发现场的卧室,整个房子都被打砸过。几乎所有人力所及的东西都被破坏了。连厨房橱柜里的东西也没能幸免。投影屏幕上,画面停在厨房大开的柜门和一地碎瓷上。他非常愤怒,他在发泄。叶潮生抱着手坐在一张桌子上,长腿及地。许月拿着遥控器走到叶潮生旁边,半靠在他隔壁的一张桌子上。性别男,估算身高一米七左右,甚至更矮。现场的门锁完好,说明他是被受害者信任的人,是受害者主动开的门。这场谋杀不是被精心策划过的,极有可能是个意外,也许是和受害者之间突发的争执引爆了他的愤怒。许月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有一种奇妙的安宁意味,给叶潮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口中描述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许月起身走到小汪的工位上,在分局给的一厚沓资料里挑出几张纸,折身走回叶潮生身旁,自然而然地靠上同一张桌子,把资料举到两人之间:分局在现场完全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二是凶手案发后清理过现场。叶潮生:我更倾向于后者。既然是意外杀人,那他事先在随身携带一副手套的可能性很小。许越点头:试想一个正常的生活空间,理应处处留下生活者的痕迹。但按照分局在现场的勘察来看,柜门把手,床头柜,梳妆台这些最容易留下指纹的地方都很干净,只能说明凶手事后打扫过。叶潮生舔舔后槽牙:我怎么觉得你在形容一个神经病?暴怒下掐死受害者,砸光室内的财物,随后又恢复理智小心翼翼地擦掉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最后还不忘往受害者的眼睛里滴点胶水,拗个造型?叶潮生只是无心的一句嘲讽,许月却皱起眉:不是没有可能,双向情感障碍发作时就会在理智和狂躁之间来回切换叶潮生哂笑一声:行吧。他又抬手看一眼表,不早了,许老师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他说完就抬腿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抄起放在汪旭工位上的煎饼果子。门口的值班小警察就着暖气昏昏欲睡,听见人的动静迷蒙地抬头:叶队走了啊过了一会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东西拿了这么久?叶潮生的车在停车场一水的警车中间格外显眼。他被冻得够呛,三两步蹿上车打开暖气,这才发现手里还拽个煎饼果子。再让他顶着风下车扔是不能了。叶潮生叹口气,把东西搁到副驾驶的地板上。当年许月不留只言片语地消失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如同海上的浮冰,不过冰山一角。他向来心大,既然对方就此轻松抽身,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去死缠烂打问一个缘由。叶潮生原本以为他和对方已经过成了两条平行线。要说这几年他没有有意无意地去打听对方的消息,那是假话。但许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如果叶潮生非要去查,借着职业便利也总能查得到,可那就太没意思了。好好一个男青年干嘛要弄得像个惨遭抛弃的怨妇呢。叶潮生就着楼道里的灯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玄关,一个软绵绵的活物随即从他腿边探头出来,哇地一声,凄厉大叫。叶潮生不客气地拿脚推那活物:进去进去。他妹叶芸生前两年路边捡了只猫养在大学宿舍,没两天就被舍管发现,连人带猫给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