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用“爱慕者”的身份打扰林琅。她们是合作伙伴,是营业对象,是“朋友”。陆青青上电梯的时候,看着电梯壁上自己的影子发呆,一路畅想,想到很久以后,林琅的婚礼会不会邀请她。她倏忽觉得难过。屋门口,陆青青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她哭得太多,真的是水做成的人。可这一次,和此前都不同。她没有出声,咬着下唇,安静地任泪水流淌,觉得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琅琅以后再想起她,恐怕都没有什么好印象,觉得她太烦、太情绪化。这样一想,陆青青就更想哭。她以前没有过这样,从小到大,仔细算来,林琅就是见她哭泣次数最多的人。冷风吹来,吹上她的面颊。她仍然紧张兮兮、无比忐忑。林琅看着门口的人,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两人对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们同时开口,陆青青嗓音沙哑,“琅琅----”林琅:“陆青青。”陆青青当即闭嘴。她身上裹着羽绒服,想到即将去机场,即将飞回南方,再也吃不到琅琅家里的火锅,就更难过。她示意林琅先说。于是林琅开口,问:“你怎么总是哭?我有欺负你吗?”陆青青不说话。林琅问:“你走的时候,的确落了东西,你不知道吗?”陆青青不说话。林琅倏忽叹息。她往前一步,拉住陆青青。陆青青猝不及防,直直被拉进屋里。暖气一下子袭来,她这时候才发觉,给自己开门的时候,林琅一直只穿一件毛衣。外面很冷,寒气嗖嗖刮在脸上。都到这种时候,她还这么任性,害琅琅挨冻。陆青青心中的自我厌恶更重。她根本、根本没办法带给林琅什么好事。她是很喜欢林琅,但如果有一天,有人拍到她和林琅的亲密照,她一定会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从此不相见----她会很难受、心如刀绞那种难受,但陆青青知道,自己一定会那样做的。陆青青哭得更凶,嗓子里“呜呜呜”的,拼命努力,才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她明明知道,琅琅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值得信赖、值得依靠。但她就是无法发自内心地依赖对方。两人在一起,需要面对很多事情。她从小到大,都在看父母之间的各种纠葛,内心对此极为厌倦。她喜欢林琅,就是因为林琅的温柔,让她看到与父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可说到底,她是父母二人的孩子,她兴许才是会被讨厌的那一个。林琅说:“陆青青----”陆青青抬头看她。廊灯昏暗,她的羽绒服尚带寒气。两人身高相仿,硬说的话,其实陆青青更高一些,别说这会儿她还穿着室外鞋,平白高了几公分。林琅目光柔和,注视着她。“你落了我的问题呀,”她问:“陆青青,你喜欢我吗?”陆青青怔在原地。*飞机起飞的轰鸣声涌入耳中,而陆青青仍在发呆。助理担忧地看她。这都多久过去,从林琅家“拿东西”出来到现在,陆青青一直是这样呆愣愣的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公司苛待艺人。刚刚进机场,职粉和真正的粉丝混在一起送机,站姐们的镜头几乎怼到陆青青脸上,陆青青都没什么反应。当然,回去之后,粉丝一定会掐的昏天黑地。助理打着冷颤,把身上盖着的毯子拉了拉。她也是人,她也很累。陆青青忙,身为助理,她也要跟着跑来跑去,还要联络之后的种种行程。“最过分的是,”助理戴上眼罩,在心里吐槽,“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在两个老板面前都只被叫一声‘小冬’。”总觉得毫无尊严。她想到什么,又把眼罩扯下来,对陆青青说:“青青姐,之前有一家粉丝在机场闹太过分,直接被官媒点名批评。今晚真的有点过,”或许是时间太晚,或许是筹备的太仓促,“我上飞机之前给张姐讲了一句。会不会闹出事,等下飞机,差不多就知道。”当然,她相信张姐的公关水平。陆青青应一声,看着窗外,像是在走神。这个时间,窗飞机航行在云层上,月光幽幽皎皎。小冬小声说:“姐,”她二十岁出头,以后想走经纪人张姐的路,自己带明星,“你今晚,是不是……”很多明星的助理都和明星关系甚密,还有不少男星干脆出轨自家助理,但小冬并不是这一挂的。她给自己定了很高的目标,平时一言一行都在以张姐作标准。她会帮陆青青做好工作上的所有安排,但在这同时,小冬和陆青青一直关系平平。当然,陆青青能用她两年,说明老板本人也觉得这种相处模式不错。平日里,小冬与陆青青讲话,大多是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太过于不留意一些私事,比如之前,在重安,陆青青泡冷水后,她没有及时准备好取暖设备。因为这事儿,小冬被经纪人骂的狗血淋头,她自己也反思很久,调整过一些不合适的做法,力求老板满意。但说到底,她关心陆青青的身体状况、工作状态,却从未关心陆青青的情绪。娱乐圈里,许多人在镁光灯下光鲜亮丽,背地里,卸完妆,脸上斑点、暗沉,一堆皮肤问题,兼毛孔粗大,惨不忍睹。还要熬夜、赶工,很多人年纪轻轻,就月月跑医院。时常有人压力太大,被逼到抑郁。这些都算了,如果有人招惹到不该惹的大佬,直接被封杀,多年辛苦毁之一旦----那根本没处诉苦。但明星们一部戏,就能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得必有失,小冬一直觉得,用健康换收入是陆青青乐意。相比之下,同样睡不好,工资还平平的自己,才是值得被同情的那个。当然,还是那句话,她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走。可此时此刻,小冬无比鲜明地感受到,陆青青不开心。比去林琅家之前还要不开心。小冬迟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迈出这一步,关心陆青青的心情。陆青青开心不起来。琅琅主动!主动!把她们两人之间的事儿,那些暗潮汹涌,那些暧昧情愫,一股脑地挑出来,摆在陆青青面前。可她自己呢?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她居然跑了!那时候,她听着林琅的声音,如在梦里。林琅看着她,眼睛里只有她----这样的场景,放在数月前,放在重安江畔,都是陆青青的可望不可及。但在上楼之前,她想了那么多事。听到林琅的话,她大脑当机、一片空白。她知道林琅在等待一个答复,可当时当刻,陆青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我当然喜欢琅琅,但我真的可以和她在一起吗?”有许许多多道墙伫立在她面前。第一堵被林琅推翻----琅琅都这样问,当然是有所察觉;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也当然同样喜欢。但在这之后,仍有无数高墙伫立。此前,陆青青知道后面的墙,却总忍不住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第一道墙上,对于剩下的踌躇、犹豫,都只是顺带想想。但当林琅问出那句话后,陆青青倏忽退缩。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变成从前最讨厌的样子,害怕自己有一天辜负林琅,也害怕有一天,她和林琅的感情遭受到来自内部的挫折。她害怕林琅先一步不喜欢她。这样的想法何其自私,可陆青青没办法说服自己。于是,在林琅的注视下,在充斥着融融暖意的门廊上,陆青青停顿许久,说出第一句话。她讲:“琅琅,十分钟过了,我要走啦。”那时候,陆青青的语气很轻、很飘。她有些不敢面对林琅,可两人离得那样近,她清楚地看到,林琅眼中的光彩一下子黯淡许多。在最初的时候,兴许还有一点诧异、一段难以置信。陆青青不敢看。她侧过身,喃喃说:“我要走啦,我要去机场。”这话一出,电光石火间,她们像是又回到重安的江畔。陆青青记起当日绵延的灯火,记起当时自己的失落。她无法想象,琅琅听完自己的话,是否也会像她当时那样怅惘呢。这样一想,陆青青心中恍然间飘起一丝快意,像是某种成功的报复。但下一刻,她又开始讨厌自己。她果然是很糟糕的人,陆青青再次笃定。一定、一定是配不上那么好的琅琅的。林琅往后退一些,退回屋主对房客、合作伙伴对营业对象的距离。她仿佛还笑了笑。在陆青青的记忆里,林琅最后那个笑容模模糊糊的,像是如今她眼前的月色。林琅说:“那再见啦,青青。”从首都到重安,有近两千公里距离,要坐三小时飞机。冬日里,天亮的晚。陆青青所搭乘的飞机降落时,夜色仍然笼罩重安她不知不觉睡着,梦里也很不安稳,总能看到林琅的眼睛。林琅是雏凤眼,不笑时其实有些冷清,但一旦微微弯起,就能含上似水柔情。那双眼睛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但她一句话,就让琅琅失望。助理叫醒陆青青,“青青姐,到地方啦。”最后,小冬还是没有多问。陆青青迷迷糊糊地醒来,花很长时间,才慢慢清醒。飞机上的人下的差不多,她从助理手上接过墨镜、围巾,遮住大半张面孔。助理跟在她身侧,说:“张姐说,待会儿没人接机。剧组那边已经安排好车,司机就是之前的王师傅,直接把你拉进山。”这年头,该有哪个剧组这么实诚啊,居然全都拍真景。小冬啧啧称奇。陆青青打了个寒颤。嘶,又要回到噩梦里。传闻说,《灵剑》的导演曾经师从某个大导,技术上得没得真传不知道,总归在形式、对演员的要求上和那位大导一脉相承。或许这也和去年官媒发文批评影视剧扣图现象严重有关,没准制片人想要当一回正面典型,于是可劲折腾手底下的演员。她们一个仙侠片,大部分景都在室外也就罢了,还专挑深山老林。这种时候,陆青青很没职业道德地想:“就不能学学隔壁剧组,直接绿幕、抠图吗?”她不知道的事,在未来的几年里,实景拍摄的影视剧越来越少,这也是《灵剑》成为经典的重要因素。陆青青在保姆车上又睡了一觉。她昨夜吃完夜宵后就没再睡着,白天又一直在忙活,在镜头前一秒钟都无法松懈。再往后,有在林琅家那一遭。陆青青身心俱疲,梦境纷纷杂杂,到最后,居然梦到自己高三。教室是一个影厅,她坐在其中看电影,银幕上全是林琅的身影。面前一张试卷,上面的问题好多,她根本看不清。可时间马上要到,她交不上卷。很像她在林琅家时的心情。焦灼、紧张,想要后退,想要放弃。陆青青再次醒来的时候,林琅仍在睡梦里。等林琅起身,陆青青已经化好妆、穿好戏服。林琅刷着牙,暂且卸掉微博、屏蔽陆青青。她心里很乱,又想不到能和谁说。网综还有十几天才开拍,她又是一个娱乐圈闲人,完全被经纪人放羊。昨夜经历了那种事,如今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她再次、再次想到陆青青。她拿出手机,给之前发的帖子更新最后的结局。主题:树洞,我同事好像喜欢我。37l lz:我昨晚,冲动了一把,和同事挑明。同事没答应,婉拒。就这样吧,lz马上也调职了。(辣鸡公司,效率超低,手续到现在也没办好。好在同事这两天出差,不用见面。)林琅没再看回复。这时候,再回想昨夜里的事,总觉得是肾上腺素迸过头,她才会对陆青青说那样的话。不过眼下这样,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最好的结果。林琅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天,稍微晚些的时候,林琅把陆青青从屏蔽里放出来。元月三号,陆青青朋友圈里有很多哀叹假期就这样结束的人。她一一看去,像是逃避,又像是妥协,想:“我不主动和琅琅说话,琅琅大约也不愿意理我。不过从朋友圈,好歹能看出琅琅在做什么。”可惜她一路拉到底,都没有见到林琅。陆青青心情郁郁,再想起昨夜,惆怅又失落。她觉得自己开始后悔。可怎么会后悔呢?这不是当断得断吗?不是把所有不好的事情扼杀在萌芽中?她退出朋友圈。消息栏里刷了无数条消息,那么多个红点,可陆青青都不愿意去看。她像是自虐,一路往下滑,最后看到林琅的名字。给林琅备注的时候,她尚满心甜蜜,用了可爱的emoji,是一个小天使的图案,旁边的字是“琅琅”----也不敢真的太出格,之前有人刷微博被拍过,记者放大照片,能清晰看到那位同僚正在看的内容。陆青青点进去,指尖发凉。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她内心深处,或许觉得自己昨夜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想要挽回。可怎么会错误呢?陆青青手指按在输入栏中。千里之外,林琅拿着手机,面前是煮好、端出来的火锅,再对面,是她的一位朋友。朋友问:“怎么?今天你好像一直都很心不在焉。”林琅摇一摇头,放下手机:“没什么----”她像是逃避,放下手机。陆青青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可都这会儿,陆青青又要说什么?像以前那样反反复复折腾吗?朋友笑一笑,体贴地岔开话题,开始和林琅认真说几种锅底的味道。林琅很快上心,一一记下,最后说:“配点啤酒吧。”她不知道,这话出来时,因为心底又想到陆青青,她面上也变了神情。朋友看着她,说:“你出什么事情了吗?”林琅一顿,揉一揉眉心,倒也坦然:“是有点问题。感情问题。”朋友微微笑了笑:“哇,你上次谈恋爱是多久之前?”林琅:“真的蛮久。”她短暂地回忆起前任的面孔,可那张脸很快被眼中含泪的陆青青取代。林琅叹口气,“是个小朋友,一副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的样子,弄得我也跟着发懵。”朋友说:“小朋友吗?圈里人?算啦,不问这个。”仍然很体贴,“对方不知道的话,你教教人家嘛。”林琅面无表情:“我试图教,然后,算失败吧。”朋友一笑,撺掇道:“然后呢?你们有互相拉黑吗?----8102年啦,没有互相拉黑,说明你们还是对对方有想法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问一问?反正最好的结果就是彼此拉黑,江湖再见。你不是马上要回老家了嘛,有什么好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