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庄主惊讶地“啊”了一声,“您还要出门?”原箫寒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后者顿时福至心灵,“是是是,怪我没拦住庄主夫人。不过庄主您可得抓紧时间,江湖上的消息,想必您比我早听说。普天之下,可能只有观山这一处安全地了。”却见原箫寒摇头:“不,他不希望把战火引来观山。”第七十二章 传闻不假南疆, 瑶山。如黛青山迷蒙在三月雾雨里, 天空一片似灰似蓝的忧郁色,浮云浅浅如丝, 到处都是冷溶溶的, 吊脚竹楼,篱笆细瓦, 无一不泛着水光。阮霰换回了穿惯的白衣, 腰佩雁翎长刀,随着沈不悔行走山间, 步伐看似缓慢,但须臾过后,已然行出数里。雨濛濛, 穿山过野的风吹动素白衣角,拂过道旁被丛生的枝蔓, 但无论是叶上的水珠, 还是绵绵的雨, 都沾不湿他的衣衫。他仍戴着面具, 不过较之先前,款式有所变化,现在覆在面上的,是一张堪堪遮住眼睛与鼻梁的银面具, 下半张脸露在外, 浅淡得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唇微抿, 侧脸到下颌的线条绷得有几分紧。“阮大人, 瑶山蓝氏的当家人仍是当年那位,不过底下的长老换了些,但都不要紧,当年的恩情,他们没有忘记。”沈不悔仍是那副布料稀少的打扮,腰间盘着一条细细的银蛇,这在金陵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来到南疆后,处处皆是这般模样的人,就如一滴水回到了大海。瑶山地处西南,三四月里难得有个晴天,所以出行之人总要撑着伞。就在半刻钟前,阮霰刚到此地,沈不悔下意识把伞举到阮霰头顶,但被拒绝。于是他收起伞,就这般领着阮霰上山。原箫寒不在,沈不悔一路上表现得规规矩矩,和阮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阮大人,您的要求对于蓝氏来说,达成可能有些困难。”沈不悔又道。阮霰平平一“嗯”,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阮霰站到瑶山深处的一座村寨正门前。门楼上牌匾无字,整个由凤凰木制成,高两丈,绘着色彩鲜丽的朱雀图腾。这便是朱雀家的聚居地了。此处守卫森严,门口明哨暗哨数几,阮霰与沈不悔甫一抵达,放哨者当即往内传讯。倏尔过后,一个繁复衣着、身上佩着无数银饰的老者出现在寨门后,朝外欠身一礼:“久违了,阮大人。”栅栏从中间往两边打开,阮霰大步入内,沈不悔随在之后,老者在前带路,“族长已等候多时,阮大人请随我来。”阮霰点头。按照南疆风俗,地位越高的人,居住之地越高,不过占据至高处的,乃是村寨祠堂。阮霰在位于峭壁上的祠堂里见到了朱雀一族的族长,以及诸位长老。外头是迷离烟雨,里面是昏沉烛火,灵位牌堆高如山,看上去阴沉沉的,像是一双双窥探的眼睛。族长端坐在一把太师椅内,背靠灵位牌,其余之人,分列两边,表情各不相同。阮霰站在门口,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忽明忽暗,风掀起他衣角袖摆,以及如霜银发,却是落入门外细雨中。数息的静默被拉长到无限,祠堂内随风飘摇的灯烛似乎顿了一瞬,便是这一瞬过后,主座里的人提起唇角,轻声开口:“阮大人。”朱雀家的当家人名叫蓝臣,看上去很年轻,像是才二十出头,有着一双漂亮凌厉的眼睛,说话时手轻轻放在扶手上,透着股说不出的贵气。阮霰穿透昏暗的光线与他对视,低声道:“蓝族长。”“阮大人远道而来,蓬荜生辉。”蓝臣眼底喊着浅笑,慢条斯理道。“闲话不提。”阮霰的语气与他截然相反。“老友相聚,怎可不说些闲话?”“我的来意,蓝族长应该相当清楚。”“正是因为相当清楚,所以才想和阮大人多聊几句。”阮霰不动声色挑了下眉,祠堂里氛围实在诡异,蓝臣三番两次岔开话题,其间定有隐情。心念微转,阮霰顺着他的话问:“你想聊什么?”蓝臣笑起来:“当然是叙旧情、话当下、展未来了。”说完从太师椅里起身,快步走向阮霰,哥俩好似的揽住他肩膀,把他带出祠堂。祠堂外烟雨迷眼,更衬山道难行,祠堂内有人腾然起身,动作之大,将身后的椅子都给掀翻:“族长,春山刀是冲着圣器来的,您断不能答应他!”“圣器是绝对的底线!族长大人,别的要求都能商量,唯独圣器不可!”蓝臣头也不回,抬手往后挥了挥手,拉着阮霰顺山道而下,走向处于第二高位的族长居所。跨过门槛,蓝臣立时放开阮霰。沈不悔被方才的老者领下去,正厅内所有侍从都被挥退,只剩阮霰和蓝臣两个人。后者放出几只蝴蝶,过了片刻,没有任何异状发生,才对阮霰开口:“我不会把圣器给你。”“那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阮霰面色更冷了些。“你听我把话说完。”蓝臣捡了张椅子坐下,拖长语调慢吞吞笑道,“虽然我不会给你,但你可以自己去拿啊。”阮霰脸上表情有瞬间的僵硬,反应过来后,他坐到蓝臣对面,“这的确是个可行之法。”“但我有一个条件。”蓝臣道。阮霰:“什么条件?”对方的声音仍带着笑,像是在说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用过之后,把圣器毁掉。”“毁掉?”阮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对面人点头:“是。”阮霰靠上椅背,仔细打量蓝臣一番,轻声道:“我本来打算帮你们唤醒圣器,用过之后,再还给你。”蓝臣摇头:“不,用完了立马毁掉。”“你是认真的?”“无比认真,千真万确。”他的态度很坚决,说完这句后,目光缓慢移向厅外。雨渐渐大了,花在风中凌落,枝叶却被洗得清透。看着这样的画面,蓝臣又道:“圣器这玩意儿,在久远之前,或许是个好东西,但在现在,很难说。这种上天赐予的力量,往往会带来灾难,我说得对吗?”“人们会为了它争夺厮杀,直到这份力量消失殆尽那一日。便如现在的你。”“我不愿我的族人全都死在血海里,而且,圣器沉睡了那么多年,没有它的光环照耀,我和我的族人依旧过得很好,这说明,它的存在意义并不大。”蓝臣的声音越来越轻,但话语里的内容越来越重,尾音回旋在空荡荡的正厅,阮霰没有说话,唯独厅外淅淅沥沥的雨兀自回应。良久过后,蓝臣偏回目光,望定阮霰:“阮雪归,你答不答应我?”“我答应。”阮霰回望他,声音里透出坚定。蓝臣笑起来,就在这时,老者出现在门外,躬身对厅内人说道:“族长大人,又有人闯进瑶山了。”“又是来劝我带领朱雀一族加入‘斩春’大计的说客?”蓝臣轻蔑一笑,“赶出去。”“不,不像是那些人。”老者摇头,呈上一面水镜。蓝臣扭头去看,阮霰跟着投去一瞥,随即蹙了下眉。----画面里一共四个人,为首的那个一袭绛紫衣衫,氤氲在瑶山漫山遍野的水汽里,乌发如漆,眸眼深黑,跟裹了霜似的,冰寒凛冽。下一瞬,这人抬起眼皮,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眼,隔着莽莽丛林、深深山石,对上了阮霰的目光。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阮霰有些惊讶。“水镜是我族秘法,与旁的窥探术不同,他竟然察觉到了我们在看。”老者震撼不已,“这个人到底是谁?”蓝臣摇头:“不认识,没见过。但刚才那一眼,气势很厉害,这人境界至少在无相境。”“跟在他身后的人似有些眼熟,蓝衣服这个好像是月下飞天镜云生,黑衣的是照碧山月阮方意。”老者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躬身请示:“族长,是拦住,还是放行?”“阮家的啊……”蓝臣挑了下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个人是原箫寒。”阮霰突然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孤月剑主原箫寒。”蓝臣立马看过去,“他是哪边的人?”阮霰迎着他的目光,平静道:“我的人。”“哦----如此!看来传闻不假!放行!直接带到这里!”蓝臣恍然大悟,看向阮霰的眼神里多了些暧昧,他凑过去几分,低声问:“我给你们安排在一个房间?”“那还真是多谢。”阮霰语气依旧。老者领命离去,朱雀一族的族长弯起眼,意味深长地问:“我们是继续商量圣器的事,还是等‘你的人’来了,再开始?”“现在说。”阮霰道。“真的不等孤月剑主过来?”这次换蓝臣来再度确认。阮霰:“真的。”蓝臣坐回椅子里,翘起一条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将先前便计划好的方案告诉了阮霰,其中包括圣器所在位置,看守者情况、优势、弱点以及接近路线。他是对朱雀一族圣器最熟悉的人,前两日得到阮东林的消息时,就动起了销毁圣器的念头,两天时间,足够这位一族之长制定出周密计划。说完后,蓝臣又交给阮霰一件东西:“地形图,你或许会用上。”“还有别的吗?”阮霰问。一个装有数只蝴蝶的罐子递到他手上:“秋蝶,可以用来探路。”“多谢。”言语之间,原箫寒四人在老者的带领下走入族长居住的院落,蓝臣神识扫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孤月剑主时,突然起了玩心。“还有一样东西。”蓝臣倏地扭头,瞬也不瞬望向阮霰,说话声音有些低,但恰巧够来者听清。阮霰:“什么?”蓝臣以迅雷不及之势抓起阮霰双手,手指在他手背来回摸索,脸上的笑格外好看:“那个地方毒虫杂多,但如果身上沾了我的气息,它们自会避让。”与此同时,原箫寒正好绕过门前的假山,将目光投向阮霰所在的前厅。第七十三章 烟雨纷纷正厅之内, 阮霰端坐椅中, 双手被站在面前的蓝臣紧握。看见这一幕,原箫寒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眸光更冷三分, 衣袖一甩, 瞬间出现在阮霰身侧。蓝臣恰好在这时松开阮霰的手,退开半步, 话语略带遗憾, 装得极其自然:“这种方式似乎没什么作用,等到了时候, 借一件我的衣裳给你。”“那还真是多谢。”阮霰面无表情注视着对面人,语气平静冷淡。“多年的朋友,哪用这般客气!”蓝臣拍拍阮霰肩膀, 继而移开目光,含笑对原箫寒道, “想必这位就是孤月剑主, 久仰大名。”原箫寒绷着一张脸, 冷冷道了声“蓝族长好”。说话同时, 他掩在袖摆底下的手悄无声起探出,寻到另一个人的后,用力将五指嵌进对方指缝,死死扣住。蓝臣眼带笑意欣赏这不易为人发现的画面, 转头扫了一圈谢天明、阮方意还有镜云生, 道:“诸位远道而来, 一路辛苦, 快请入座。”接着又道:“言叔,上茶,然后让厨房赶快准备酒席,我要一尽地主之谊。”原箫寒五指不断在阮霰手背上摩挲,感觉到这人身上微凉的温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但想起方才所见,怒火越烧越旺,他极力控制住表情,沉声道:“多谢族长美意,不过现在,我想同单独春山刀说几句话。”蓝臣“哦”了一声,语调千回百折,似疑惑又似恍然大悟,倏尔之后,笑问:“可要我替你们安排一处僻静场所?”“那还真是多谢。”原箫寒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重复了一番阮霰方才说过的话。朱雀一族的族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抖出一袖子蝴蝶,笑容可亲道:“小蝴蝶会把你们带到地方,我就不亲自送了。”原箫寒一把拉起阮霰,面无表情跟在蝴蝶后面,出了正厅。雨一刻不歇,忽而大如碎珠,忽而细如牛毛,密密织成一片,到处都冷冷清清。原箫寒将伞撑到阮霰头顶,瞥见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慢慢垂下眼。蓝臣给安排的这个地方,的确清幽道了极点,通往门扉的碎石小径上全是青苔,一看便知平日里根本无人涉足。原箫寒带着阮霰御风过去,进门过后,瞥见在阮霰腰间全程装死的雁翎刀,一言不发抬手取下,丢去门外。腰刀登时有了反应,在半空化作雪白巨犬,边嗷呜嚎叫边扭转身形,猛然回扑,却不料撞上结界,摔成一摊狗饼。“你为什么不甩开他的手?”哐当的摔门声后,原箫寒将阮霰抵上门板,恶狠狠发问,“你为什么任他摸?”他一手把住阮霰的腰身上最美好最脆弱的那个弧度,一手扣住素白如瓷的手腕,将这人的一切都钳制在自己身下,低垂脑袋,在阮霰脖颈间来来回回嗅闻,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兽。阮霰蹙起眉,头往后微微一仰,试图挣扎出这样的桎梏。但随之而来的是面具被猛地揭落,野兽重重咬住自己脖颈上的细肉。“为什么面具只遮半张脸?”原箫寒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夹杂着滔天的怒,“你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能看,你知不知道!”阮霰被原箫寒往上架了一下,脚底离开地面,脚趾虚虚点地,却无法着力,这样的姿势宛如无依浮萍,难受至极,唯一的办法是靠向原箫寒,哪怕是扶住肩膀,但这人捏着他的腰、箍着他的手,根本做不到。他眉心又蹙了一下,便是在这一瞬,原箫寒解开了他的衣衫,一路啃咬着往下。不疼,比起曾经受过的罪,这点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阮霰心底很不舒服,他对原箫寒的容忍度的确比其他人要高,但不代表这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般想着,阮霰眯起眼,调转体内元力,将这人从自己身上狠狠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