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日上三竿,而平阳的各处城门却依然紧闭,城墙上的士兵三三两两来回走动,以便让时不时抽查岗位的督将看见,让对方确定自己在履行警戒职责。申州位于豫州西南境,州治平阳南侧便是桐柏山脉,其上的义阳三关便是往来桐柏山南北通道上的关隘,而所谓义阳,便是平阳的旧称。数百年来的腥风血雨,让义阳三关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而桐柏山北麓的平阳义阳,就是义阳三关的北面门户,突破三关的南来敌军,要攻破平阳义阳,才能在桐柏山北麓站稳脚跟。所以为了提防山南安州军偷袭,如今的平阳城戒备森严,虽然城南有浉水做护城河,即便是白昼也大门紧闭,偶尔开启的南门只允许运送粮草的车队出入,而寻常百姓要进出城池,就得走北门。北门大部分时间会关闭,偶尔打开让往来百姓通行,但即便如此,行人也得经过严格盘查方能进出。同样,为了防止敌军冒名顶替混入城中,即便是信使等公干人员,也得出示凭证以及接受询问,不是州署小题大做,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行事。不久前山南荆襄出了叛逆,朝廷调集大军讨伐,豫州官军主力西进攻打荆州方城,又有官军在光州攻打大别山五关。而与此同时攻打义阳三关的官兵只是佯攻,兵力不算多,一旦被对方反扑,平阳很容易遭到攻击。当然,申州北面有永州,东北面是豫州,而东面是息州,只要平阳驻军守上数日,援兵必然会赶到,来犯之敌只能灰溜溜撤退。所以对于平阳守军来说,防备敌军偷袭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桐柏山上有三关分别扼守三条要道,但这不代表翻越桐柏山就只能走这三条道,小股精锐完全可以避开这三条路,翻山越岭同样可以往来南北。这样的小股精锐若要偷袭,平阳很难一直提防,所以官府索性实行门禁,与此同时在城中实行联防,各里坊一旦发现有陌生人出现,必须立刻将其扭送官府。严防死守之下,平阳城不敢说固若金汤,但至少大家晚上睡觉时都能睡得安稳些。“呐,你看见那座山了没有那叫贤首山,又名贤隐山,相传汉时大贤周磐隐居于此故而得名”城西,城楼上两名男子正在举目远眺,向着城郊数里外的贤首山指指点点,他们身着白衣,和身着戎服正在城头警戒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原来这就是贤首山莫非是梁高祖破敌之处”“正是,不知你可曾听过那首鼓吹曲贤首山”“嗯,昔年在广陵,曾经听人唱过,不过听起来颇为慷慨激昂,似乎为军乐”“没错,此为萧梁军中乐曲,奈何,奈何”两人之中,身材瘦小些的男子无奈的说着,他看看左右,发现士兵距离比较远,便拍着墙垛哼起来:“贤首山,险而峻。乘岘岫,凭临胡阵”“骋奇谟,奋卒徒。断白马,塞飞狐。殪日逐,歼骨都。刃谷蠡,馘林胡。草既润,原亦涂”“轮无反,幕有乌。扫残孽,震戎逋。扬凯奏,展欢酺。咏枤杜,旋京吴”歌声很低沉,另一人听着听着不由自主跟着唱起来,唱到最后三个字“旋京吴”后,他叹了口气:“旋京吴如今北军都差点攻破建康了,还旋什么旋”“这不又打退了么”瘦子笑了笑,可笑容满是苦涩。“算了,陈官家的江山,他自己都不心疼,我们这些布衣心痛什么。”“话不是这么说,这年头隔三差五就要打仗,眼见着又开始乱起来,江表总归安全些。”“安全江州完蛋了,据说岭表也完蛋了,就剩下三吴,江表那么多人,粮食肯定不够吃,到时候乱起来,那就是易子而食了”时局动荡,说起时事总是让人消沉,两人陷入沉默,他们是行商,月前带着货物路过平阳,要翻越桐柏山南下,到安陆做买卖。结果局势突变,官军说要讨逆,桐柏山道路断绝,两人的货物刚好存在城中邸店,结果全被官府封了,然后有偿征用,而实际上给予的补偿,有和没有差不多。眼见着本钱就要赔光,两人急了眼,这段时间以来在城中四处奔走,到处找门路托关系,忙得心力憔悴之际,只换来一张纸。官府说如今官军讨伐山南逆贼,事发突然来不及调拨物资,所以临时征用他们的物资,待得平定逆贼之后,再凭这张写有货物种类、数量的纸,到州署领回相应数量的货物。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两位算是想清楚自己白忙活了,他们既然敢出来行商,就知道行商的风险很高,反正人没事,那就等下次再赚回来。奈何心中十分苦闷,于是走上城头举目远眺散散心,反正他们之前疏通关系时混得个脸熟,守军将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上城头散散心。看着城外的贤首山,两人不由得唏嘘,相传将近百年前,还是元魏和萧齐对峙之际,魏军大举南下,进攻齐国淮水一线,处于淮水上游的义阳现在的平阳也倒了大霉。齐军随后全线反攻,西线齐军主力翻越桐柏山,进攻围困义阳的魏军,一支齐军顺着源自桐柏山的浉水进军,在浉水流经的贤首山扎营。贤首山下游就是义阳,围城的魏军士兵见着贤首山上密密麻麻的齐军旗帜,不知兵力多少,未敢轻举妄动。义阳齐军见援军抵达,士气大振,内外夹击魏军,魏军眼见事不可为只能撤围而去,而率领那只齐军出现在贤首山的将领,就是后来的萧梁高祖萧衍。后来有人以此做鼓乐曲,名为贤首山,此曲慷慨激昂,为萧梁军乐之一。原本,萧梁可以趁着元魏六镇之乱挥师北伐,结果到后来闹出个侯景之乱,从此南朝国祚消散,而到了现在,南朝陈国眼见着就要完蛋了。虽然周国局势突变,但没人认为宇文氏能够顶得多久,想想尉迟氏若改朝换代,势必统一中原,从此天下太平,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数百年来战火纷飞,倒霉的都是百姓,能有个太平日子,再苦也总好过活在乱世生不如死。“宇文氏完了,黄州西阳也完了,买卖又不好做了,真是可惜嗯你在看什么”瘦子顺着另一人的目光看向远方,看向贤首山,片刻后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今日雨过天晴,光线不错,他似乎看见贤首山那边冒起了黑烟。据说官军在贤首山有营寨,扼守浉水上游,现在有黑烟冒起来,莫非是营寨失火了浉水上游漂下一艘船,船帆血迹斑斑,城西守军纷纷聚集西南角,待得船只顺流而下从平阳城西南角旁漂过,所有看清船上情形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船上堆着许多血淋淋的人头满载着人头的船只,途径城南浮桥时被拦了下来,守军在船上找到几封信,打开一看内容都是一样的,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投降。那是安州军的劝降书,对方声称已经派兵抵达贤首山,那里的营寨已经换了主人,船上的人头就是守军首级,而安州军突破桐柏山三关也在指日之间,所以平阳守军不要做无意义的抵抗,赶快投降。平阳守军很快做出反应,派出骑兵赶赴悬瓠求援,而使者刚出城不到一个时辰,城北郊外便尘土大作、旗帜招展,看样子是大股骑兵正在接近。桐柏山南麓的安州军,即便翻山越岭来偷袭平阳,也不可能背着那么多马匹翻山,所以义阳城头守军看着那片旗帜,个个面露喜色欢呼起来:“援军,是援军来了”第一百七十九章 永州之野金色的麦浪随风荡漾,宇文温看着眼前景象颇为神往,今年应该会有一个好收成,但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收割,而收割的不光是麦子,还有人头。胯下坐骑疾驰在麦田里,他手握佩刀向右横放,马匹奔跑带起的速度让佩刀有了切割力,轻而易举突破阻碍,将大好头颅切了下来。骑兵如同一阵风般掠过人群,随着血光溅起,金黄色的麦田里多了许多具喷血的无头尸体。悬瓠忽然告急,其西的永州州兵奉命增援,将近八百人的州兵大部分以步卒为主,却在州治城阳郊外数里被人数相近的敌军骑兵袭击。在平坦的旷野里,没有人数优势的步卒想要抵御骑兵冲击十分困难,虽然永州兵临时结成圆阵试图自保,但很快便在敌骑的一波波骑射袭扰下崩溃。崩溃发生的那一瞬间,代表着围猎揭开序幕,背对敌人逃亡的步卒,就如同沉甸甸的麦穗一般,等待着镰刀的收割。宇文温收刀入鞘,扯住缰绳,让坐骑放慢速度,停在麦田里,看着眼前的围猎情景,一时间走了神。秋天是打猎的季节,打猎是这个时代盛行的一项社交娱乐活动,男人们呼朋唤友、飞鹰走狗,女人们聚在步障里细数家长里短,其热闹程度可是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痴迷不已。然而对于宇文温来说,打猎很无聊,因为他很忙,没时间去打猎消遣,即便大型打猎活动本身就带着军事色彩,他也不经常组织部下去打猎。在西阳八九年,宇文温除了官府每年举办例行活动时射射野鸭、大雁、兔子之外,就没怎么过打猎活动,黄州地界多水多丘陵,猎场受限颇多,总没有当年在关中时飞鹰走狗痛快。也只有在宽阔平坦的猎场,打猎才具备军事色彩,可以锻炼人的组织协调能力,而这样的能力,宇文温自认为已经有了。然而当他翻过桐柏山大别山山脉,进入河南地界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感觉太过良好,常年蹲在山南的他,指挥能力已经开始异化。擅长指挥步兵,对大规模骑兵作战反倒有些陌生,眼前这场如同围猎的伏击战,他指挥起来居然不觉得如臂使指,有了生疏感。步阵的调度,可以通过旗号、传令兵来进行,步阵的防御和进攻,主帅可以从容布置,而骑兵作战完全相反,一旦骑兵动起来,留给主帅的反应时间很短。随时处于动态的骑兵,数量少了还好,如果数量上千之后,指挥起来其难度骤然增大,这对主帅的要求很高,而宇文温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样的能力。简而言之,他和臭棋篓子下棋下太多,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的能力愈发低下。黄州总管府位于长江北岸,地形多丘陵、胡泊,算是水网地区,和周边许多地区一样,不太适合骑兵大规模机动作战,而他这几年打仗所经历的地区,大部分都是如此。宇文温因为缺马的问题,手头上骑兵不多,所以作战以步兵为主,这七八年来的主要敌人,是骑兵同样悲催的陈国军队。正所谓菜鸡互啄,宇文温根本就没有得到很好的机会,锻炼指挥骑兵作战的能力,而玩步战、水战玩多了的结果,就是对于平原地区大规模骑兵作战竟然有些不适应。因为缺马,宇文温手上可直接指挥的骑兵,常年来不到一千,更别说还得分成几股来使用,在长江流域打本来就缺马的陈军倒无所谓,可如今进入河南平原地区,就开始露怯了。宇文温领着从兄长手上借来的三千骑兵,难得奢侈了一回,结果指挥起来居然磕磕碰碰,因为骑兵战术和步兵战术截然不同,而小股骑兵和大股骑兵作战时的战术也截然不同,备马充裕的骑兵,在平原的攻击范围,是以百里为半径的一个大圆圈,这个时代骑兵对付步兵的典型战术,就是傍晚撤退到一百里以外,次日再呼啸而来。步兵一日内的进攻距离,大概在五十里就到了极限,因为作战状态下步兵必然身着铠甲行军,还得保证抵达目的地有体力投入战斗。若步兵强行军一百里,抵达目的地也是没有战斗力可言,所以在平原地区以步制骑,那就是一个餐桌,上面全都是杯具悲剧。在水网地带,步兵可以借助地利防范敌骑袭扰,而在辽阔的平原地区,敌军骑兵可以反复袭扰长达月余,再能打的步兵,被这么折磨全都要跪。一支军队缺乏骑兵的下场,就是活动范围被敌方不断压缩,己方放出去哨探的游骑有去无回,对周边敌情一无所知,最后的结局,要么有人逃跑导致不战自溃,要么就是断粮。这会是虎林军的结局么在这永州之野,宇文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弱项必须面对: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一时半会恐怕真的不能胜任了。三千骑兵也敢说大规模有没有搞错没搞错,三千骑兵,还是比较精锐的那种,已经称得上大规模了。当年高欢破尔朱氏的韩陵之战,尔朱氏联军兵力刨除水分,六七万总是有的,而高欢手上兵力大概是步兵二万,骑兵将近三千。韩陵之战奠定了高欢的霸业,如今同样有精骑三千的宇文温,却只是在豫州搞猥琐的偷袭,自己领着七八百骑在这永州之野偷鸡摸狗。做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宇文温不打算强行出头,接下来的骑兵作战,他还是做个名义主帅比较好,而就在此时,看着面前已结束的战斗,他破天荒觉得自己失算了:应该把史万岁调过来,亲自指挥三千骑兵,这样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然而根据宇文温的安排,史万岁在江州一线防御极有可能西进的尉迟佑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