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媳妇,大半夜的,别忙活了,就煮碗面给我们吃就好。”
郑巧珍不再沉默,想说下完面也不用烧洗澡水,给他们烧点热水烫烫脚就成了。
又想着苏曼是城里人,干部家庭的子女,应该挺讲究,注重卫生。
她倒嘴的话吞了回去,给老大老二媳妇使眼色,示意她们去帮忙。
曾芹很听话的走去厨房,彭笑萍不情不愿,嘴里小声嘟囔:“来者是客,我们是上门做客的,妈是怎么想的,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苏曼当然不会让她们帮忙,看她们进来,客气的跟她们道:“大嫂二嫂,这里我来就好,你们奔波好几天一定很累,去客厅沙发上坐着歇息吧,我一会儿就煮好面。”
她说得诚恳,两个妯娌也不坚持,折返回客厅去了。
苏曼爱吃面,早餐很多时候会自己在家煮面吃,但这时候的人们在家里煮面,大多是自己和面擀面拉面进锅里煮,煮一顿面下来的功夫至少要花上半个小时以上,很浪费时间功夫。
好在副食店、军属区后勤供应处都有干挂面卖,徐启峰提早跟她说了徐家人会来后,她特意买了十来斤干挂面回来放着。
她按照徐家人的人数份量,猜测他们的饭量应该挺大的,煮上个五斤挂面,再烫些新鲜的藤藤菜叶在里面,装进事先用酱油、猪油、盐味精、些许花椒粉、葱花等调和的料汁大盆里,另外拿上两个碗,装上一些爽口的菠萝小菜,拿上碗筷,辣椒油、醋瓶,叫大家吃面。
她给大家分发碗筷:“我不知道你们的口味,不知道你们吃不吃醋和辣子,面里没放这两样调料,你们要是想吃,可以自己放一点。”
“三弟妹,麻烦你了。”曾芹道:“我们不挑食,啥都能吃。”
夜半三更,饥肠辘辘,面前的大盆面条色泽诱人,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散发出阵阵放了猪油的诱人喷香味道,徐家人饿得一同吞了吞口水,纷纷伸出筷子夹面条。
最先夹的自然是郑巧珍老两口子,等他们夹够了,底下的小辈才伸筷子。
这是徐家的家教,长辈不动筷子,小辈是不允许动的。
大家唏哩呼噜吃得热火朝天,一盆面条吃完,连面汤都没放过,你一碗我一碗的分着喝了。
八岁的壮壮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道:“三婶煮得面条可真好吃,又香又劲道,不像我奶煮得,舍不得放猪油,盐味又淡,吃起来差点味道。哎……郑巧珍同志革命尚未成功,由待努力学习啊!”
他像小大人一样叹着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徐家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郑巧珍笑着拍他小小的肩膀一掌,“你这臭小子,还埋汰起你奶起来了,你奶做了一辈子的饭,怎么着都比你们几个小辈强。不过你三婶手艺是真不错,老大、老二媳妇,你们倆都要学着点。”
苏曼看起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大小姐,没想到人家不但会做饭,做得味道还真不错,就刚才那面条的味道,吃得她一个厨房老把式都要伸拇指。
曾芹笑了笑,没有说话。
彭笑萍则背着人翻了个白眼,她们倒想把饭菜做好吃点,可是条件不允许啊。
徐家是不愁吃喝,可乡下人,哪能顿顿吃白面米饭,总要掺和一半自家种得红薯土豆玉米啥的,稀的干的一起吃,平时十天半月能见次荤,每个人尝尝味儿就没了。
她们煮白面吃的时候,婆婆虽然不会说什么,可自己哪好意思顿顿吃呐。
家里那小罐猪油,还是过年的时候,大队分过年猪熬得猪油,已经吃得见底了,平时都用来炒菜。
她们要是煮个面,还奢侈的放猪油进去,不说婆婆说什么,自家那口子也得说自己两句铺张浪费
苏曼将她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默默烧好热水,等他们都洗好澡,弄干了头发,她这才把他们领到房间里去睡觉。
因为徐家人的到来,为了制造她跟徐启峰夫妻和睦的假象,她不可能再睡原来的房间,今天早上徐启峰就帮她把原先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搬去了徐启峰住的房间。
楼下两个房间、一个杂物间,二楼一个客房都收拾了出来,铺了从后勤部租赁的被褥。
楼下的房间当然是小辈的住,二楼的客房则是郑巧珍老两口住。
奔波好几天的徐家人,这一晚睡得都很香,唯独郑巧珍在客房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等天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没睡多久起床军号吹响,她被吵醒,顶着个熊猫,目光呆滞的坐起身来,把徐中贵吓了一跳。
“巧珍,你咋拉,昨晚没睡好?”
郑巧珍回神,欲言又止,“当然没睡好,你昨晚睡得跟猪一样,鼾声震天响,吵得我睡不着。”
“我的错,昨晚太累了,没注意你没睡好。你接着睡,一会儿媳妇们做好早饭,我再叫你。”徐中贵给她揉揉肩膀,示意她接着睡。
郑巧珍叹气:“我睡不着。”
她将苏曼跟徐启峰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是死了男人的寡妇,二婚嫁给老三,我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嗐,我还以为啥事儿。”徐中贵给她披上一件薄外套,防止她着凉,“你嫁给我的时候不也是死了男人的寡妇,你还带着老大嫁给我,我说啥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不是一直掏心掏肺的对你好。兴许老三就遗传我,就好寡妇这一口呢。”
老大徐启咣不是徐中贵的儿子,是郑巧珍前头丈夫的,郑巧珍带着他嫁给徐中贵的时候,徐启咣已经七岁多了,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徐中贵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耐心温柔对待徐启咣,这才改变了徐启咣对他的态度,主动摒弃以前的名字姓氏,跟着他姓。
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关系和谐,老大媳妇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徐启咣生的一女一儿他当亲孙女孙子来疼,从没偏袒过谁,所以徐家四兄妹的感情才那么好。
听到自家老口子不要脸皮的打趣,郑巧珍老脸一红,啐他一口,“老不正经,这能一样吗。”
她当年是村里一枝花,方圆几个村的小伙儿都想娶她,后来她选了一个自己中意的,次年就生下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她儿子不到三岁,她男人就病死了,那时候她又分家了出去,娘家婆家都靠不住,她一个女人又是干活又是养家带孩子,日子过得别提多辛苦难受了。
那时候她男人死了不到一年,村里就有不少人给她介绍新的婆家,她一个都瞧不上。
主要是她自己长得模样出挑,看不上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也看不上那些家穷,还不勤奋干活的男人。
直到老大七岁那年半夜生病,她着急慌忙的抱着老大去镇上找赤脚医生看病,半夜遇到一个醉汉欺压,正好被半夜去田里摸黄鳝的徐中贵听见,将她救了下来。
两人一来二去互相生出了好感,再到后来互定终身,徐老太各种要死要活的反对作妖
思及至此,郑巧珍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现在的她,多么像当初的徐老太啊。
其实孩子他爹说得对,不就是寡妇二婚身份嘛,她也是二婚嫁过来的,谁也别嫌弃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只要老三喜欢,老三媳妇不作妖,他们夫妻日子过得和美,她这个当妈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么一想,她豁然开朗,倒头就睡。
睡到日上三竿,苏曼来叫她吃饭,她这才下楼。
早饭是苏曼熬得皮蛋瘦肉粥,熬得十分浓稠,里面还加切碎的青菜叶子,加了一点盐,吃起来鲜浓美味。
苏曼又给每个人煎了一个金黄的煎鸡蛋,做了一大盘麻辣爽口的凉拌萝卜块,一盘醋溜土豆丝,怕他们吃不饱,还特意调了面糊,往里加了鸡蛋白糖搅拌,摊了十几张松软可口的煎饼。
这一顿丰盛的早饭,让小圆脸吃货壮壮特别的满意,点评道:“不愧是我三婶,这手艺真没得说,瞧瞧这粥,这饼,这鸡蛋,这菜,哎哟又好看又好吃,比那国营饭店的大厨还做得好呢,三婶你的工作肯定是厨子吧。”
都说童言无忌,自己的手艺得到认可,还半大的孩子认可,苏曼心情非常好,笑眼弯弯地摸了摸壮壮的脑袋瓜子,“你喜欢就好,三婶不是厨子,三婶的工作是钢厂人事科的科员,你要想去吃国营饭店,等会儿我们去百货楼逛完后,中午我们去下馆子。”
“好耶,谢谢三婶。”一听要去市里的百货大楼逛,还能去国营饭店吃饭,壮壮跟其他三个孩子都高兴的蹦了起来,围着苏曼叽叽喳喳,好听的话说个不停。
徐家人则有些惊讶,他们看苏曼的穿着打扮,知道她是有工作的人,但不知道她居然是钢铁厂里的干部,倒是小瞧她了。
吃完早饭,郑巧珍先是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见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很干净,院子还开出了小块地,同花坛里一起种着一些青翠的蔬菜,得知是苏曼种得,不由对这个儿媳妇更加的满意。
她当然也看见了苏曼放在客厅里的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她趁老大老二一家人在院外走动消食时,悄悄上二楼,站在徐启峰的房间门口,看见苏曼正坐在床边拿什么东西,她敲了敲门:“老三媳妇,我能进来吗?”
苏曼正打算清点钱票,一会儿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用,听到敲门,立马站起身来,“妈,进来坐吧。”
郑巧珍进屋,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一圈,见房间里夫妻俩的东西都搁在一块儿,衣柜、桌子、梳妆台都有,墙上还贴着伟人英雄军人的画纸,靠窗的墙角放着一个崭新的热水壶,老式的木架床上摆放着一床水红印花被褥,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干净整洁,但缺了一点味道,比如家里没贴一张喜纸,被褥不是新的大红色被面被褥,苏曼还穿着老式的布鞋
这一看就是自家那儿子不懂事儿,就给人家置办了三转一响当面子,里子却是啥都没有,这哪行。
郑巧珍进屋坐在苏曼搬来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用手绢层层包裹的一叠钱票,递到苏曼的面前:“老三媳妇,这是我家老三这些年寄给我们两口子的津贴,一共是一千二百块。他从提干开始,每月有一半的津贴,都邮寄回家,赡养我们老两口。我这个当妈的,当然知道老三在外当兵有多拼命危险,他赚得每一分津贴都不容易。所以除去修房子,给他两个哥哥娶媳妇,我和你公公平时需要花一点的开销,他寄回来的津贴我都是存着的,打算给他娶媳妇用。这些就是给他存的钱,你拿着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另外老三已经给你买了三转一响,我们当公婆的按理要给你聘礼,本来要给你买六十六条腿的,但是看你们家里桌子椅子柜子啥的都有,那就不买了,全都折算成钱,加上礼金,我再给你两百块。一会儿我再去百货楼给你买一套新的被褥,一身新的衣服鞋袜。明天要摆酒,你这个新娘子可不能没新衣穿。”
“妈,不用的,我手里有钱,启峰也给了我钱用。”手里一下推来一千四百块钱,苏曼忙拒绝。
她本来就不想用徐启峰的钱,这要是用了人家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她用着都良心不安。
“叫你拿,你就拿着。”郑玉珍把钱放在苏曼手里,拍着她的手背道:“这钱本来就是给老三的,你是他的媳妇,你不用,给谁用。听妈的话啊。”
“那谢谢妈了。”苏曼推迟不过,只能收下。
“这才对嘛。”郑玉珍笑容和蔼的跟苏曼说了几句话,起身下楼准备出去要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