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恶意的,也真的在改变穷兽偷东西的恶习了。我也没有拿你的衣服做什么不好的事……”她将衣服塞回给了他:“希望薛公子不要见怪,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现在物归原主。”薛策怔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件仿佛沾了她体温的衣裳,就听见她又说话了,含含糊糊地继续认错:“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总之,类似的冒犯您的坏事,我以后都不敢做了。”“类似的冒犯您的坏事”,言下之意,就是她做过的冒犯他的坏事不止一件。能说出来的坏事,她刚才已经不打自招了。那么不能明着说出来的坏事,恐怕指的就是……薛策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了那天在悬崖边,她偷偷吻他的事。但之后,应该不会有了。她刚才做了保证,说以后都不敢了。薛策的心里忽然有些发闷,不想再听她认错了,语气有些生硬:“不用再说了,我没有怪过你。还是那句,你遇到麻烦了,就来找我吧。”“真的不用了,薛公子。你昨天也说了,你之后会很忙。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就放心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已经找到可以帮我的人了。”薛策目光一定,思绪难得有些转不过弯来。戚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欢快又诚恳:“我想过了,你这么忙,我实在不该继续麻烦你。我可以去找丛秀峰的裴大哥帮忙。虽然和他接触的次数不多,也不是很了解他,但他给我送了几次伤药,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说着,戚斐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拉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嫩生生的一截手臂,上面有一段淡化了的疤痕:“你瞧,我手臂上的这道鞭伤,就是多亏了裴大哥,才好得那么快的。之后涂药那些事,我可以请他代劳。说不定,还可以请他帮忙,找人通融一下,直接搬到丛秀峰那边去住,那就更省事了。”第90章戚斐轻快地说完了未来的打算之后,就飞快地看了一眼薛策。他盯着她, 神色隐隐有一丝僵硬。开口时, 语气带了一种刻意端着的漫不经心:“哦……你说的是裴世佳?”“对呀。就是我第一天来到崇天阁时, 在大殿上要对我使用安魂咒的裴大哥。我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她的神色娇软又愉快, 一句一个“裴大哥”,满满的都是信赖,仿佛和对方很是亲密, 已经想好要过去投奔对方了。而见到他,就一直是客客气气地叫“薛公子”的。以前还没有多大感觉。如今亲耳对比,才听出了亲疏之别。他这个收留了她快一个月的人, 在她口里的称呼,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亲近。薛策的眉头, 慢慢地皱了起来, 内心涌现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虽说, 他并不稀罕被她当成什么人。但听着,还是挺不痛快的。戚斐自顾自地低头,将散开了的小包袱重新系好,便冲薛策微微躬了躬身, 笑了笑:“薛公子, 那我就走了。你不用送我下去了,我认得下山的路,可以自己走的。再见了。”说完, 她就转身往结界那边走去了。薛策见她越走越远, 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 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儿急躁。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他身形已经动了,一个箭步,追上去拦住了她,硬邦邦地说:“你和他又不熟悉,怎么知道他愿意帮你了?”“薛公子,你们人类可能要认识个三年五载才能算是熟人,我是妖兽,又活不了那么久,要真的等上几年,哪能交到什么朋友。所以,对我来说,只要是认识的、对我好、又经常能见到的,就算得上是我的熟人了。”戚斐理所当然地道:“何况,我也不会白白让裴大哥帮忙,去了丛秀峰,我会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努力地报答他的,比如帮他叠叠衣服,扫扫地,铺铺床之类的,反正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列举的,都是这一个月来,她给他做的那些事。也就说明了,这些并不是给他的特权。不管是谁收留她,她都会给那个人同等待遇。薛策的额上青筋微跳,忽然打断了她:“不必了。”戚斐惊讶:“啊?什么不必?”“我说,我刚才又想了想,既然阁主将你托付给了我,我便不能让他失望。”薛策咳了一声,仿佛有些勉强,但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这样做:“你还是在祝融峰多住一段时间吧。”鱼儿上钩了。戚斐心中雀跃,面上却佯作犹豫:“可是,薛公子你这么忙,祝融峰平时又没别的人。你又不让我上来了,我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小筑里,会很闷。丛秀峰有我认识的人,还热闹,去那里住不是更好么?”薛策看了她一眼:“没让你住下面。”“意思就是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这样不会麻烦到薛公子么?”薛策清了清喉咙,神色变得十分肃然:“自然不是很方便的。但是阁主有令,我又岂能阳奉阴违,将你推到别的地方去住?”他说完,就见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仿佛微微一亮,唇边绽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多谢薛公子,那我就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间啦。”……决定用那番“打算去投靠裴世佳”的话去试探薛策时,戚斐其实不是很有把握的。所谓的以退为进,有一个必要前提,那就是对方的心里也是不希望她走的。要是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不给她眼神,那她演来演去,也不过是在出演独角戏罢了。她如今也摸不准薛策对她的看法是怎么样的,只能用心去感受。反正也不会有比被他送回去小筑更坏的结果了。就让她垂死挣扎一下吧。要是他不上钩,那就……那就以后再找别的办法缠上他。丛秀峰,她是不可能去的。就算季天沅允许她去,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离开薛策。没想到试探下来,会如此顺利。在她原本的预想中,成功率只有一半。她也知道要见好就收。不过,在察觉到薛策似乎隐隐被她激怒了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有点儿心痒,所以故意多说了几句反话,就想看他生气的样子——戚斐发现自己的恶趣味都被1.5激发出来了,就喜欢他被惹生气后的样子。只要惹成功一次,就会暗暗兴奋难耐,还莫名地有成就感。现在她也明白为何三次套娃的顺序要打乱了。在后世,最开始遇到2.0的时候,他要是生气,她是真的很害怕的。到了后期,装病那件事后,2.0在她面前威风尽失,她一点也不害怕他了。再加上1.0和0.5两次套娃,她几乎摸透了薛策这个人。若不是有了那么多前情的铺垫,让她把握到了如何戳刺1.5的神经,才不会真正惹毛他、又能勾得他的情绪起伏的办法,她绝对是不敢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的。如愿以偿地留下来后,戚斐就绝口不提裴世佳、丛秀峰了。依然每天殷勤地给薛策做这做那。午后挎着小篮子去外面采花时,她几次都路过了悬崖边的那棵半躺下的大树,都没有见到薛策的身影。看来,在偷吻他的那件事发生后,只要她一日还住在结界里,他估计都不会在她面前不设防地睡觉了。戚斐觉得还颇可惜的。一两天后,夜里沐浴的时候,她背对着镜子,照见自己肩胛上的那片淤青,已经彻底淡去,了无痕迹了。用“涂药”为借口去接近薛策,已经不可行了。好在,她还有下一招。秋猎之前,后招陆续有来。不缠死薛策,她就不姓戚。默风每隔几天就会上来祝融峰一次,不是次次都能见到薛策,但每次都会见到闲在家的戚斐,一大一小很快就混熟了。崇天阁的弟子平时是可以下山的,山下便是降龙城,消息和物资都十分畅通。戚斐称自己很无聊,又不想虚度光阴,就问默风借了一些书回来。默风年纪那么小,可想而知,平时看的都是不怎么深奥的故事书。担心戚斐会看不懂,他还问同门师兄要了几本,一同交给了戚斐。“斐斐,这些给你,你拿回去慢慢看吧。”默风有点儿担心,仰头看着她的脑袋:“不过,你看得懂字吗?”戚斐理直气壮,瞎扯:“看不懂啊。”默风呆了呆:“哦……啊?”戚斐揉了揉这小孩的头:“行了,不用担心我。有看不懂的地方,我会跟你薛师兄请教的。”……戚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套近乎嘛。没有机会,那就自己创造呗。当天,晚饭之后,按平时来说,她应当是吃完就回自己房间的了。但离开厨房之后,她踌躇了一下,却没有拐回那条小路,而是跟着薛策走了一段。薛策在自己门口停住,语气不善:“你跟着我干什么?”那天,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她下山的了。就因为她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甚至都不是在请求他让她继续住,而是在展望她自己的将来。他就神差鬼使地将最开始的决定,给吞进了狗肚子里,允许她继续住在这里。事后回想起这个决定,他既是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懊恼,难以置信,自己当时居然跟被鬼夺了心智似的,被她牵着鼻子走。但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再反悔了。矛盾又憋闷的情绪困扰着他。如今见到她,都有种见到了棘手之物的怪怪的感觉。莫名不想给她好脸色看。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冷淡,从身后取出了一本她不知何时藏进去的书,仰起了一双纯净的眸子:“薛公子,我一天到晚都待在这里,没人陪我说话,就找默风借了几本书,想打发时间,可是我看不懂字。”薛策的目光在那书的封面上停了停。那是一本孩子看的诗集,也就只有默风那个年纪的人才会看了。不过……她的心智和所做作为,虽然已是少女了,但按照出生的时间来看,也不过来到了这个世界五年,比默风还迟几年出生。在这个角度来说,的确可以说她还是小朋友。戚斐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装文盲了,但太久没拾起过,业务有点生疏了。见薛策久久没有应答,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她手里的书,戚斐难得有点儿心虚,越说就越小声,小心地瞅着他:“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教我读一篇吗?我保证不耽搁你太久,读完就走……”薛策回过神来,对上她略带恳求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直觉上,他知道自己该拒绝,不能让她再近自己的身了。可偏偏不知在迟疑什么,那个“不”字都还没吐出来,她就仿佛得到了特赦令,兴奋地说:“谢谢薛公子答应我!”然后,就越过了他,刷地先一步跨进去了。薛策:“……”他张了张嘴。见她跟撒欢儿的小狗似的,主动搬了一张凳子在书桌的旁边坐下了,还主动用袖子帮他擦了擦椅子,然后,便托着腮,眼巴巴地看了过来。薛策站在门边,僵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放弃了。将门敞开着,在她的注视下,薛策憋着气,连灌了几口冷茶。灌得有点急,溢出的茶,淌过下巴,在衣衫的前襟化开了一小片湿痕,却根本浇不灭心口烧着的那种只有在她面前,才能体会到的无计可施的挫败感觉。……戚斐原以为可以靠这个方式,在薛策面前苟上一段时间。只可惜,这项夜间读书活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迫暂停了。归墟之战的战况,时而紧张时而平缓。她的活动空间只有崇天阁祝融峰上那一小片地儿,对于战争气氛的感觉,自然没有后世直接待在边关时那么强烈。崇天阁的弟子一直轮流上阵,这一回薛策也要去了,而且一去就要消失十来天。这下祝融峰的山顶,是真的只剩下戚斐一个人了。日子过得比猪还懒散,每日睡到日晒三竿,三餐有默风送吃的上来。下午可以躺在悬崖边的那棵树上看看风景。就是闲得慌,一天见不到几个人……个鬼!人不能随便立flag,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独自在祝融峰上逍遥度过了几天时间后,戚斐便被忽然来到的几个人,以“阁主有请”的理由,请出了结界,请到了丛秀峰去了。第91章几个来请她的门生, 从头到尾都是彬彬有礼的, 可话语间充满了催促她尽快出发之意。戚斐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料想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季天沅应该不会找上她,整好了衣衫,就跟着出发了。丛秀峰沐阳而立。碧海青松,古木参天,风过空林,飒飒有声。来到这里, 似乎连气温都比别处清凉。山林小道上,时不时就有结伴而行的雪白衣衫的门生在其中穿梭。广阔的校场上,是一对对练剑比拼的门生。几个门生御剑, 带戚斐直接降落在了丛秀峰的山顶。戚斐有些奇怪。这个地方的方位和风景最佳, 应该是丛秀峰的峰主的住所,季天沅叫她来做什么?被引入结界之内, 穿过了几道回廊,那几个门生将她带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卧室之中。里面站了将近十个丛秀峰的门生, 看衣着,都是高阶弟子, 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都还没来得及解下武器。人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其中就有戚斐认识的裴世佳。季天沅负手站在床尾,一语不发地微微低头, 看着床上的人。隔着一道屏风, 戚斐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 但灵敏的嗅觉告诉她那应该是一个受伤了的人,因为她闻到了一阵腥味。听见门口的动静,裴世佳第一个看了过来,表情有些复杂:“斐斐姑娘。你来了。”迎着众人的目光,戚斐行了个礼,才有些惴惴不安地道:“季阁主好,各位仙师好,请问你们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们确实有事相求,希望姑娘可以帮忙。”季天沅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位是丛秀峰的峰主万振天,在此次归墟之战的南战场里,不幸中了一种东岳术士的蛊毒,眼下已是危在旦夕了。”戚斐怔然:“蛊毒?”“是,目前的情况相当棘手,拔毒过程也会有很大的风险。快马加鞭,去寻找洛庄主来救治,恐怕也是来不及的。唯有先以青玉心护体,再让我们自己的医师除去蛊毒……只是,斐斐姑娘也知道,现在青玉心已经与你融为一体了。”季天沅顿了顿:“所以,我们恐怕需要取一些斐斐姑娘你的血,去护持万峰主。”一峰之主,木行之帅,在崇天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在听到前半段时,戚斐的心脏卜卜乱跳,还以为季天沅准备强行打死她,去救那个叫做万振天的峰主。好在,听他的意思,似乎只是想要取她一点血,命不致死,戚斐松了口气。她偷吃了青玉心在先,又是东岳间谍的身份,按理说,丛秀峰直接叫她过来,强行取血都是合理的,现在还礼节性地询问了她的意见——虽然戚斐觉得她没有说“不”的权力。“季阁主,您不用再说了。”戚斐认真地说:“承蒙各位仙师的大度,我才能活到今天。青玉心本来就是丛秀峰的东西,要是我可以帮上忙,不管是什么,请你们尽管开口,我一定万死不辞。”就当做是爱心献血吧,这就是她占据这副身体的代价。众人见到她不过怔了怔,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裴世佳深深地看着她,第一个对她行礼:“谢谢你,斐斐姑娘。”戚斐摇了摇头,慢慢地挽起了袖子:“不是说情况危急吗?现在就取吧。”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动起真格来,戚斐还是有点儿害怕的。这可不是她那个世界,取血不是用针筒抽,而是要用匕首割一个小口子。更可怕的是,她得自己动手——青玉心替她屏蔽了一切的外来攻击,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伤害自己了。戚斐比划了两下,还是不敢下手,转头恳求裴世佳代劳,握着她的手来做。裴世佳也似乎十分不忍心对她下手,深吸口气,才硬起心肠,轻轻握着她的手划了一下。那匕首极为锋利,他又挑拣了一个不容易痛的位置,划了一道小口子,暗红的血便涌了出来,一滴滴地坠入了空碗里。没有想象中痛,比被明光抽的那一鞭要轻多了。只是凉了一凉,紧接着就有火辣辣的感觉涌出。但吓人是真的挺吓人的。戚斐跟小动物似的呜咽了一声,紧紧闭着眼不敢看。等结束后,裴世佳立即给她洒上了厚厚的一层止血粉,并进行了止血。戚斐这才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便见到手上已经被缠上了纱布,看不到伤口了。裴世佳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斐斐姑娘,你觉得如何?疼吗?晕吗?”“没事。”戚斐转头,看见旁边放着的一个大碗里,盈满了暗红的血,也暗暗心惊。刚才不觉得头晕,现在见到这碗血她就有点晕了。“我担心你身体不适,所以,分了两次。这是第一次,之后怕是还再要取一次。”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裴世佳搀住了她:“我先送你回祝融峰休息吧。”戚斐并不逞强,点了点头。……在她的配合下,听说那位万峰主的身体在好转了。当天负责动手的裴世佳,大概是十分过意不去,不仅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感动和愧疚,还三头两天给她送去了不少补身子的和解闷的东西。半个月内连放两次血,就算本体不是人,也会有副作用。戚斐的确时不时就会发晕,人也恹恹的。好在,裴世佳将丛秀峰的药跟不要钱似的送给她,伤口很快便愈合了,变成了一道浅白色的痕迹。虽无法彻底消退,但也不明显,衣服一挡就看不见了。前不久,裴世佳还想方设法,从降龙城里弄来了一只漂亮的猫,抱上了祝融峰,给戚斐解闷。那猫儿通身毛发发黑,蓬松柔软,两只眼睛金灿灿的,跟玻璃珠子似的,活泼顽皮得很,整日在她房间里蹿下跳。或许是同类相吸的缘故,能感知到戚斐的本体也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大多时候它都挺听戚斐的话的。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养,戚斐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离开了快大半个月的薛策也终于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戚斐因为有点儿头晕,还赖在被窝里。还是怀里的猫动了动,她才醒了,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将猫留在了房间里,自己跑出去了。薛策的卧室院子静悄悄的,门敞开着,里面没人。人呢?戚斐纳闷地四处看了看,忽然瞥见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发光的是放在桌子中间的一个又圆又扁的瓷盅。盖子是盖着的,可淡白色的光,还是从盖子的边隙里透了出来。被那阵白光引起了好奇心,戚斐轻手轻脚地将盖子揭开了,便吃惊地发现里面盛着水,水面上飘着几朵莲花般的花朵,无根,质半透淡白,极其梦幻,每一朵只有她半个手掌差不多大小。这是什么东西?戚斐凑近了一点儿观察,觉得那花瓣肉嘟嘟的,十分有趣。就在这时,冷不丁地有人从她的身后厉声制止道:“别碰!”戚斐一个激灵,吓得立即退后了一步,五指一松,瓷盖滚到了地上,四分五裂。那水面上的花朵,仿佛也受到了惊吓,其中的一朵,竟然开始徐徐变色,仿佛冰雪被黑尘污染,那果冻般的花瓣缓缓变得焦黑、蜷缩……薛策大步上前来,眼睁睁看着它枯萎并沉入了水底,难以接受地僵立了一会儿,才回头,冷电般的锐利视线,恶狠狠地迸向了戚斐,俊俏的脸微微铁青,笼着一层寒意:“你!”除了后世,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戚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薛策用这么反感的眼神看自己了。她咽了口唾沫,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似乎闯了祸,真的惹毛他了。这些透明的花应该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慌忙垂头道歉:“对不住,薛公子,我见到它在发光,有点好奇,就打开看了一眼,别的真的没碰了,我不知道它那么容易会死……”薛策的胸膛微微起伏,双目幽冷,盯了她一会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来。”……下午,戚斐自个儿坐在了屋前,托着腮,晃着一根逗猫草,在陪那小猫儿玩。默风又来送东西了,经过时,停住脚步,背着篮筐走了过来:“斐斐,这就是裴师兄送你的那只猫吗?”“嗯,是啊。”“斐斐,你不开心吗?”虽是稚气,但默风觑她脸色,听她兴致不高的口吻,也看出点什么来了。他往戚斐的旁边一坐,忽然语出惊人:“你是不是跟薛师兄吵架了?”戚斐的手一停:“怎么这样问?”“我今天不小心听见了阁主和薛师兄在说话,薛师兄……好像是因为在军中,与二皇子殿下起了不小的争执,这一路都憋着火呢,刚回来时,脸色就够冷了。谁知道回了祝融峰一趟,下午再去金鸢峰时,脸色比早上更加吓人。”默风挠了挠脸颊:“我就猜,肯定是在这里闹不愉快了。”“算是吧,不过不是吵架,是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东西,他生气了。”默风大惊:“难道你动了他带回来的那些花?”“是啊。我正想问呢,那些花的来头很大,很珍贵的吗?”“那是靠近东岳的南疆月湾的雪莲,是很稀有的药材。东岳的不少妖兽都喜欢吃,所以,很难采到完整的。它们还特别娇气,一旦脱离了原生的水源,或是受了刺激,就很容易枯萎。需要用灵力源源不断地护养着,维持花身的晶莹剔透,才能存活。薛师兄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它们带回来的,自然就会格外紧张了。”怪不得薛策刚才反应那么大了。他见到她打开盖子,莫不是以为她是想偷吃那朵花?以穷兽的本性来说,这还真的是它们做得出来的事。不,应该说,这就是它们的日常。什么都偷、狡猾多端、又满嘴谎言的东岳小偷,又岂是浪得虚名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芯儿是纯粹的人,肯定不会有偷吃一朵花的冲动的。唉,不过……谁让她自己手贱打开盖子了呢。穷兽的身份是原罪不假,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留下把柄还被当场抓住了。这下可真是水洗也不清,只能哑巴吃黄连了。戚斐想起了什么:“你说那是药材,那他为什么需要这个花,他哪里受伤了么?我好像没看见呀。”默风摇了摇头:“这些花,不是薛师兄自己要的,是他送给洛家庄的小姐的。”戚斐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瞪眼:“谁?你说谁?”“就是蔺州洛家庄的小姐啊,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据说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被妖兽袭击过,才落下了病根。薛师兄知道后,就一直在寻找对颐养身体有用的药材。只要找到,他绝不会留下给自己用,而会全都送到洛家庄去。我今天早上听见阁主与薛师兄说起,就近段时间,洛家小姐的病情又有反复……所以,那几朵雪莲,肯定是给她的。”戚斐憋着气。什么鬼啊,“体弱多病”,“被妖兽袭击落下病根”……亏那边编得出来。就她那天上帝视角时亲眼所见,冒牌货的身上根本没有当过药人的痕迹,不知道多健康呢。只是,这话说出来,谁会信呢?毕竟洛小姐对外的形象,一贯就是病美人。更不用说跑去告诉薛策“我才是你想送雪莲的洛小姐”这么荒谬的举动了。要真的这么做了,薛策觉得她疯了,或是在试图撒一个弥天大谎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一百。薛策感到震惊万分、后悔莫及、抱着她表示“我错了,是我识人不清”的可能性,大约是零。戚斐:“……”妈的,后面那个好酸爽啊,可惜只能靠脑补爽一爽了。t^t“如果薛师兄凶你了,你不要在意,他不是针对你,以前他也是这样的。谁动一下他带回来的东西,他的脸色都可难看了,凶死个人。反正是将那些东西,看得比眼珠子还紧。”默风摇头晃脑:“不过也很正常嘛。你是不知道,在归墟之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是去年的秋猎,洛小姐也来参加过的,当时她身体也不怎么好,在崇天阁逗留时,喝了药,嘴巴发苦,说想吃降龙城的一家莲子羹,那家莲子羹我知道,特别远,还特别难买,薛师兄为了让她吃到,三更半夜下着雨也去排队……”戚斐静静听着,没说话。默风继续说:“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让人将莲子羹送到她的床头去了,还是热乎乎的。你看薛师兄那个雷厉风行的样子,肯定想不到他会这么体贴耐心,有求必应吧?总之,他对洛小姐可真是没话说了。现在洛小姐身体情况反复,蔺州又那么远,他见不到她,肯定很担心,你又碰了那些准备送给洛小姐的雪莲,他生气也是很正常的。”戚斐越听越不是滋味,有些赌气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最多以后我都不碰就是了。”真是蠢死了。臭直男,睁眼瞎,大猪蹄子。洛红枫那边准备了一个冒牌货和他接触,肯定是目的不纯的,恐怕还有更多后招。对方都谋划着把他当成猪卖掉了,他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不停上供各种东西。冒牌货根本没有这个需要,所以,那些珍贵的东西是给谁享用的,都很难说。简直就是认敌为友嘛。默风接过了她的逗猫草,在空中晃了几下:“对了,斐斐,你现在还会胸闷和头晕吗?还有,你的手前段时间不是不小心割伤了嘛,现在伤口还会痛吗?”戚斐笑了笑:“现在好多了。”为了稳定人心,丛秀峰的峰主受伤这件事,是一个没有被公之于众的秘密。取血这件事,也是保密状态的,只有丛秀峰那天的十个门生,以及季天沅知道。默风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偶尔上来几次,见到她的脸色很差,以为她是单纯不舒服而已。默风见她的脸色在日光下还是有些缺少血色,便道:“斐斐,等薛师兄消气之后,要不你跟他要一瓣花瓣吧?这样不会影响雪莲的功效的。吃下去后,你就会舒服很多了。”“……”戚斐揉了揉躺在自己眼前的黑猫的脖子,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算了吧,他刚才那么生气。我还想找他要一瓣花瓣,他岂不是会生吃了我。”和默风聊了几句,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赌气情绪,来得有些不理智。薛策1.5的性格,虽然比后世更为傲气,但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没有嫌隙时,自然相安无事,相处起来还怪好玩的。可一旦她间接影响到他的计划,他在意的人,那么,他翻脸也是不带犹豫一下的。藏在和睦假象下的冰冷冷的现实,便会在同时浮出来,拍醒一时飘飘然的她,告诉她:“你们的关系,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这一点,薛策从小到大,前世后世都没有变过。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被他圈入“自己人”范畴的人里面,没有她戚斐的位置。眼下被他掏心掏肺、认真对待的人,恐怕只有那个记忆里对落魄流浪的他极好,已经在这几年里,被他默默神化为白月光的“洛小姐”。至于她这只才来了不到两个月的穷兽,不管平时相处得如何,也肯定是没法与前者在薛策心里的分量相比的——不管他现在心里对“洛小姐”是不是男女之爱,也绝对没法比。之前,薛策之所以会挽留她,估计也是朦胧好感和冲动的成分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