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自己“不怎么风光”这句话时,裴文瑄两手搭在了椅子把手上,表情很是坦然。不过戚斐一想,也觉得这小子的处境是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好的。虽然生母是老皇帝身边备受宠爱的妃子,看着风光无限的,但其实,这些东西都不是过硬的保障。君王的心随时会变,更不用说现在剧情加速后,老皇帝的身体衰败只会更快,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都自身难保了,还哪有心思和心力去和妃子风花雪月。而裴文瑄背后的李家,虽然坐拥军权,但主体远在边关,真出了什么事的话,远水救不了近火。尤其是,现在的老皇帝十分忌惮功高震主的臣子,又有小人在病床边煽风点火……要不是目前还找不到一个将领可以替代李聿的位置,说不定,稍有不慎,被人借题发挥,就会落得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了。在降龙城中,裴文瑄和他的母妃没有有力的外援,只可以谨慎又谨慎地生活着。的确不比他的几个兄长风光。薛策不动声色:“那是因为殿下您的舅舅——李将军给了我一封信。”裴文瑄垂眼:“不错,我的大舅舅是手握兵符的镇北侯。可如今,奸佞小人在朝中兴风作浪,父王卧病在塌,疑心病重,也……已经不是第一天猜忌我大舅舅了。他向你伸出的橄榄枝,看着诱人,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和稳固。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既然你都来蹚降龙城的浑水了,那么,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大皇兄和二皇兄呢?”戚斐听懂了这小子的意思——他是说,在这种风云涌动、可能会出现政变的时期,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薛策肯定是不会掺和进来的,以免闹到最后,自身难保。而大多数人掺和进来,不外乎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建功立业。如果抱着这个目的,那么薛策应该找一个更厉害的靠山才对。既然裴文瑄打开天窗说亮话,薛策也没有和他卖关子了,不慌不忙地道:“殿下,我并不是冲着那些东西来的。就算我是冲着那些来的,也不会选择大皇子。”裴文瑄追问:“为什么?”“他行事太过张扬了。”薛策摇了摇头:“如今皇上卧病在塌。无论私底下有什么心思,在明面上,也不该如此高调行事,广开门庭……”试想一下,老皇帝的身体不太好的时候,做儿子的,却一点也不见伤心,公开招兵买马,毫不收敛……一副盼着老爹快点蹬腿,自己好继承皇位的样子,老皇帝心里会怎么想,代入一下就能想象出来了。而且这个举动,还授人以柄了,肯定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迟早会成为攻讦他武器。所以,在上辈子的夺位之战里,这个大皇子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姓名,下场十分落魄。裴文瑄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大皇子的动作有些大了。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有些敬佩,出神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二皇兄呢?”“……”薛策的拳头瞬间就捏紧了,眉宇笼罩着一股冷煞之气:“不可能的。”裴文瑄似是终于察觉出他的表情不对劲了,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和他……有过节么?”总不能对裴文瑄说前世的二皇子将他活生生地折磨死了。故而薛策沉默了一下,只吐出了四个字:“杀亲之仇。”裴文瑄果然惊了:“你说我二皇兄杀了你的……”按照常理来理解,“杀亲”的意思多半是“杀父杀母”了。那的确是很严重的仇恨了。“差不多。”裴文瑄喃喃:“……那么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怪不得他说不会去投靠裴文玏了。看到仇人,不动杀意已经算好了,还指望薛策去帮对方?“我的目的,其实也包括了查清当年的一些事。”薛策道:“殿下,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一己私欲或是泄愤,做出一些对大局造成影响的事。”“……”裴文瑄盯了他一会儿,手指才轻轻地从信封上松开了,神色缓慢地舒展开来:“我相信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戚斐全程不敢说话打断他们,见气氛缓和下来了,才笑着说:“殿下,你说你觉得我们不会来找你,但实际上,你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吧。”不然,刚才也不会在明知腿没好全的情况下,也那么急急忙忙地冲出来,还脱口而出了一句“你们终于来了”吧。裴文瑄露出了一丝丝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有些懊恼,轻哼了一声。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比较像个小孩子。薛策拆开了那个信封,倒出来了一张纸。只不过扫了几眼,他的脸色就倏然变了。戚斐踮起脚尖,好奇地从后方偷看了一眼。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上面写的话时,心脏还是猛地一沉。信上是一封军报的摘录,上面写的是,羯人与东岳妖族勾结,半个月前,集结的八十万强军壮马,已经逼近了湟水。并将湟水对岸的几个小游牧部族也吞吃了。看样子,是踌躇满志,准备要真真正正地进犯北昭了。八十万大军,比上次进攻涿丹,足足多了好几十倍的人。薛策的手缓缓捏紧了信纸,沉声道:“与东岳勾结……消息可靠吗?”“这是探子呈给朝廷的军报,如果没有可靠的消息线索,是不会这样写的。”原本有湟水天堑的阻隔,羯人是没那么容易度过湟水的——就算现在湟水的冰还没消融,也禁受不住八十万人马的踩踏。可现在他们勾结了东岳妖族。东岳妖族的前身是前朝的术士,懂得许多天玄之道,如果真的集体发力,要让羯人度过湟水,绝对不是难事。“现在,在湟水的对岸,还有一个叫做‘菏阜’的部族,没有被吞并。这个部族是除羯人之外的零星部族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了,从前因为争夺土地,和羯人有过冲突,所以他们不愿意被羯人并入三十六部里面。”湟水对岸的事,薛策也略有耳闻,点了点头。“北昭的军士,没有办法法一下子抽调到边关去。羯人八十万大军若是渡过黄水,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过了涿丹,再碾压下三城,半个北境就会失守了。”裴文瑄指了指地图上,湟水对岸的一小块土地:“菏阜这个部族的人,就在这个位置。据称其格外骁勇,尤其擅长埋伏和快马奔袭作战,如果可以将他们拉拢到北昭这一边来,与我们合作,就可以争取更多时间给我们这边了。只可惜……”戚斐接口:“可惜什么?”裴文瑄的语气有一丝尴尬:“菏阜人,与北昭也有世仇——比和羯人的更久远了。事情要追溯到太|祖的时候,当年的菏阜人,曾经也在北昭的边关居住,因血统和外貌异于常人,受到了欺辱和歧视……才会举族搬迁,到了湟水对岸。”戚斐:“……”懂了,当年把人家赶走了,现在大难临头了,就想要人家回来帮忙挡一挡。真的是大写的尴尬。而且听起来,菏阜是两头都不交好。不过戚斐代入了想象一下,觉得在拉拢菏阜这事儿上,还是北昭更有胜算的。羯人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和他们打交道最多的菏阜一定是清楚的。今天说得好听点儿,是“临时合并,一起打北昭”,等事成之后,想脱离羯人的统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如果和北昭合作,在合作结束之后,菏阜还可以保有自己的统治权——他们本来就是在湟水对岸活动的,北昭就算要管,也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羯人如果元气大伤,就相当于给了菏阜更多的生存空间了。现在的问题,就是看去当说客的人,能不能把利弊阐述清楚,把承诺都做好了。薛策将信件看了一遍,忽然回过味儿来了,皱眉:“难道殿下你……”“被你猜对了。”裴文瑄苦笑:“前些日子,在父皇面前,大皇兄以’太|祖十三岁就上了沙场,皇弟也需要多加历练’为理由……连同了几个大臣一起,成功地让父王将去和菏阜谈判的这桩差事……交给了我。而且,督军正是孟子源。”戚斐:“……”怪不得这小子会脱口说出一句“你们终于来了”了。再怎么说,裴文瑄也只有十一二岁,腿都没好全,就要远离降龙城了。身边还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跟着,督军的还是一个背后站着二皇子的麻烦精,裴文瑄肯定会慌。见到熟悉又靠谱、可以信任的人出现,自然就会松一口气了。薛策沉吟了一下:“什么时候出发?”裴文瑄道:“时间比较急,就在十天之后。因为这件事涉及了东岳妖族,同行的人不仅有寻常的军士,还有崇天阁的弟子。”十天后出发,但军士的磨合却已经开始了。因为这一次并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谈判,所以,崇天阁的人来得并不多,也就二十个,主要任务是保护裴文瑄的安全。在第二天,戚斐就在五皇子府中见到了这次要同行的人。第一天来到降龙城时说自己姓裴的那家伙居然也在其中。庭院中,二十个弟子第一次进入五皇子府,等待接见的时候,忍不住交头接耳,低声兴奋地议论着这次随行的事——对他们来说,这次可以被选出来,绝对是一种殊荣,也对日后的封功有帮助。为了方便行事,戚斐已经换上了男装了。见到她的崇天阁弟子看见她容貌漂亮,一个二个都差点儿看痴。但目光往下一看,看到她穿着男装,胸部又是平的,才慢慢从恍惚状态回过神来。但她的伪装肯定瞒不过在当天见过她女装的人。那姓裴的看到她时,就眼前一亮,主动走过来,拱了拱手:“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在下裴世佳。还没请问姑……公子尊姓大名?”最后的称呼,他硬生生地从姑娘拐成了公子。戚斐心说这人还算识相,便报上了姓名:“戚斐。”同时,眼光不留痕迹地瞄了瞄他的脚。薛策不是说这人有臭脚么?可她也没闻到什么怪味啊,难不成是捂得太好?对了,说起来薛策……戚斐回头,有点儿心虚地瞥了瞥四周,没看到他的人影,松了口气——毕竟这个姓裴的多半是和薛策有仇的,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和这家伙亲近,肯定又会黑脸了。“原来是戚公子啊,幸会幸会。”裴世佳似乎没看出她的退缩,笑眯眯地说:“这一趟你也要同行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量差遣裴某。”戚斐干笑:“一定一定。”后面有个弟子喊了一句“裴师兄”,裴世佳才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说:“那么,裴某就先去忙了,回见。”等他人走了,戚斐摸着下巴,还在回味刚才听到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裴世佳这个名字……系统:“宿主,我以为你记得的。裴世佳正是原主前世嫁到了崇天阁的前期,与之通奸的情夫之一啊。”戚斐:“?????”系统:“此人的上岗时间较短,再加上当时的原主身边还有一个从洛家庄跟来的沉默忠犬高子明,没过多久,原主勾搭上了薛策的师弟季飞尘后,裴世佳就正式下岗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戚斐崩溃了:“我记得个鬼啊,原主就是个配角,情夫的名字我都是随便写的啊!谁会记得啊!”行了,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几天前,这个姓裴的人来搭讪时,薛策的态度会那么古怪了。因为这个人就是原主上辈子的101个情夫的其中一个。虽然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发生点什么。但是,男人嘛,看到上一辈子绿了自己的人,自然就会想起前世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被人当傻子愚弄的回忆了。对了,其实原主的活动区域,最多的就是洛家庄和崇天阁,也就是说,分布在这两个地方的情夫应该是最多的。戚斐:“……”这就很恐怖了。她以后岂不是比扫雷还刺激?说不定随便撞到一个男人,都是前世曾经和原主有瓜葛的……她在这儿心情复杂,一头黑线。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人用力地揪了揪,捏得她很疼。回过头,一个和薛小策年纪相仿的、皮肤黝黑、穿着崇天阁校服的小胖子站在她身后。脸上肉太多,挤成了一团,将眼睛也挤得小小的了。他皱着眉看她,颐气指使道:“喂!你见到裴师兄了么?”戚斐有些惊奇,这小胖子应该不是随行的人吧?是哪个弟子的弟弟或者小孩么?她正要给这小胖子指裴世佳的方向,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飞尘公子!你怎么进来这里了?阁主呢?”戚斐:“……???!!!”她整个人就是一晃。卧槽!说哪样就来哪样!这个又黑又普通的小胖子,居然就是原主前世的头号情夫,薛策的师弟季飞尘!原来,她附身的原主真的这么不挑吃的么?别说她看轻人,可这个季飞尘,也就只有名字比较出尘了。对标一下薛小策,这季飞尘小时候没有薛小策可爱漂亮,也没有薛小策有礼貌,长大了之后,肯定也是没有薛策十分之一好看的。而且,修为、名气又不及薛策……但原主最后选择的,竟然是季飞尘。难不成这两人是真爱?(=a=)第43章戚斐:“……”就在她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补飞出天际时, 刚才那个喊出了小胖子名字的崇天阁弟子, 终于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蹲了下来, 哄道:“飞尘公子,你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吗?一会儿代阁主找不到你, 又该急了。趁师兄现在有空, 不如就让师兄送你回去吧。”然而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不到一会儿, 就被“啪”一声打下来了。季飞尘用余光瞥他,语带鄙夷:“别碰我!你一个外门弟子,算哪门子的师兄!”戚斐拧眉。这小子的脾气居然这么坏……与薛策1.0那种为了保护自己而下意识地警觉和攻击外界不同, 这小子明显就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做派,比薛策1.0要讨人厌多了, 整一个混世熊孩子。如果原主和长大版的季飞尘真是真爱,眼光要有多差才会看上这么个人?就之前的那个惨被下岗的前度情夫裴世佳, 看起来也比这个熊孩子好多了吧。被拍开手后,这个自称师兄的弟子, 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尴尬。“行了,让开点!”季飞尘已经没耐心了, 一把推开了站在他眼前的戚斐,就要自己进去找了。他的力气比戚斐想象的要大多了,她一个没注意, 竟然被这个吨位不轻的小胖子活生生地推倒了,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顿时也火冒三丈:“喂,你……”季飞尘推倒了人,看也不看就走了过去。戚斐连忙将摊在地上的衣摆拉了起来,免得被踩出一个鞋印来。不过,这小子还没来得及走远,头顶上就落了一片阴影。紧接着,只听他一声嚎叫,衣领就被一只手拎住了,双脚离了地,被人就这样提了起来。薛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眼底蕴了一层暗沉的光,如同一尊不怒含煞的武神,手里拎着一个哇哇大叫的熊孩子。看季飞尘的身形,就知道他绝不会轻到哪里去。就算是可以单手将他拎起来,应该也要费很大的劲儿。因用力过度、肌肉贲起,撑不了一会儿,手臂就一定会开始颤抖。可薛策的手臂却是稳固至极,纹丝不动,手肘甚至还是弯曲的,就这样将季飞尘提溜到了自己眼前。仿佛抓在手里的,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猫。毕竟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待过的人,沉下脸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所以,纵然面目与丑陋恐怖搭不上边,只要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别人,别说是小孩子了,连大人也会心里发毛。季飞尘的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丝惊恐,疯狂挣扎了起来:“你是谁啊!关你屁事啊!放我下来!”薛策不为所动,等他吼完了,才缓缓开口:“撞倒了人,做错了事,不该说对不起的么?”戚斐见状,也回过神来了,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干净了衣服。不过她没有很老好人地叫停,因为她也觉得,这个季飞尘实在太欠教训了。她想看看薛策要做什么。虽然眼前这个小孩,是前世和原主联手绿了自己的师弟mini版,但参考一下过去,薛策发现她就是前世的老婆时,也没有对她动粗,只有极有分寸和自控力的人才做得到。所以,他肯定不会做出格的事的。说起来,“做过了事就要说对不起”……不就是她亲自教给抓伤人却不懂得道歉的薛策1.0的事儿么?季飞尘的身体很胖,衣领被吊起,勒得他的前颈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跟阎罗王似的男人是谁,只知道生平就没人敢这样对他的。可怕的是,被对方的那双眼盯着,他的后背,竟真的慢慢涌出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周围的崇天阁弟子,还有府邸里的下人,听见这边动静,都涌了上来。不知顾忌着什么,都没敢上前来将他放下来。季飞尘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对不起……行了吧!”“不是对我。”薛策没有松手,冲旁边呆住的戚斐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还看着他,冷冷道:“撞到谁,就对谁说。”季飞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才将头转过来,憋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薛策这才松开了手,将这小子放了下地。就在这时,走远了的裴世佳正好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见状脸色微变,立刻上前一步接住了季飞尘。他看起来也很熟悉这种情况了,冲薛策苦笑着赔罪:“薛公子,小孩子不懂事,有话好说啊。”季飞尘在崇天阁里是阁主的儿子,而季天沅最近几个月都在闭关,由代阁主处理事务。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这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离开崇天阁,这小子也偷偷跟来了。看到戚斐穿着最简单的布衣,从背后看身材很单薄,跟吃不饱似的,又没有穿金戴银,以为她是个下人,所以一上来就用使唤仆从的态度对她了。没想到会踢到一块铁板。裴世佳好说歹说,才将难搞的季飞尘弄走了。戚斐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异样。薛策以余光看见她这个模样,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会和他说上话的?”他现在,只要看到她和前世所有和她有过关系的人接触,就觉得肺管子被戳了。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不是只有他和她、薛小策三个人独处的时候了。到处都是前世的影子。要是少盯她一会儿,她就被人带坏,那就前功尽弃了。戚斐说起这事就委屈:“我哪里知道啊。我就站在这儿,什么也没做。那小胖子,可真是没礼貌,一上来就抓住我的手腕问东问西,抓得我好疼。你看,把我的手都抓红了。”她拉起袖子,本意是示意薛策看看。纤瘦如玉的一截手腕,白得晃人的眼。上面的确是有五个短短的指印。薛策皱眉,将她手捏起来端详了一下:“不碍事,一会儿就消了。”“我知道。”戚斐把袖子拨回来,大力地夸他:“你刚才做得真好,太解气太帅了,那种没礼貌的小孩就该有人这样教一教他。”说起来,薛策也算是仁慈了。要是他刚才捏的不是衣领,而是季飞尘的脖子、手臂或是别的地方,那么,那小胖子的皮肤,一定会浮现出一个恐怖的淤血掌印,尝到薛策的怪力“铁砂掌”的威力。要是再过分点儿,烧那小子的屁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哼。”薛策的嘴角轻轻一扯:“别站在这里了,有空就进来帮忙清点一下东西吧。”在见到季飞尘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的确变得很差。不可避免地,他又回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前世,他自问是对前世的这个女人不错的。在遭到她的背叛的时候,他不仅是觉得屈辱愤怒,还有浓重的不甘心——和爱情无关,只是因为骄傲如他,却被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男人比了下去,又怎么能甘心?而到了这一世,没有被荼毒过的她,想法就和前世截然不同了。果然,这才是正常长大的她,会有的想法。眼光不错。岔开了话题后,薛策又忙去了。出发前夕,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裴文瑄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忠心的仆从帮不了他,帮得了他的人又不交心。所以,他十分倚重薛策,薛策这几天,都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戚斐盯着他的背影。应该不是错觉——她才刚说完季飞尘的坏话,薛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果然,仇很大啊。其实,她方才之所以看着裴世佳两人远去的身影出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她原本以为,薛策进入崇天阁后会过得很好。直到今天,亲眼看到季飞尘是这副德行的之后,她就开始有些担心了。季飞尘居然是一个从小就如此蛮横跋扈的性格。他的父亲季天沅又常常闭关,那么,前世的薛策1.0,在刚抵达崇天阁时,有可能没法立刻见到季天沅。那么,那小屁孩会不会被季飞尘欺负?当然,薛策1.0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活脱脱一只对外界竖起尖刺的小刺猬。前世相遇的时候,他就敢在比他年长、比他地位高的她的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就足见一斑了。花了一段时间,她顺着毛儿将他摸软了之后,小孩儿浑身的尖刺才收了起来。不过这副温顺的情态,也仅限于在熟悉的人面前露出来。如果季飞尘一个人对他不客气就还好,那小子应该不会坐以待毙,而会龇牙咧嘴地还回去……如果季飞尘拉帮结派地欺负他,可能会很棘手。戚斐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有些揪心:“系统,前世的薛策进了崇天阁后过得好吗?”系统:“以后你就知道了呢。”戚斐:“……行了复读机,那你总该告诉我,什么时候是第二次套娃了吧?”系统:“不远了。”几天之后,收拾妥当的众人,踏上了前往边关的路,在涿丹稍作歇息,见到了许久没有见过的韩生蕤、韩彦父子,还有许多当日一同守过城的将士们。然后再继续上路,在信阳东边的另一座城——襄元城,驻扎了下来。由于这次是去和菏阜谈判的,再通俗点儿说,是拉拢人家到自己的阵营来。所以起行不宜带太多的兵马,以免惹来菏阜族人的警惕和敌意,还没开始谈就告吹了。裴文瑄、薛策、戚斐以及十名崇天阁的弟子伪装成的随从,督军孟子源,以及少部分的精兵,在休整过后,带上了礼物与和谈书,一起踏上了去菏阜的路。系统亦在同一天提示她开启了主线剧情【谈判】。塞外风光绝美,草原辽阔,山野茫茫。就是寒风刮得人脸生疼。没想到距离目的地——菏阜的驻扎地,还差几里的时候,他们就被骑马巡逻的几个背弓的菏阜族人拦住了:“什么人!”众人都瞬间警戒了起来,裴文瑄被团团围住,倒是很有皇子的风范,拱了拱手,小脸稚嫩,神态却是十分沉稳,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目的。那几个菏阜族人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由于多年来的敌意,仍是没有让开道路。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道:“那你们就来得不凑巧了,这几天,我们的族长正在为公主殿下举行招亲盛事,实在没空接待任何外宾。你们还是过段时间,择日再来吧!”招亲?怎么会这么凑巧?说不定这只是个借口而已,菏阜的族长不想掺和在北昭和羯人的斗争中,找这个借口回绝见面,也是完全合理的推断。戚斐皱眉。难道他们这次出行要失败了?不可能吧,如果注定要铩羽而归,系统怎么会提示她“主线剧情已经开启了”?莫非是要他们自己想办法进去?可对方的话都放在这里了,不接见就是不接见,也不可能硬闯,否则留个坏印象就糟了。招亲,招亲……对了!就在几个菏阜族人转身回去的时候,戚斐灵机一动,脱口道:“几位请留步!其实我们此行,也不光是为了见菏阜族长,也是因为我们的五皇子久闻公主美名,想参与这次的招亲!”众人:“……”裴文瑄:“……????”几个菏阜族人都愣住了:“什么?”戚斐再接再厉:“菏阜族应当没有‘不嫁给外族男人’的规矩的吧。”招亲不招亲的,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样就可以创造机会,见到菏阜的族长,那后面的事就好谈了。要知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这边,就希望裴文瑄行差踏错。这一次和谈,一定不能落败。据说菏阜的公主是个丰腴美丽的女子,肯定很多族中的青年都想娶她。那么多的候选人里,裴文瑄一个乳臭未乾、才十一二岁的小子,被看中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系统:“叮!主线剧情进展。”戚斐:“!”看来这一步走对了!第44章不光是裴文瑄一行人石化了, 那几个巡逻的菏阜人, 估计也没想到戚斐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齐齐傻眼了, 面面相觑。为首的队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裴文瑄,自己不敢拿主意,招手让一个手下进去禀告。那手下很快招来了一个身材强壮、肤色黧黑、模样威严的中年男子, 身披铠甲铜镜护心, 看起来, 应该是菏阜族中职衔更高的近卫。这人下了马, 眯着眼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一会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可以进去了。只不过,只允许带几个侍从和礼物入内,不允许带兵。这也是情理之中的要求。孟子源那厮果真是贪生怕死之徒, 一听这个要求, 就表示自己可以带着精兵退守在几里之外,远离菏阜的领土。从一开始,裴文瑄就没指望这家伙能帮上什么忙。如果真有什么麻烦了, 他自然会用信号烟花来召人保护——只不过, 要是走到了这一步,就基本上是意味着和谈失败了,不仅会延误军情,回到降龙城, 也免不了会被做文章。所以, 若非万不得已, 他们绝不可以用武力去解决问题。目睹精兵们消失在了视野中后,苍茫的原野上,就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裴文瑄这一边,除了他、戚斐和薛策外,就只有裴世佳和四个伪装成侍从的崇天阁弟子,以及裴文瑄原本的一个近身侍卫,还有一个老皇帝派出的随军参谋了。大风呼呼灌过,这人数一单薄下去,就仿佛连所处的地方都变得空旷了。那中年男子请他们上马,前行一段时间后,景色开始有变化了。草原不再是空茫茫的,出现了游牧民族的扎营营帐。圆形的身子,尖锐的顶,远看还以为是砖石搭建的房子,近距离才发现都是木头和厚硬的毡布做的。这种毡帐,因为易于搭建、内里空间大和空气流通好,基本是经常需要转场的游牧民族标配。仔细看,这些米白色的毡帐看似分布凌乱,其实都是沿着一定的形状来排列的,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层层包围着最中心的王帐。看起来十分壮观。渐渐就能见到活动的菏阜人了。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的衣裳颜色大胆而鲜艳,比北昭人肤色更黑,趋近于小麦色,头饰和项链上都缀有彩色的羽毛,看着就很有异族风情。像是在举行什么庆典,每一顶的毡帐上都飘舞着彩色的缎带,还能隐隐听见激昂的鼓声从中心地段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