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果没忍住,转头看他。男生在看路,眼睫下垂,很显然有点心事。于是杨果也没说话,两人一路默默走上楼。刚进办公室,杨果开口道:“谢谢你帮我拿到讲座门票。”徐观还没来得及坐下,挑着眉看了她足有好几秒,忽地笑出来,从斜挎包里拿出票两指夹着递给她。杨果伸手要接,他又手臂一弯,她只来得及触到门票一角,很精致的质感。“要是我没有拿到,你怎么办?”徐观说。杨果看着他,没答话,朝窗户走过去。徐观悠闲地靠坐进老板椅,问:“你干嘛?”杨果站在窗边说:“你过来看。”徐观也懒得从椅子上起身,长腿一划,背着她连人带椅滑到窗边,转了个圈,探头望去。身边带过一阵熟悉的松木香,杨果难得低头看他,男生的头发茂密浓黑,正中间有个小小的漩儿。她顿了两秒,才用手指指向西边的教学楼:“那里。”徐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时也没明白,“什么,那里怎么了?”杨果抿起嘴角,终于不卖关子:“那栋楼楼顶,对着演讲厅啊。”徐观抬头看到她认真神色,很自然地大笑起来。对了,就是这样的笑容。阳光下朝气蓬勃,干净得如同夏季午后楼顶晾晒的白球衣。杨果收敛神色,将手放在身后,挠痒似的搓了搓手指。她就是故意的。“隔着那么远,你看得到什么?”徐观笑够了,拿手背轻碰鼻翼,“也许还要添个望远镜的成本?”杨果说:“开玩笑的。”她又故意木着脸,不紧不慢说:“只有你有办法啊。”徐观就再次笑起来,拿出门票,正儿八经递给她,“喏。”“算你有眼光。”杨果接过,他又在下头点了点,“看看背面。”票面单薄,男生的手指隔着纸页,将将好点到她的。她翻过来一看,票的角落处龙飞凤舞印着个签名,加粗黑色签字笔,大写的英文字母,xg。“听你们数码精灵的社长说,他连帐篷都备好了,看来这是你们部门传统?”徐观靠着椅子退回桌前,回头调侃:“不是说过了,好好利用我啊,这票上有我的大名,就算迟到十分钟,前排座位也给你们留着呢。”这话在杨果听来,细想几乎是暧昧。虽然他说你们,不是你。杨果也坐回桌前,借着桌面掩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腿,才说:“那个。”徐观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脸:“什么?”“我还没有相机,这周末就准备去买了。”杨果说:“你有推荐吗?”她逛论坛的时候,得知徐观除了校报工作,平日最爱使用胶片机,她在网上搜过了,比之自己选的佳能数码机,价格反而很普通,只是背后蕴含的长期成本,就不可估量了。“这得看你自己,纯新手吗?”徐观问。杨果点头。徐观说:“只是个爱好,真要玩起来的话,其实不在于相机本身。既然你是纯新手……你自己有想法吗?”杨果顿了顿,说:“我想考虑网上说的胶片四大神机。”他用的就是其中一款。“你想玩胶卷?”徐观抬眉:“新手的话,最好还是数码入门吧。”“何况,”他又开玩笑道:“你不是数码精灵的团宠吗?这样背叛自己的部门可不好。”他从哪里知道这称呼的。杨果的耳朵尖烫起来,勉强维持平静语气:“胶卷的话,为了不浪费底片,拍得会更认真。”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什么认不认真,接触摄影一开始只是为了这个男生而已,按她的性格,任何事在还未摸清之前,实在不会轻易产生什么热烈情绪。当然,除了他是个例外。但徐观似乎有些讶异,说:“难得啊。”杨果没来得及深思这话里的意味,他又接着道:“不过还是先数码入手吧,胶片涉及到暗房成片,什么买药液,控制温度,挺复杂的。”以杨果所了解到的摄影的浅薄知识,他说的这些,其实不在于复杂,只是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和更多金钱。实在不怪她多想,徐观这样的人,既然要给她推荐入门机,就一定会认真地量体裁衣。他知道她打着两份工,既没有多少时间,手头也不会多宽裕。确实是在认真为她考虑的。于是她就自然放弃了胶卷,绕回到关于数码的问题。徐观给她推荐了佳能单反80d。接下来的半个下午,他又给她一连推荐好几个摄影发烧友的网站,指导她从新手最易理解的地方开始浏览,并且在她浏览同时,毫不在意地帮她做完了校报的工作。来不及等到周末,第二天下课,杨果便径直拉着艾玛诗陪她去买好了相机。秋季日光明亮,女生举着崭新的单反,拍下了人生中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照片。作者有话要说:外行,外行,之后摄影方面的内容如有错误也请不要大意地指出。祝大家周末愉快。第53章临近考试的这周, 寝室里的气氛渐渐严肃起来。杨果之前就整理好了复习大纲,明天就要考试, 另外三人难得跟她一起, 齐刷刷到了图书馆温书。她起得很早,图书馆刚开门就去帮姑娘们占了位置,上午九点的时候,她看着艾玛诗拉开怀里抱枕的拉链, 抖出一床凉被。杨果:“……这是?”艾玛诗说:“这不怕坐一天冷吗。”图书馆直到每个期末才会通宵开门,她这准备未免充分得过头,杨果笑着把被子接过来,四个女生排排坐着,勉强也能都被盖上腿。外人看她们这个寝室, 都以为整日跟交际花似的艾玛诗和赵文琪成绩不会好,实则温温柔柔的文韶才是最学渣的那位。等到饭点,杨果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艾玛诗和赵文琪都早已进入状态,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头也不抬地说:“不吃了不吃了, 徜徉在知识海洋的我感受不到饥饿。”杨果:“……”她扯扯一旁虽然也在看书,但老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两眼的文韶, “去吃饭吧。”到了食堂, 文韶长吁一口气,伸着懒腰说:“累死我啦,吃完饭我回去睡个午觉, 下午再来找你们。”杨果没说什么,等两人从食堂出来,她开口道:“需要我把笔记借给你吗?”文韶说:“谢谢果子,不用啦,能过就行。”杨果似乎有点愣,半天才问:“你不在乎成绩吗?”即便是国内顶尖学府,也肯定有成绩不好的学生,点名常常不在的,作业每每推迟提交或干脆就不交的,杨果也知道。但因为都不相熟,她就想着,是因为缺乏自制力,没有人会不在乎成绩的。“成绩对我来说不重要啊。”文韶摸着刘海说:“我就想找个小公司什么的,混混日子,让我工作以外的时间可以瘫在沙发上刷剧吃零食就好,多幸福啊。”“只要不亮红灯,”文韶摊手道:“步入社会以后,成绩也就是块敲门砖罢了,我既然没有多高的目标,为什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啊。”“可是……”杨果皱着眉,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不努力,也许连找工作都困难呢?”文韶偏头:“为什么困难?找工作多容易,难的是找到你自己想要的工作。”“努力也要找对方向,不然还不如用那些时间多睡会儿呢。”杨果不置可否。她心里是不太赞同的,但又隐约有点明白文韶的想法。她们走到湖边,杨柳已经显出枯萎的样子,午后的秋风带着凉意,日光懒散起来。文韶就要在这里和她分别走回寝室,杨果说:“我也回去休息了。”但躺在床上又没了睡意。杨果侧身看对面床已经睡着的文韶,有点羡慕她随时都能睡着的清闲。她悄悄起身,拿出那本摄影教材准备看,刚打开灯,文韶在床上发出无意识的□□,拉起被子把脸缩了进去。杨果踩上凳子,给她把被子拉下来。寝室也没开空调,这样睡容易闷着。她拿起书,去阳台看了整个下午。天气已经变凉,吹了一下午风,第二天起床考试,杨果就觉得头有点晕,但也不敢吃药,硬撑着到了教室。她特意多加了件外套,裹得厚厚的,等发了考卷门一关,空气渐渐滞闷,她昏头胀脑,只是勉强写完了试卷。期中考试只有一天,结束的时候,杨果就知道自己考砸了。她不敢撒谎,晚上在阳台主动给周朝去了电话,说可能这次考试不理想。“怎么回事呢?”周朝的语气还算正常,杨果捏着手机,也不打算说自己生病了,按妈妈的性格,要知道她生病了,肯定只会先责骂她没照顾好身体。“粗心了,成绩应该进不了前三。”她说。周朝说:“哦,那为什么粗心?你自己想过吗?”杨果看着对面的宿舍楼,那个女生又出来抽烟了,她轻轻道歉,然后说:“还是没有复习到位,没吃透知识点。”“你别跟我讲对不起。”周朝说:“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成绩什么时候出?”杨果说:“下周就会出了。”“出来之后好好看看,知道吗?”周朝说完顿了顿,继续道:“你那个校报,大学跟高中是不一样的,高中的时候你可以只顾着学习,但是进入大学就算半个社会,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平衡好实践和学习?”杨果又开始抠弄面前栏杆上的那块漆皮,“不是这个原因……”“有一些原因。”周朝的语气肯定起来,“校报是个很好的部门,这个不能放弃,对于你保研和之后的工作都很有帮助,这样,我下周过来一趟……”杨果一惊,急急道:“不是,妈妈你忙工作,我自己能处理好的。”那头响起翻资料的声音:“哦,下周我有事……果果,每次成绩都很重要,你不能觉得期中就懈怠了,妈妈没时间来,只能在电话里提醒你,你要听话,知道吗?”杨果称是,周朝没再多说,只在挂电话前默默叹了口气。隔着夜色,那一点橙红的火星熄灭。母亲的叹息声还回荡在耳边。杨果按着眼皮,半饷后,使劲扯下一旁晾晒的袜子,喀拉声炸响,让刚进阳台的艾玛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问。杨果转头笑笑,面容平静。“没事,不小心力气大了。”摄影协会的讲座紧接着期中考试后的那一周,尽管徐观说了有位置给她留着,耐不住相宏亮和白承福兴奋,晚上七点的讲座,她六点就被这两人从食堂拉到了演讲厅。到了才知道,他们都算晚了。演讲厅门口熙熙攘攘,好容易护着相机挤进去,这十月末的天气,杨果甚至出了一身汗。“这儿吧。”相宏亮选了个尽量靠近中间的位置。他身材高大,远远看见前排很挤,但仍空着一些座位,无奈叹气:“我多想坐到前面去。”“做你的春秋大梦。”白承福啐道,“那位置也是你能坐的?可不得留给人主部门的人才。”在两人再次开始幼稚争吵之前,杨果说:“走啊。”一高一矮两个大男孩儿齐齐转头看她。杨果笑了,扬起手里的票:“贵宾票。”他们走到前排,有主部门的人检查票根,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样的才能坐这里,杨果直接把票拿给胸前挂着牌子的女生。女生翻过来看了看,问她:“几个人?最多三个啊。”相宏亮搓着手把白承福挤到后边儿,惊喜挡都挡不住,“三个三个!嘿这不就巧……”女生未等他说完,在票上划了一道黑线,转身离开。坐下以后,等待的时间无聊,杨果拿出自己用单反拍的第一张照片,让前辈们帮她看看。那是她当天去中央电视塔上拍的,对着西北的方向,隔着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胡同巷子,能看到远处香山的山脊轮廓。相宏亮说:“这构图还行吧,就是景深有些问题,聚焦也不对,图里东西太多,没个重点……”“很漂亮。”白承福打断了他,“学妹你别听他的,这人自个儿也没搞清什么才是好照片呢。”相宏亮瞪着眼睛,选择坚决维护自己的尊严:“你丫瞎说什么?你就比我好了?!”……随着两人不间断的插科打诨,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演讲厅的门关上,讲座开始。先是单高扬上台讲话,他只说了几句中文,接下来就都是英文,中间有些关于摄影的专业词汇,杨果没有听懂,一直皱着眉。幸而他并没有说太久,主讲人peter就出场了。台下爆发出欢呼,白承福坐在杨果身边,拿出个小本子,推推眼镜严正以待。peter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确实是个有天赋的演讲者,逗得大家笑声不断。“老妹儿,你能听懂吗?”相宏亮兴奋之余,还不忘关心带他们坐到“贵宾席”的杨果。白承福习惯性怼他:“你以为学妹像你?人可是经管院成绩排得上号的学霸。”相宏亮先是惊讶:“我靠,老妹儿可以啊,牛逼!”然后是疑惑:“不是,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白承福清清嗓子,举起细瘦的手臂拿虚弱无力的拳头打了他一下,“嘘!好好听大佬讲课。”杨果笑笑,没说话。毕竟以前从没了解过摄影,她确实有的地方听不懂。但peter在台上的样子,让她想起一个人。秋天的清风里,高朗的晴空下,树叶被吹出澄澈的自然香气。他随意靠在身后的石子墙面,讲到自己热爱的东西,笑容肆意又张扬。等她回过神,才发现peter已经结束离开了,徐观走上台,声音不大,就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抱歉啊,因为我们安排的失误,peter还在倒时差,不能讲太久,大家能理解吧?”他不像单高扬一般西装革履,还是随意的卫衣和长裤,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拿着话筒,姿态闲适随意。“没关系,机会多着呢,我们一直在进步……这次是peter,也许下次就是□□了。”厅中爆发出哄笑,徐观也笑起来。少年在聚光灯的中央,耀眼到近乎刺目。让人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眼睛。徐观为peter提供了很完美的退场,直到走出演讲厅,相宏亮还在啧啧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咱大妹子人不可貌相,竟然能搞到校园男神的亲笔签名,我跟你说昂,这票留着,等副会长毕业的时候拿到论坛拍卖,有价无市啊!”太夸张了,杨果被他逗得吃吃笑。人潮四散向各个方向,校园的路灯照亮不远处一辆黑色私家车,汤蕊关上车门,朝这边走来。她经过杨果身边,带起甜腻浓烈的花香。徐观应该还在演讲厅后台,是去找他?杨果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在鼻尖挥了挥,身边的白承福突然说:“好浓,呛人。”她转头看他,男生平平无奇的脸上神色认真。“还好吧。”杨果口是心非说完,忍不住笑起来。相宏亮说是还有什么事,提前离开,临走安排白承福把他大妹子安全送回宿舍。于是只剩两人肩并肩走着。夜里的校园在路灯下散去点热闹,杨果感到清爽,步子也轻快起来。白承福说:“那个,你买完相机,还准备买镜头吗?”杨果点点头,“是这么想的,不过不着急吧,现在拿到镜头也不会用。”“很简单的,”白承福说:“你就买……不是,我想说,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杨果脚步慢下来,转头静静看他。男生胡乱抓抓头发,眼神在镜片后闪烁,没敢跟她对视,磕磕巴巴继续道:“或者,或者你,要是哪天有空想去买了,我可以陪你……”杨果笑起来。白承福抿起唇,鼓起勇气把眼神转回来,“这周末,你有空吗?”前面就是杨果的宿舍楼,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白承福,认真直视进男生的眼睛。“谢谢你。”她慢慢说:“但我现在并不考虑添置镜头。也许以后会,但是我室友会陪我去的,她最讨厌我出门逛街不叫上她了。”白承福眼神黯淡下去。杨果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该回去了,晚安。”“晚安。”男生低低道。晚归的少年们涌进四方楼栋,一盏盏暖黄灯光亮起又熄灭。演讲大厅的后台里,徐观在房间里打电话。单高扬从门里出来,看见汤蕊站在门外发呆。走廊昏暗,房间的灯光透出虚掩门缝,在地面划出一条惨白的线条。单高扬举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看着汤蕊,神色晦暗不明。空荡校园里起了一阵风,吹过林荫道旁的朱槿,花瓣落进土地,在秋夜里透着难看的暗红。杨果没等白承福离开,自己先上了楼。走到寝室门口,没听到熟悉的打闹,她推开门,脸上还挂着笑。“今天休息这么早……”熟悉的身影靠在阳台门边,有一点岁月带来的臃肿。是周朝。“你去哪儿了?”第54章杨果嘴角的笑意僵住, “妈……”寝室其余三人各自在书桌前坐着,艾玛诗看着她, 皱眉小弧度摇摇头。杨果感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都无法辨别自己的语气,“妈妈,你怎么来了?”“我在问你。”周朝说:“去哪了?”杨果顿了顿,说:“我去参加了校报举办的一个讲座。”她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上楼的时候, 她把单反装进了双肩包。“什么讲座?”周朝问。艾玛诗又开始挤眉弄眼,但杨果一时之间实在没办法理解她的意思,只尽力把事情圆好:“关于摄影这方面的,他们请来很著名的大人物,我要做校报关于这条新闻的排版。”周朝表情依然严肃, 但总算没再抱着手臂一副审讯的样子,走到寝室中间,对杨果说:“你跟我出来。”杨果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收紧, 跟着出去,没再看室友们的神色。不看也知道, 一定是带着怜悯, 不可思议,又有些好奇的神色。杨果默默跟在周朝身后, 发现母亲没有多的行李, 只有一个单肩背着的通勤包。她想了想,还是先开口:“妈妈,你这周没有工作了吗?”“休年假。”在寝室走道和楼梯口说话, 都会感觉声音传出很远,周朝也许考虑到这个,其后下楼的过程中一言未发。杨果抿着唇,包带不算坚硬的边缘膈得掌心潮热疼痛。对于已经工作的人而言,年假是多珍贵的东西。但对于周朝而言,最珍贵的是她怀胎十月,呕心沥血抚养了十九年的唯一的女儿,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期中考试。走到一楼,生活老师的房间还亮着灯,周朝过去敲窗。老师打开门,见着是这位家长,笑着寒暄:“这就走了?要带小杨出去住的话,麻烦您跟我这儿登记下。”周朝摇摇头,“我跟她说几句,熄灯前她就回来,麻烦您了。”杨果帮她把单元门卡着,等生活老师缩回头才说:“你住哪里呢?”“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周朝说着,余光瞥见楼外柳树下一个身影,忽然砰一声关上了单元门。杨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问:“怎么了妈?”周朝提高声音,指着那边的人影道:“那是谁?”杨果这才看见,白承福竟然还没走。他就站在寝室楼的杨柳树下,手里夹着根烟。听到动静,白承福抬头望过来,杨果一瞬间就明白了。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周朝当然了解她,而她没有那么多人生经历,另一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不会被那些经历影响判断能力。所以她更了解周朝。从她的寝室拉开阳台门,不仅能清晰听到楼下的说话声,也能看见每一条路上,走向这栋寝室楼的人。杨果抬起头,从四楼少数几个还亮着灯的寝室阳台上,准确捕捉到艾玛诗瘦高的影子。她看着白承福有些慌乱地扔掉手里的烟,慢慢说:“这是校报的同学,我们一起去参加了讲座,他送我回寝室。”“他送你,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在楼下做了些什么!”周朝开始冷笑,声音更大,“什么同学会深更半夜单独送女生回了寝室还在楼下等这么久?”“他还抽烟。”周朝的手指朝那头不断戳着,“你们才多大?你们才多大年纪啊?是不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问你,这个男生哪个院的?期中考试比你考得好?!”杨果没有看她,眼睛依然盯着白承福那边,男生的背已经缩起来,像一根无所遁形的孤零零的竹竿。“这重要吗。”她说。“那什么才重要?!”周朝毫不意外地被她的态度激怒,“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两个屁大点的孩子,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人,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寝室了?!”“妈妈,很晚了。”杨果的声音愈发平静:“您早点回宾馆,到了报个平安。”周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杨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但她没有上楼,她就站在一楼的楼道里,静静看周朝赤红着眼离开。声控灯熄灭,她突然彻底冷静下来。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从来没体会过的,像许多个熬到深夜还是准时起床的清晨,听到窗外渐响的鸟鸣,会有点头晕想吐,但脑子里无比清醒。周朝的身影彻底不见以后,她又走出了宿舍楼,白承福呆立在杨柳树下,嘴唇张张合合,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你知道吗?”杨果说:“她才三十七岁。”“谁?”白承福看着眼前的女生,讷讷开口。杨果摇摇头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白承福双手无意识抠着裤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话:“没,没啥,就是你妈妈,那是你妈妈吧?”杨果静静看着他。这个人不擅长说安慰的话,单纯善良,但不聪明。“虽然她说了那些……那些,唉,就是说,长辈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但出发点总是好的,你要么,还是去劝劝她?我看阿姨好像哭了……”杨果笑了起来。“也是。”她说。空气里的烟味还未散去,有点呛人,白承福说:“很晚了,我送你过去,你好好跟你妈妈……”“你抽的什么烟?”杨果打断了他。“啊?”男生再次呆住了,杨果就站在原地等他回答。半饷后,对方才说:“万宝路,白色那种。”杨果点头,“不用送我,你快回去吧,再晚有记录了。”她拉着双肩包的带子,临走前再次回头,“对不起,再见。”半小时后,杨果回到宿舍楼下,白承福已经不见了。她坐到围绕着那棵杨柳的花坛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白色的外壳,烟盒中央是黑色的英文字体。打火机亮起的瞬间,她的肩膀瑟缩了下。她把烟叼进嘴里,烟头凑近打火机,火圈亮起,吸了第一口,才发现没能成功点燃。默默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别人吸烟的样子,她重新试了试,这回尼古丁的味道顺利被吸进去,跟闻起来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呛。林荫道尽头的路灯下走来两个人。杨果眯起眼睛,看清其中的那个女生是汤蕊,她借着杨柳垂下的枝条,坐到了花坛后半圈。单高扬步子跨得慢,将就着身边女生的节奏,“今天回宿舍住?”汤蕊的声音带着点犹豫:“嗯……”“你别想着去找他了。”单高扬说:“这事儿他自己能处理好,你可以解决后再出头,要是他处理不好……”汤蕊过了很久才接话道:“要是他处理不好,我得想办法帮他。”单高扬似乎嗤笑了一声,但语气还是正常的:“你能帮到什么?多的话不用我说吧?汤叔叔应该都跟你提过了。”“可是……”汤蕊的声音小下去,后面的话杨果没听清,手里的烟燃至尽头,她被烫到缩了下,猛地回过神。徐观怎么了?单高扬的声音也低下去,在深夜里的寂静校园中有种隐秘的温柔,被隐没进女生的高跟鞋脚步里。“……别多想,会没事的,回去休息吧,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晚安。”“晚安。”杨果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怪不得周朝突然过来,艾玛诗也没发个消息。那两人已经没了声息,杨果摸着冰冷的手机,也不想回宿舍。夜风更大了,柳树的枝条随风拍打到肩膀,在黑暗里像一只柔软的小手,有点痒,也有点骇人。她面前停下一双脚,黑漆皮鞋,昂贵又高高在上。单高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说是谁,大半夜的躲在角落抽烟……”尾音刻意拖长的嘲讽。杨果敛下眼睛,从烟盒里又抽一根出来点燃,这次,吐出来的烟雾直直一条。“我也不知道摄影协会会长还管这个。”单高扬笑起来,“杨果,是吧。”杨果没理会他,烟雾顺着风飘过去,对方似有些不喜,往后退了一步。“你听到什么?”他又说。“有什么我不该听到的吗?”杨果抬头,在烟气中眯起眼睛,拂掉肩头的柳枝,“比如……徐观竟然不知道,自己最好的兄弟,原来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哼,呵呵……”单高扬冷笑两声,终于不再跟她虚与委蛇,“你倒是聪明。”杨果没答话,又吸了一口烟。单高扬厌恶地皱起眉,说:“你以为你自己就掩饰得很好吗?你看徐观的眼神,就像现在你躲在这里抽烟的样子,让人恶心。”杨果拿起身旁的双肩包背好,直勾勾望着单高扬,嘴角勾出一抹笑,“那又怎么样。”她手里夹着烟,慢慢吸了一口,吐出大团缭绕烟雾,说:“你就是比不过他,所有人都只看他,我喜欢他,汤蕊也喜欢他,只要接触过你们的人,都会喜欢他更胜过你。”“你一辈子都不如他。”杨果说完,将烟头踩进脚底碾灭,又捡起来,径自离开。第55章临近十二月末尾, 学校准备放寒假,而在彻底松快之前, 还有一场严峻的期末考试。杨果用厚重的围巾将半张脸都裹住, 抱着一沓书准备去图书馆。艾玛诗叫住她:“等我等我!这周我可就住在图书馆了,绝不劳烦你帮我占座……”杨果回身又给自己加了衣服,站在门边等她。艾玛诗最怕人等,手忙脚乱补完眉毛, 外套也来不及穿便大步跨出去,杨果说别着急,把手里的面包掰了一半分给她。此时天刚蒙蒙亮,寒意凛冽,远远能看见图书馆亮起的灯光, 杨果迅速小口吃完面包,将手揣进衣兜。艾玛诗搓手,期待地跺跺脚, “可终于要放假了,大冬天的学生宿舍住着也太难受了。”杨果只淡淡嗯了声, 眼睛看着地面, 不知在想什么,耳骨上一排整齐的耳钉在清晨蒙蒙雾气里闪着暗淡的光。艾玛诗也不在意她的冷淡, 抱住她的肩加快了步伐。这姑娘好像又瘦了点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发现杨果好像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到底也说不出来,因为她还是坚持打两份工,常熬夜预习课业ps照片, 一节课也不缺,一贯自律到可怕的校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