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崇文案:杨果印象中的徐观,是站在聚光灯的中央,掌声如潮里神态轻狂的风云人物。她想,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后来杨果再见到徐观,他站在阴暗潮湿的小巷中央,路灯惨白里依旧镇定自如。她想,只要他开口,只要他开口,那她便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徐观印象中的杨果,是站在后台汹涌人群里,汗津津平凡又普通的女生。后来徐观再见到杨果,她站在腌臜小巷垃圾堆里,汗津津的,耀眼而明亮。他才恍然惊觉,他的杨果,才是殊绝。【排雷:男主有前女友,洁党慎。】一句话简介:我的生-命之光。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果,徐观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第1章杨果昨晚赶策划到凌晨,今日却依然被生物钟准时叫醒,冬末的北京天气还凉,她掀开被子,在身上余温散去之前利落起身,套上件羽绒服出门觅食。其实已经不算早,赶趟儿的大妈提着满满的菜肉从闹哄哄的人群里穿过,大爷骑着自行车矫健来去,清脆的车铃与热烘烘的包子味儿散发进寒凉空气。“老样子。”她对卖包子的阿姨说。“好嘞!打包?”阿姨快手拿出两个酱肉包并一杯花生豆浆,正要装进塑料袋儿,杨果说:“今天在这里吃。”她裹紧黑色羽绒服坐上矮凳,内里只一件单薄的紧身毛衣,难得没有化妆,耳骨上一整排小只银环在晨光中与素白的脸形成奇异的对比。“姑娘,好几天没见着人了,工作忙吧?”阿姨端来包子豆浆,熟稔寒暄。“嗯,刚忙完,可以歇一阵子。”杨果端起豆浆一饮而尽,干涩的喉咙被浓郁顺滑的花生味一冲,心情大好,几口造完两个包子,也不急着走,跟阿姨聊起天。“姑娘做什么的呀?”阿姨问。“就帮人做做旅游策划。”杨果答道。“这行好做么?”未等杨果回答,摊上来了个精瘦的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寒风凛冽中只穿一件蓝色运动服,拉链没拉完,露出领口一截儿红色保暖内衣。他看见杨果,小脸突然一红,迅速转身将拉链直拉到顶住脖子。阿姨伸手猛地将他一拍,“这会儿才起!你看看对面儿人家老王的孩子,天不亮就来了!”少年单薄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一言不发,挠挠头去招呼客人,杨果看见他的耳根子更红了。她笑起来,嘴唇颜色白淡,满头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亮。“我先走了,祝生意兴隆。”穿过人声嘈杂的菜市场,拐过两条小巷,就是欧香小城,杨果住的地方。高大的电梯公寓座座林立,因临近地铁站,周边设施齐全,入住率很高,杨果在这里有一套小小的两居室,一个人住。她刚回北京不久,一来就接到大单子,连日赶策划,还得随时跟进已经出发的客户情况,昏天黑地忙到昨晚,客厅里还堆着从澳洲带回来的大堆行李。这里层数高,采光也好,上午的阳光在木地板投下大片光团。出门时暖气没关,此时屋里暖烘烘的,杨果脱下外套,在光线中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房间。吸尘器发出的轰鸣里,她轻轻哼着歌。下午该去一趟店里了。杨果的店就在小区旁边,不到十平米的小店,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柜台里,对着电脑做宣传图片。航拍的视角,城市suv在中间的沙路中显得渺小,一边是蔚蓝的海,一边是粉红的湖。薛欣正用ps拼命试图把粉色的那边调得更澄澈一点儿,肩膀一重,奇异的香味瞬间裹住她,像是雨后空气里的柠檬和薄荷叶。杨果的脑袋耷在她肩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很认真嘛。”“老板你来啦!新西兰那边的客人什么时候出发?”薛欣放下鼠标,等着杨果指导。“下周。”杨果直起身,长腿勾过滑椅,坐下后用手把披散的长发拨至身后,“不用管我,你继续。这几天店里有单没?”那股香味更浓郁了,薛欣享受地深吸一口气,说:“有人来问珀斯,但一直犹豫,我就多做些图给他。”“这时节去看得到什么?老实跟人家说吧,愿意换个地方就推荐新西兰,不愿意就算了,存个念头就行。”杨果懒散地掏出一个金属扁盒,在身上摸来摸去。他们做高端旅游策划,以客户体验为第一,为了业绩对不了解情况的咨询者隐瞒信息,实在不是正确做法。虽然杨果语气正常,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薛欣还是认错道:“不好意思老板,下次不这样了。”“没怪你呢。”杨果终于从深深的大衣兜里摸出一个方形打火机,起身道:“我去抽根烟,你好好工作。”雨后清新的香气变成类似玫瑰的馥郁味道,从薛欣的鼻尖飘过去,离得远了。薛欣偷偷看向门外的背影,吐了吐舌。说起来,杨果还算是薛欣的偶像。她是武汉人,听说从本地那座著名的顶尖学府毕业,又在澳洲呆过好几年,本人就是专业旅游网站认证的旅行策划人,全靠着自己在京城买了房,还把事业拓展出来,开了这么家小店。同样都是北漂,反观自己……薛欣看看手机上刚收到的花呗待还款信息,认命地拿起鼠标,给客户回复消息。杨果在店里一直呆到晚上程鹏来换班,想约薛欣一道吃晚饭,小姑娘脸红了红,说跟男朋友约好了。于是她便自己步行回去,经过一家卤煮店,进去要了碗火烧。猪小肠和猪肺煮好后切段儿切片,软烂烂泡在深色卤汤里,辣椒油在表面浮着,飘出深浓的脂香,香菜的边沿浸了汁儿,一筷子夹下去,裹着极入味的猪杂和豆腐泡送进嘴里,酥软香辣。这味道跟多年以前,学校后门那家小肠陈一模一样。“新烙的饼可不能直接丢进去煮,就这么浇上老汤汁儿,嚼头足。”耳边恍惚响起一道男声,她拿着筷子,微微失了神。吃饱喝足出了店铺,杨果慢悠悠踱着步。夜幕降临,小区附近的菜市换了场子,卖新鲜蔬菜的大多已收摊了,转而换上各色推车小吃,热闹吆喝着招揽生意。有一家卖水果的店,她一周多以前回来后便常去。店主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正张罗着给吃完晚饭出门消食的人削甘蔗,杨果注意到,店里还添了个小型榨汁的机器。甘蔗汁清香的味道散逸在空气里,杨果买了一杯,打算回家了。这当头,她看见水果店对面卖炸串的小哥,和每晚出来卖多肉盆栽的女生的摊位中间,多出一个新的小摊,侧面有打印出来的黑色字体:贴膜。回北京一个多星期,因为张罗着开店的事,她也来来回回经过这里好几次,却一次也没见过这个做手机零件生意的摊子。她看了两眼,没多在意,口袋里的甘蔗汁晃晃悠悠提在手里,继续往前走。摊子上的男人埋着头,正给一对小情侣贴膜,女生就着小夜灯挑选手机壳,跟男友交流:“诶,这个皮卡丘的可爱吧?”男友随意地点点头,问:“老板,这个多少啊?”男人没抬头,嗓音低沉,“二十。”杨果迈开的脚步顿住。“两个二十?那我扫微信。”“一个二十。”“这么贵?我们买一对儿,便宜点儿。”“不讲价。”杨果揣在衣兜里的那只手捏成拳,有些不敢置信地,她缓缓转头看去。这时候男人已经做完手上的活,抬头对小情侣说:“钢化膜一张二十,手机壳要不要?要就一共六十,没有二维码,收现金。”那女生呆了呆,起先她去买水果,是男友来帮忙给手机,她也没见着摊主的样子,这会儿男人一抬头,轮廓清晰,五官俊朗得惊人,她嘴张了张,竟一时没说出话来。男友不爽了,抓过女友的胳膊说:“太贵了,我们不要了。这年头怎么还有没二维码的?我们没带现金,扫你微信吧。”男人看着他,说:“只收现金。”女友这时回过神,把胳膊抽出来,“诶没事儿,我们去对面换点儿。”说完把男友一推,“你去!”男友嘴里嘟嘟囔囔朝这边过来了,杨果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让竖成排的高大甘蔗遮住自己。那女生独自站在摊位前,有些不好意思,一双手掩饰性地挑挑拣拣,半天憋出一句:“那个,我们都要,一共六十对吧?”“对。”女生转过来朝男友吼道:“换一百啊!”水果店的姑娘人很不错,没说什么就给男友换了现金。男友挎着脸走回去付钱,摊子上的男人接过那张崭新的红票子,对着小夜灯仔细看了半天,从摊位下的黑暗里拿出四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递回给他们。小情侣走后,杨果还站在甘蔗后面,透过翠绿的杆身,看见地摊后的男人默默收拾好刚被客人弄乱的摆设,半饷,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淡金色硬壳包装,烟盒中央一座红色的桥。是金桥,在北京七块钱一包。打火机是淡蓝色的,那种透明塑料壳儿的,小商店里一块钱一个。男人熟练偏头点上火,大片白色烟雾团团上升,遮住他轮廓清晰的脸。他的身边,是卖炸串的小哥,和卖多肉盆栽的女生。身后有一家馄饨店,这会儿老板出来往地上泼了一滩水,混合着油污的水流向排水道,有水珠溅起来,杨果觉得自己几乎能闻到上午的猪肉馅儿经过一天发酵后的酸臭。她又退了两步,转身往家走。身后卖水果的姑娘嚷嚷着什么,她没听清,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回到公寓,刷卡进门,站在电梯门口,她已经微微喘息。两部电梯都停在十五楼,她等了一会儿,走进楼梯间。声控灯亮起来,许久后又陷入黑暗。杨果还在。她就缩在这一层的角落,向上向下的楼梯口黑漆漆的,像怪兽的巨口,就要把人吸进深渊。打火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空间,小小的火苗亮起熄灭,短暂照出她的脸。手指有些抖,烟草燃烧着发出极轻微的响,她的眼睛里映出火星,在这一瞬间很亮,眼底水雾氤氲,泛起橙红色的泪光。找到你了。徐观。作者有话要说: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只好祝自己开文大吉。一个关于菜市口贴膜男神的故事。欢迎指教,砖花随意。第2章透过厚重的铁门,走廊里传来孩子的嬉闹声。杨果捡起散落一地的烟头用纸巾包好,走出去,一位母亲带着双胞胎在等电梯。此时回到空气清新干净的地方,她感到自己身上烟味有些重,于是离两个小孩子远了一些。电梯门打开,她示意让他们先走,那位母亲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进来吧姑娘,没事儿。”电梯空间挺大的,一面是电子屏广告,另外两面都是镜子,杨果从眼角余光处,看见自己眼眶泛着红。双胞胎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都穿着背带裤,被妈妈牵着仰头看她,其中一个胆子明显大一些,毫不掩饰地盯了她一会儿,一派天真地发问:“漂亮姐姐,你为什么不开心?”杨果微笑起来,“我没有不开心。”她是太开心了。刚到家,来了个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男声,“afra。”是庄安志。杨果手里捏着那包烟头,接电话时不小心撒了一地,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soooo cold!回来不说一声就算了,接个电话也这样,唉,真伤哥的心……”杨果打开免提,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蹲下身收拾地面,“有事说事。”“没事儿就不能打电话啊?my baby afra……”“挂了。”“诶别介!” 那头这才有些慌,放慢嗓音故作正经道:“i’m just missing you .”庄安志不瞎说话的时候,声音其实挺好听,低沉浑厚,带着一种特有的成熟感。杨果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切入主题,“约饭?”庄安志说:“真不给你哥面子。看你如此不耐烦,那必须要请哥吃顿好的。”“行,想吃什么?”杨果拿回手机戴上耳机,走到浴室开始放热水。庄安志听到声音,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哟,果儿要享受热水浴了?需不需要哥给你点个泡泡按摩全套服务?半小时内送货上门,保管为我家果儿奉上一难忘的夜晚。”“f**k off.”杨果将浴芭捏碎撒进水龙头底下,笑着骂了句后继续道:“后天中午,你选一家意大利菜,别离我太远,挂了。”说完干脆利落掐断,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去。浴芭是一个英国品牌的,水流冲击下浴缸里渐渐涌起绵密的泡沫,亮堂的小空间里散发着青橘与佛手柑的香气。杨果脸上贴着面膜,哼着歌把泡泡拢成一个圆形,再轻轻戳进去,圆乎乎的泡沫露出六个角,看起来就像……像什么呢?她想着想着,拿过手机拍了张照。这一晚却睡得不好,第二天杨果直到下午才起床,昏沉沉穿着单薄的睡衣去阳台点了根烟。今天空气质量挺高,从17层往下望去,能看见低矮的平房,和不远处菜市场水绿色的顶棚。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随便下了碗面,挖一大勺老干妈加进去,对付着吃完,然后打开美妆博主的视频,照着步骤化妆,出错就卸掉重来,总共尝试了三次才大功告成。出门时天都快黑了。她先去了门口的理发沙龙,九号技师andrew夸张喊着“果儿姐”妖娆迎上来,杨果说:“做个简单造型,妩媚款的。”“护理要做的吧?咱这儿最近有个活动,办卡送烫染护理一条龙……”andrew为她按摩头皮,适时推销。杨果享受地眯着眼睛,“来个全套。”“姐,有约会啊?”提成到手,andrew笑眯了一双大眼睛,他看看时间,嘴角挂上看透一切的坏笑。“不是。”杨果放低声音,“是要上战场啊。”andrew没听清,“什么?”杨果笑笑,问道:“你知不知道菜市场那边新来的帅哥?”“菜市场!”andrew小腰一拧,皱眉沉思片刻,惊恐万状道:“菜市场还有帅哥?!”说完,他似乎联想到什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瞪向杨果。看来是不知道了。杨果耸肩,“我瞎说的。”“果儿姐,想找帅的得去旁边fitness啊,健身房也不全是弯的,你家小乖好歹也认识几个颜靓活儿好的直男,你问人家什么菜市场,天哪……”他翘起兰花指,啧啧有声夸张摇头。前台的小妹从两人身后经过,瞬间捕捉到关键字眼,探头过来插-进对话:“菜市场有的!不过姐你可问错人了,人家andrew四环名媛,怕是连菜市场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那你知道?”杨果饶有兴趣看向她,小妹立刻来了精神,开始细数这一片排得上号的清秀小哥:“咱们活动范围内的第一名自然是菜市场那个卖炸串儿的,江湖人称炸串儿彭于晏,他跟卖猪肉的小王并称菜市绝代双骄;北边那个重庆小面的老板也不错,啊,之前她们提过一给手机贴膜儿的,据说总是透着股淡淡的忧郁气质;还有那家生意最好的包子铺,阿姨的儿子可奶了,虽然还在上初中……”杨果耐心听她说完一长串,只问自己感兴趣的:“那个给手机贴膜的,一直在这里吗?”小妹回忆着说:“也没,不过来这边好久啦,应该超过一年了吧,前段时间我才听她们说到的,本来想去瞧瞧,结果当时不知道因为什么没出摊儿,就没见着……”此时造型已经做到尾声,andrew让杨果站去光线好的地方,给她拍照做宣传素材,杨果踏着尖头短高跟,伸手将烫成大波浪的长发一撩,对着镜头嫣然一笑。“我见到了,很帅。”晚上十一点,她去了菜市场。期间经过一家烟酒专营店铺,进去买了包7块钱的金桥。徐观果然还在摆摊。有个老人在摊位前,拿着个老式触屏手机,要求徐观给他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走过去,站在一旁静静等着。老人看着挺精神,就是眼神可能不大好了,一直与徐观纠结屏幕上的字儿是不是太小,还有手机运行起来太卡顿等问题。徐观耐心地把设置调出来给他解释:“这字号已经是最大了,您这手机没问题,就算有我这儿也修不了。”“怎么还修不了了?你这儿不就是倒腾这些的吗?”徐观低头按着屏幕,“我只贴膜卖配件,不修。”“哎小伙儿……”老人还想说什么,徐观已经把手机递了回来,“您看看是不是流畅了一些。”“嘿!还真是,还说不能修,这不就得了?”老人眯缝着眼睛,双手捧着手机举得老远看了半天,朝徐观竖起大拇指,“谢了啊小伙子,这该收多少啊?”徐观摇摇头:“没修,不要钱。只是调了调设置,您记得别乱改就好。”终于把老人送走,徐观低头,把手伸进衣兜里摸索着,眼前出现一双黑色亮皮高跟鞋,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手里握着一包金桥。他抬头,杨果就站在摊位前,大冷天里只穿件面料挺括的深绿色风衣,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在大腿处破了个洞,小片肌肤在夜色灯光里泛着冷白。裤腿在脚踝那里挽了一圈,露出左脚上一根细细的红绳。烟已经开封,锡箔纸被扯掉一半。女人的左手握住烟盒,右手食指在盒底轻轻一点,弹出几支烟,徐观从中抽出一支,放进嘴里时杨果已经把打火机伸了过来,为他点火。她用手护着火苗,徐观却只是深吸一口,没有别的动作。在烟民的世界里,不伸手护着别人为你点的火,就如同无辜招惹暴躁东北大哥并对他吼一嗓子“你瞅啥”,是极其不礼貌且讨打的行为。但杨果却偏头笑起来,她收回手直起身,耳骨上一排银色的小圆环闪过亮光,“贴膜。”徐观吐出烟雾,神色淡淡看她,两人在喧闹的环境里对视着,半饷他才开口道:“手机。”杨果从包里拿出最新款大屏手机递给他,说:“钢化膜。”徐观接过来,拇指在崭新光滑的屏幕上摩挲,“你这张膜不需要换。”杨果说:“我要换。”“我这儿没有更好的。”“那就换不那么好的。”徐观不再说话,嘴里叼着烟,拿出一张正方形的酒精棉片,仔细抹掉手机表面的灰尘。他的摊位不大,一张小桌铺上块布支出来,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配件。杨果注意到白布虽然很旧,却还干净。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杨果还在看着男人头顶韧性的发茬里白白的一小点发呆,徐观已经贴好膜,把手机往她这边推了推,“好了。”杨果没应声,徐观等了一会儿,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好了。”他再次把手机往外推了推,杨果就在这时伸手去拿,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一触即分。徐观面不改色缩回那只手,拿下嘴里的烟,“二十。”杨果说:“扫微信。”“只收现金。”“没有现金。”徐观终于皱了皱眉,微微抬头看向她。那支烟已经燃至尽头,他将烟屁-股换到中指和无名指稳稳夹住,骨节分明的大拇指和食指迅速一撮,洒下小片散落的火星,就像暗夜里炸出的一小朵烟花。“对面水果店可以换现金,”皮肤直接接触火星,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沾了烟灰的食指曲起,敲敲小桌侧面用黑色水笔写的一行小字:“只收现金。”杨果转身走向对面,水果店的姑娘正忙着,看见她来,一拍脑门儿:“嘿,你昨天付钱的时候落了张五十的,叫你也没答应,可不是我要贪啊,这就给你。”杨果说:“不用,今天我拿不了。”姑娘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迷惑了,“啊?那你来买水果?”“不是,我就来跟你说一声,钱就存在你这儿以后用吧。”杨果朝她笑了笑,又转身走了回去。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站在对面小摊前的身影,喃喃自语,“两个怪人……”杨果慢吞吞走过来站定,对徐观说:“她那儿换不了,加微信我转你吧。你没有微信吗?”徐观盯着她,神色依旧淡淡的,说:“不用加,有收款码。”杨果顿了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并拢的双腿微微错开,高跟鞋的尖头正对着他。她从容拿出那包金桥,点上火,深深吸了口,吐出的烟直直一溜,又很快晕成整团妖娆混乱的雾。她语调懒懒:“不会用,加微信吧。不加就不给钱了。”徐观微微眯起眼睛。夜已深了,这条街上的夜宵摊却越发热闹起来,杨果在喧扰的环境里站着抽完一根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徐观的微信好友位。这天凌晨,徐观回到住处,点开了杨果的朋友圈。最近一条是昨天晚上更新的,暖色调的浴室里,女人纤长的手指间拢着一团细密的泡沫,支出六个圆乎乎的角,像一片丑而简陋的雪花。【我会想到北京的雪,和南半球的风。】第3章第二天中午,杨果收拾好东西下楼,打开手机看了看庄安志发来的地址,准备去坐地铁。城市的人类运输系统,拥挤的空荡的,各色人等身上不同的味道,他们脸上相同而又千差万别的表情,让她对一切公共交通颇为着迷。刚走到小区门口,催命般的鸣笛响彻街道。杨果循声望去,看见一辆车身被漆成荧光色的大奔摇下车窗,里头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看来今天是坐不成地铁了。杨果不得不再次翻了个白眼。庄安志把墨镜往下推,露出眼睛,扬着眉上下打量杨果,同时嘴里吹了声口哨,“what a beauty!”他走下来,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贵客请上车。”杨果不理他,自顾自坐进了后座。庄安志早就习惯了她的做派,并不觉尴尬,耸耸肩也上了车。“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杨果说:“知道还问。”“聊聊天儿啊。”庄安志双手抚摸散发着昂贵气息的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得意洋洋向她炫耀道:“上周刚提的,如何?”杨果从后视镜里用鼻孔喷出一口气以作回应,同时道:“回家了就是不一样啊。”想当年在澳洲,庄安志起早贪黑同时打两份工,花了足足大半年才好歹凑够钱买了辆二手车。“那是,你安哥还是你安哥。”庄安志依旧厚脸皮,极其自然地将嘲讽转化为了夸奖。看他这作派,杨果已经知道今天自己得狠出一顿血,到了地方一看,庄安志果然选了家高档意大利餐厅,还是米其林一星。杨果往他屁股上墩了一脚,“我安哥还是我安哥。”这叫法是庄安志自己要求的,起初在澳洲刚认识时,杨果只叫他英文名tom,后来不学无术的庄大少爷终于意识到这个名字在英文里就像是中文版的李雷,怀着一种莫名的坚持,他连续一周每天来打工时都给朋友们介绍自己新起的英文名,最终在经历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嘲讽后放弃,拍板让大家直呼“安哥。”其实杨果觉得,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都像在称呼店里养的一只八哥吉祥物,还是最唠叨最嘴碎的那种。她大学刚毕业就去了澳洲,断层的这几年,国内的朋友几乎已经没了联系,只剩个那时打工认识的庄安志,家里在北京世代经商,早她一年回国继承家业。庄安志穿得很正式,全套西装加鳄鱼皮鞋,点餐时故意风骚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上餐以后,他优雅执起刀叉,同时嫌弃杨果道:“你看看跟哥出来穿的什么,丢面儿。”“我刚回国,你以为我想吃西餐?还不是为了你。”杨果无所谓地把休闲卫衣的衣袖往上捞,看那架势就差再套一条防止溅油的围裙了。“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丢面儿也不丢你的。”她说。两人秉持在澳洲时的和谐相处方式,一顿饭吃得你来我往,结束后杨果付账,卡里瞬间失去四位数。出了餐厅,她再次恨恨对着庄安志锃亮的皮鞋一踩,后者求饶地掏出一盒上好的卷烟,试图讨好。杨果摆手,从卫衣兜里掏出金桥。庄安志惊呆了,“我说果儿,抽惯了卷烟,这你也下得去嘴?”“你懂个屁。”杨果嘴里叼着烟,刚打算点着,余光看见墙面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啧了声,抽出烟捏在手里。庄安志注意到她直接将手里的那支给揉烂了,说:“送你回去,车上抽吧。”因为只有前座的座位中间有烟灰缸,杨果坐进了副驾驶。“怎么着?” 车窗关着不透风,庄安志在烟雾缭绕间眯起眼睛,说:“不爱抽还买这个干嘛?”“谁说我不爱抽了?”杨果顶嘴道。庄安志嗤道:“别想懵哥,你多节约的人。”其实杨果也不是节约,她向来在想花钱、该花钱的时候绝不心疼,但总是把钱都花在点子上。澳洲烟草税高得吓人,且涨速也没停下过,到她快回国的时候,已经到了买一包都能顶国内一条的程度了。作为暂时不存在戒烟想法的烟民,庄安志只记得杨果曾经对每个月省下打工钱买来的烟草格外珍惜,掉地上都能重新捡起来叼嘴里。杨果没说话,喷出的烟雾挡住车窗,从附近学校涌出许多回家午休的小孩。庄安志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抽这个?”“谁?”杨果眯着眼睛笑。“装什么呢,让你回国的那个人啊。”庄安志向来心直口快,丝毫不顾忌两人共同熬夜端盘子的患难之情,一开口就戳到杨果心窝。杨果说:“你别管。”庄安志眉头一皱,敏感察觉到,小老妹儿的情感航线将要扬起风浪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杨果再次去了菜市场。她把白天穿的休闲套装换下,身着驼色收腰羊绒大衣,内里一件紧身打底衫,配长至脚踝的毛线裙。满头妩媚的大波浪垂坠到纤细腰线处,在夜间路灯下泛着巧克力色的光泽。徐观依然身处卖炸串儿与卖盆栽的摊位中间,坐在小矮凳上,长腿从膝盖以下融进小桌里的黑暗。他身上这件加厚的黑色牛仔外套,已经连续穿三天了。杨果先去对面水果摊用存的五十块钱买了一盒草莓,让姑娘帮忙洗了,然后去到徐观摊位前,拿出手机往他脸前一递。“贴膜。”徐观一看,昨日刚贴的钢化膜已经不见了。他沉默片刻,接过手机开始干活。杨果今天穿的高跟鞋有七公分,这样俯视他,发现他将头发剃得极短,显得干净利落。发际线是弧形的,额头斜斜向下,到眉峰的地方开始起伏,眼窝很深,睫毛很长。她吃了几颗草莓,问徐观:“可以放一下吗?”徐观头也没抬:“可以。”塑料的草莓盒子底部还有些水珠,杨果把它放上小桌,从包里掏出金桥,叼一根在嘴里。几分钟后,徐观把工具放下,抬头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