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黑,你回家路上小心。”曲盈逸坐在床上看着顾朝明。“嗯。”不是看出来才叫住他,顾朝明松了一口气。得到老妈的关心顾朝明在口罩后笑,也因为口罩的抵挡曲盈逸没有看到顾朝明因为她一句关心而诞生的笑容。第7章时间有点不够用,最后一天兼职逃不过迟到。路上顾朝明给店主发信息打预防针说他会迟到,免得被店主训。店主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女人,不开心时曾经把店里小姑娘训哭,开心时能香水喷的飘香四里。香水是店长心情不错的信号,但凡大家闻到店长今天又喷香水了就知道店长心情肯定不错。面上笑嘻嘻和店长恭维,夸店长今天真漂亮,衣服真好看,妆容不错,背地里却骂她是个死老太婆,喷香水能喷半瓶。顾朝明搬货的时候,他们几个正职员工一起偷偷闲聊,趁店主没在,围在一起笑成一团。顾朝明只负责搬货送货,没事就坐在店里帮忙搞搞卫生守守店,说笼统点就是啥都做。店主本没想招人,但原本的劳动力辞职,顾朝明正好过来补上这个空。刚来时第一次撞见他们凑在一团说店长,看他是个新来的,几个小姑娘还想拉他入伙,顾朝明并不想参与他们这种小团体,直接没回应抱着箱子走人。有些老员工本来对新员工这种物种不太待见,顾朝明这么不给面子自然融入不了店里的气氛,换来的是店里员工的冷眼与闲话,有时还故意给他难堪。刚进店没几分钟,在后厨帮忙听见外边员工们一阵议论声,没事的员工都跑去看,顾朝明没兴趣,站在原地继续忙他的事。店长进来时手上抱着一个纸箱,看起来还挺重。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员工连忙去接,却被店主使唤说:“我车后备箱还有一箱。”大家望着店主进门,猜着店主弄来什么东西。凑过去时闻到店主身上许久不见的香水味,看来店主今天心情不错。有店主身上的香水味为引子,大家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店主开箱。等店主打开大家期待的纸箱,每个人的心愿都落空了。盒子里不是别的,而是满满一箱传单!箱子不大但铺得严严实实,全是传单,印着餐厅的名字,和街上发的传单没什么两样。大家的兴致集体降了一个度,后来抱进来的盒子也没能让他们的兴致提升。盒子里装的是一套哆啦a梦玩偶服。哆啦a梦玩偶服加上一箱传单,店主的想法显而易见。不仅是大晚上跑到街上去发传单,还得穿着玩偶服发。天气这般炎热,闷在不透风的玩偶服里肯定不舒服,还得到处走,呆在店里多自在,又有空调还能休息。两者相比之下马上有员工说:“哎哟,我肚子不舒服。”大家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都躲避不及:“别让我去,别选我。”“那………”店主扫一眼。这时有人提议:“小顾不是今天走嘛,他正好没事。”店主正纠结呢,把顾朝明给忘了,这提议正好,店主马上同意:“那好,小顾呢?”顾朝明在后厨洗手,听到店长叫自己的名字,擦干净手走过去看到桌上这一堆东西和店员们的眼神,不用说就明白叫他来干嘛。“最近生意不好,我印了些传单,今天晚上你去发一下。”店长指指桌上的传单又对围着的其他员工说:“小顾明天就不来了,这一箱传单今天晚上肯定发不完,你们几个别想逃,以后轮着来。”“今天最后一天就辛苦你了。”店主对顾朝明说。顾朝明没有异议,抱着箱子走到后边休息室时看到店员们偷笑,顾朝明白他们一眼。换上麻烦的哆啦a梦玩偶服,在店里有空调还不觉得热,可一旦走出店门,夏日虎便追着猛喷热气。顾朝明还挺喜欢哆啦a梦,小时候帮顾涛买完烟和酒准时坐在电视机前等哆啦a梦动画片。现在他变成哆啦a梦却没有超能力,没有时光机,没有万能口袋,他只能拿着传单一张一张发给路人。头套里视线不是很好。头套大得像宇航员的头盔,但从宇航员头盔往外看到的是绵延宇宙、恒古星河,而哆啦a梦的头套只能透过两个眼睛的洞去看清无边的夜色与来往的人群。受伤的右肩不去碰的话没事,但手臂递传单的动作连带着肩膀泛疼。疼痛与夜色时刻都在提醒他顾涛暴怒的容颜,提醒他是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他的手差点沾满血污。一张传单被拒,顾朝明蓦然沉默,低头看向手中堆叠的重量,目光洞穿夏夜的寂寥与耳边的吵闹。他从那张写着大优惠的传单上看到未来的自己。那个双手沾满血污跪在顾涛尸体前的自己。顾朝明没有学习动力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好好想过考什么大学,以后做什么职业,成为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他的未来像一块从未开垦过的荒土,没有规划,没有期望,杂草丛生。他知道自己的未来永远逃不过顾涛两个字。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逃脱不了的命运。顾朝明的手在微微颤抖,回忆起把顾涛的头摁进面汤的那个瞬间,他想,也许,他是没有未来的吧,他的后半生有几年或者几十年,或者一辈子,是会在监狱里度过的。他是一个贫瘠的旅人,在一条大而宽阔的荒路上踽踽独行。周遭空气灰蒙干燥,路边全是枯枝败叶,孤寂的远方传来压抑的乌鸦叫声。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长到仿佛通向天边,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徒步走向那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在他独自朝远方走去的时候,跟前一个稚嫩童真的声音问他:“大雄呢?哆啦a梦怎么一个人?”思绪回归,眼前的夜色代替无尽的荒芜。跟前一个小男孩正仰着头,一双眼睛真诚地望着他问出那个问题。思绪刚回归的顾朝明对上那双纯洁的眼睛,他不好怎么回答,就算他刚刚没有发呆,认认真真对待这个小孩,他也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哆啦a梦为什么没有大雄呢?哆啦a梦一定要陪着大雄吗?那哆啦a梦没有遇到大雄之前怎么办?顾朝明不想随便糊弄这个好奇的小男孩,他思考一会,想回答:“因为哆啦a梦还没遇到大雄啊。”可在他回答之前,一个温柔的声音先他一步回答了小男孩。“因为大雄在等哆啦a梦回家啊。”是个男生的声音。很温柔,听得出是对小孩子特殊的说话语气。在每个带小孩的人口中都能听到的不禁转换的语气。这个声音从黑夜的彼端,穿越漫漫星河,携带着善良与爱意缓缓而来,让身着炎热玩偶服的顾朝明心头仿佛在冬日突然被炭火温暖一片。被突然温暖的同时也让顾朝明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思想的差异。能这样回答小孩的人应该很善良吧,不像他那么丧气。“因为哆啦a梦还没遇到大雄”和“因为大雄在等哆啦a梦回家”,后者对于孩子来说更容易接受吧。这样暖心的回答再配上这样柔和的声线,很容易让人脑补出一个相貌姣好、面相温柔的男孩子来,但有苏炳女朋友的前车之鉴,顾朝明有点不敢妄下定论。裹在玩偶服里顾朝明感觉到站着的男生蹲下,试图和小男孩同处于一个高度。好奇心让顾朝明的视线不禁追随着蹲下的那个少年,他想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长什么模样。因为少年蹲下的姿势,先入眼帘的是少年的头顶。少年的头发很密,又茂,蓬蓬的。当看清少年的脸时,顾朝明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出乎顾朝明的意料,出乎意料的帅。柔和的声音有着一张与之相配的脸,帅气的脸吸引人目光的程度绝对超过他的声线。不得不承认少年在颜值和声线上都能得到高分,如果店里的女孩子在,肯定兴奋得哇哇直叫。顾朝明看到少年忽觉有些熟悉却又觉得应该没见过。少年蹲下后抓住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笑了一下,薄唇轻启,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少年面对小男孩眼里全是笑意,他抓着小男孩的手带领小男孩从顾朝明手上拿下那张被人拒绝的传单。小男孩对少年伸手要抱抱,少年双手环过腋下将他抱起,小男孩晃晃手里的传单给少年看,问:“哥哥,我帮哆啦a梦拿了这个,哆啦a梦能回家陪大雄了吗?”少年一只手抱住小男孩,另一只手指着顾朝明手里装传单的纸袋,耐心地和小男孩解释:“哆啦a梦要把这些都发给别人才能回家哦。哆啦a梦在工作,他要工作完才能回家。”“那大雄要等多久啊?”小男孩看到袋子里还有这么多传单。少年与孩童谈话间热闹的人群尾端突然乍乱,人群闻声纷纷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看到有人逃命似地冲过来都惊慌地让出道路。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潮分向两边,哆啦a梦挤在杂乱的人群中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纸袋脆弱不堪挤压,从底部开始破裂,传单如脱网之鱼散落一地。本该因传单散落而焦头烂额的哆啦a梦却像拥挤人群中的巨石,任人群汹涌,他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两个身穿警服的男人从哆啦a梦头套用来看路的小洞中飞速跑过,哆啦a梦心里猛地一惊,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肩头的疼痛和警察跑过的身影都在提醒着他内心的罪恶。他又重新回到那条荒芜的路上前行。拼命逃跑的犯人终于被警察抓获,摁倒在地。顾朝明站在人群中看到警察用银白色的手铐铐住犯人的双手。银白的手铐被路灯照耀得发亮刺眼。那东西终有一天会铐在自己手上,顾朝明想。看热闹的人群围涌在一边,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头套里空气闷热,凝结的汗水从脸颊滑落,顾朝明没有在意,他耳边只有人群嗡嗡的议论声,像隔在另一个世界,听不真切。直到警察开始疏散群众,顾朝明才如同从水里被打捞起。黏腻的衣物又贴回皮肤,后颈感受到汗水滑落,闷热的空气蒸腾着皮肤,所有感官回归正常工作。只是手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低头看去,脚边如仙女散花一般全是传单。顾朝明站在传单中心,不禁轻笑一声,有点费力地蹲下身去捡。小小的传单麻烦又平常,到处都是,就算真撒成一朵花也没人稀奇。有几张传单上还可以看到清晰的脚印。顾朝明蹲下身,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肯定有路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用猜也能想到在路人眼里他这个发传单的哆啦a梦是有多可怜。顾朝明没有在意,他盯着人来人往的路面,麻木地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传单。装传单的纸袋破裂得无法再用,顾朝明只能用手拢着捡起的传单,捡起一小叠摆好弄整齐再去捡剩下的。路人的交谈声漂浮在上空,皮鞋、布鞋、儿童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混在耳边,一双运动鞋忽然闯入顾朝明的世界,随后是一双小小的小鞋子停在运动鞋旁边。一大一小。少年蹲下身帮顾朝明捡地上的传单,小男孩手掌小,学着少年捡着地上的传单,捡起一张就递给少年,笑得格外灿烂,非常努力,踩着小步子嘿咻嘿咻捡得起劲。真是善良,顾朝明想。少年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被路边的灯光映衬着。顾朝明选的是文科,他成绩不大行,搜罗着脑中的词汇,最终从他的词汇库中选定指若削葱这个词。那双指若削葱的手帮他捡起地上最后几张传单,将捡起的传单整理得方方正正才走到顾朝明跟前递给他。少年见他不方便,让他先别走,不久后回来的少年手中拿着一个纸袋,他从顾朝明手里拿过传单放进纸袋再递给他。顾朝明接过说了声谢谢,隔着头套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听到。小男孩知道自己做了好事开心得不行,在少年身边高兴地拍手蹦跶。“哆啦a梦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小男孩问。少年这下也不好怎么回答,他抱起小男孩:“应该可以吧,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哆啦a梦呢?”顾朝明没有回答小男孩,他做好不会说话的哆啦a梦就行,免得他丧气的话打破小男孩的想象。小男孩伸手要摸哆啦a梦,少年抱着他摸了一下:“妈妈在叫我们,我们过去吧。”说完少年看向顾朝明微微笑一下,抓着小男孩的手和顾朝明挥手再见。“哆啦a梦再见~”少年说。小男孩也学着他再说了一遍。顾朝明提着少年给的袋子,抬起戴着手套的手和他们告别。警笛声由远至近,犯人坐入警车,顾朝明可以想象到自己以后的样子,他也终将会坐上这样的车,接受邻居注目,被人指指点点。他让自己不要去想,可思想有时候是不可操控的。哆啦a梦手里的传单还有大半,他盯着警车开远的方向,感觉今夜的风太强劲,穿透闷热的玩偶服。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温柔的夜风贯穿。第8章传单没有发完,只发了大约三分之一,剩下厚厚一沓留在袋子里。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顾朝明摘下头套提着剩下的传单回到店里。前额的头发附着在额头,顾朝明伸手拨开黏成一团的头发。正工作着的店员们见他大汗淋漓的模样,目光毫不收敛地瞥向他,不怎么善意的眼光。顾朝明习惯了,待会他就能领工资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用见到他们。不急不慢地穿过餐厅走到休息室。推开休息室的门,有员工在休息室偷懒。那人从用来休息的沙发上抬起头,顾朝明打开门正好与他对上眼神,有点尴尬。那人看到是他,又躺下继续玩手机。两人互当对方不存在。顾朝明没管他直接走进去,将头套放在休息室的桌上。拉玩偶服后边拉链时,听到那人在沙发上翻身的声音。顾朝明和店里的人没说过几句话,就算和他有别扭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但这里的老员工就喜欢抱团,惹了一个基本就是惹了一堆。顾朝明没话说。换掉玩偶服瞬间舒服多了,拉扯着被汗透湿的短袖通风。那个店员正玩完一盘斗地主,看来是输了,身后传来游戏失败的声音。牌没打赢,那人收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径直走出休息室。两人从进门到那人出去,全程只有一个眼神对视,没有言语,和以前一样。走掉的那人有点先见之明,他走后没过几分钟店长就进来了。看到头发汗湿的顾朝明,店长说了声“辛苦了”,扔给他一瓶水。顾朝明接过咕咚咕咚喝几口。从店长手里接过的第二样东西是工资。结完工资走出店门,吹到第一缕夜风,顾朝明的心情轻松上许多,上车点开对话框看过苏炳发来的消息,顾朝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顾朝明:“我下班了,刚领工资。”苏炳秒回:“恭喜恭喜啊,不用再去那个鬼地方了,那店员太恶心了。”苏炳和岑西立都知道那些店员对他是个什么态度,顾朝明无意和他们俩说过几句。苏炳这个性子急的,当天晚上就撺掇着不想惹事的岑西立一起到他们店里吃饭。到店里后苏炳故意表现出和他很熟,这是我哥们,他后边有人的样子,双手往口袋里一插,拿着菜单专挑贵的点,点了一大桌菜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结果岑西立是吃了晚饭才过来的,一桌子菜留苏炳一人吃。“说好的一起吃饭,你怎么吃完饭才过来?”等菜时苏炳悄悄质问岑西立。硬是压着已经吃过晚饭的岑西立再吃一顿。“反正你也不爱吃早饭,就当补今天早上那顿。”苏炳说着又给岑西立夹一筷子菜。其实味道还不错?现在看到苏炳骂店里的店员,回想起这件事,顾朝明还是忍不住笑。顾朝明骂苏炳人傻钱多,苏炳觉得自己特仗义。等顾朝明下班后三人还一起去夜宵摊撸串,吐槽那家店,一直到半夜岑西立看到烧烤都想吐才回家。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在夜宵摊上你一句我一句吐槽得起劲。现在想来还是太小孩子气了,可怜西立大晚上偷偷躲着家人溜出来,陪苏炳吃这顿专门报复的饭。岑西立是他们仨中成绩最好的一个,曾经还上过年级前三十。苏炳站在排名榜前看到岑西立的成绩,知道岑西立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激动得不停揉岑西立的头:“你小子是不是考试前吃错药了,前三十哎,行啊!请客啊!别想逃!”“啧啧啧,尤鑫你看,岑西立也能上榜哎~”陈海洋就怕别人不知道,特地大声指给尤鑫看,声音怪异且做作。“这不知道是抄的还是抄的,区区一个前三十还拍照留念,多稀罕啊,我们尤鑫每次都考前三十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个班的,岑西立以前成绩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刚入学百名开外。岑西立能从这样的成绩闯到年级前三十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期间经过不断的努力,成绩上升得步步维艰。顾朝明和苏炳都知道岑西立为自己成绩付出了多少,苏炳都害怕他学秃头,不过看来岑西立的发际线还是很争气。岑西立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苏炳不信在一个班的陈海洋没有看到,而陈海洋为了逞口舌之快而将岑西立的努力一概用一个抄字涂抹。看到陈海洋刻薄的嘴张开又合上,顾朝明觉得老天怎么能给这样的人长嘴巴的机会呢?苏炳只想把陈海洋的嘴缝上,让他不能再疯狗乱咬人。被点名的尤鑫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目光淡淡从排名榜上扫过,随后轻溜一个转弯落在不远处的岑西立身上。岑西立比尤鑫矮上一截,尤鑫从排名榜上移过来的目光经过一个下坡,明显下移,下巴也因为他的目光而微微低下。岑西立从不认为矮是缺点,但在尤鑫面前他的矮却成了他众多缺点中的一个。也许是老天就想让岑西立特别。岑西立、顾朝明和苏炳三人行中,顾朝明和苏炳两个人身高都突破一米八。三人行必有一矮,三人站成一排,形成一个天然的凹字,岑西立就是中间凹下去的那一块。偏偏尤鑫还和顾朝明、苏炳他们一样都不知道是基因突变还是父母遗传,身高如竹笋一般直窜。幸运之神照顾尤鑫照顾得面面俱到。尤鑫人高,脸好,还是篮球队队长、学生会主席,成绩优异,从没下过年级前十,是女生们心中的完美男神。尤鑫虽不像陈海洋嘴巴那么欠,但尤鑫傲人的身高加上岑西立的矮,让尤鑫下垂的眼神颇有些小看和鄙视的味道。无声的睥睨让人看了很是不爽。最让苏炳和顾朝明气人的是岑西立每次都仰头接住尤鑫“赏赐”的眼神。听到陈海洋说尤鑫也在前三十,苏炳看向排名表,在第二名的位置找到尤鑫的名字。不得不承认人家成绩在你前边是事实。虽然苏炳也调侃岑西立是不是吃错药了,能考这么好,但那是他,他行,别人不行,什么时候轮到陈海洋来说他家西立了?苏小妈护犊子可不是一般的护,看到尤鑫又是一副高不可攀、故意把岑西立看低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教训教训尤鑫和陈海洋,教他们怎么说话做人。苏炳越过中间矮下去的岑西立看向顾朝明,顾朝明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两个少年隔空对视一眼,一个眼神交汇马上明白对方的意思。顾朝明和苏炳想的一样,对尤鑫居高临下的态度都很不爽。对于尤鑫,他们俩一直都很同仇敌忾。两人眼神交汇之后,苏炳还没出手,手臂就被岑西立拉住。苏炳低头看向岑西立,岑西立用眼神劝他别冲动。为了避免闹事,岑西立拉着他俩离开。岑西立了解他俩,他俩也同样了解岑西立,知道岑西立是个能忍的性子,宁忍万口气,不惹一桩事。岑西立能忍但苏炳不能忍,苏炳被岑西立拉走还不忘回头瞪尤鑫和陈海洋一眼。将顾朝明和苏炳拉回教学楼,一场双方挑衅无果的战斗硝烟散尽。刚上楼,三人又凹字型站在走廊上。“尤三金成绩也不知道有多少水分。”苏炳愤愤不平地说。即使顾朝明也讨厌尤鑫,但他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尤鑫成绩一直都很稳定,霸着前三不放,小考大考从不动摇,各种大小比赛都有他一份,典型的三好学生。文理分科尤鑫老爸老妈还几次到学校来和老师商量,别人分科都是勾一个选项的事,到了尤鑫这选文选理堪比高考填志愿。顾朝明劝苏炳:“别口快乱说,尤三金的成绩应该没水分。”顾朝明虽讨厌尤鑫但也认同尤鑫的优点,不得不说,还在一个班的时候顾朝明曾羡慕过尤鑫的成绩,每次都能考这么好而且又那么游刃有余,顾朝明也想。可再怎么羡慕也是兄弟更重要,骂还是要骂的,谁让尤鑫是个“伪君子”。将往事从脑袋里甩出,顾朝明拿出钥匙打开家门,迎接顾朝明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屋内还是他出去时的模样。一点也没变,只是多出一个顾涛。不用走到顾涛房门前,顾朝明就能听到他震天的呼噜声。睡的很死。在习以为常的呼噜声中顾朝明收拾完回到房间。夜深人静,银白如水的月光从没拉窗帘的窗户泻进来,洒落在床上。顾朝明一把拉上窗帘将月光格挡在外,动作有点僵硬地慢慢躺上床,他只能侧卧着睡,以免触及伤处。顾朝明的房间如同一方池塘,顾朝明是生活在这方池塘的一尾孤单的鱼。有谁在楼上点出两滴灰黑色的墨水,墨水扩散熏染,越往边上越淡,顾朝明躺在池底看着这两坨墨水越扩越大。第二天醒来房顶的潮湿一如往常。十几年来睁眼都是这一小方房顶,顾朝明眨眨眼睛起床拉开窗帘,夏日清晨的阳光瞬间从窗户中乍泄,盈满整个房间。清晨的阳光刚洒落在身上时顾朝明听到外边一阵开门的响声。顾涛醒了,醒的还挺早。顾朝明从门外的声音判断出顾涛是被尿憋醒的,因为顾涛开门后就直接跑到厕所。不想见到他,但总是要见的。等顾涛上完厕所,顾朝明才打开房门去刷牙洗漱。顾涛不知道在客厅干嘛,晃晃荡荡,在沙发上翻翻找找又走到电视机后左看右看。顾朝明不去理他,自顾刷着牙,满口的牙膏沫。顾涛在客厅和房间转一圈寻打火机无果后,问:“朝明,我打火机呢?”能和他这么说话,还叫他朝明,看来顾涛还没注意到他的想法,对昨天的事也是毫无理由地翻过,只以为是平常。顾涛就是这样,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有时整个月都在家,有些事他想跳过就跳过,他想打你就打你。毫无理由,他就是理由。顾朝明刷着牙从面前以中间为圆心碎裂的洗漱镜里看到顾涛靠在厕所门框边。打火机?应该在他昨天穿的外套兜里,而他的外套……顾朝明微偏头,用眼神示意顾涛打火机在洗衣机里。昨天他吐在身上,顾朝明没时间洗他丢下来的衣服,只弄干净上边的呕吐物扔进洗衣机。顾朝明背对着顾涛,顾涛没看懂他偏头是什么意思,以为顾朝明又不理他,怒火冲上头,瞬间加大音量:“说话啊,一早上装什么哑巴,和你妈一个样。”突然一声吼,平地一声雷在清晨狭小的厕所中炸开。顾朝明没防备地吓得手一抖,牙刷头戳到牙龈。尖锐的疼痛。疼得顾朝明心中暗骂一句。大早上的顾朝明不想和顾涛呛,忍着尖锐疼痛沉下脸足够明显地朝身边的洗衣机一扬下巴。顾涛这才懂,跑到洗衣机边上拿出他的衣服,从口袋里摸索出打火机。顾朝明含一口水,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对顾涛说:“洗衣机烂了,我要去上学,衣服你自己洗。”顾涛随便应几声,糊弄都算不上,拿着打火机就找他过生日给自己买的好烟去了,仿佛那才是他的亲儿子。顾朝明洗漱完,昨天洗澡摘下忘记扔进垃圾桶的创口贴躺在洗漱台上,仿佛在关切地提醒他:“你手上有伤,今天记得贴创口贴。”顾朝明抬手看看手指关节上的伤,他都忘了,洗脸刷牙接触水时也没什么感觉。就不用贴了。顾朝明将小小的创口贴揉成一团,握在手心,抬头看到身前碎裂的洗漱镜。那是他打碎的,只一拳洗漱镜就四分五裂。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半夜冲进厕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杂乱,他的手不禁颤抖,慌乱地打开水龙头,将冷水泼向自己的脸,想给他不断慌躁的神经降温,意图用冰冷的水停止他的恐慌,驱赶那个梦里一直跟随着他的声音。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借着微弱的月光,黑暗中顾朝明直起身,从洗漱镜里看到自己苍白而惊慌的脸。那是他第一次做那样的梦,一个让他惊醒后冷汗湿透的梦。满手鲜艳的红,身边的邻居们紧密地围成一圈,光亮全部围挡在外,允许通行的只有黑暗。他们的声音像是恼人的苍蝇在耳边回荡,更像锋利的利刃将他刺穿。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就是杀自己父亲的小孩。”眼前的人影都是黑色的,他们议论他,而那些议论都不如自己满手的血污可怕。你就是个杀人犯!顾朝明从梦中惊醒。黑暗是最忠诚的跟随者,一直跟随着顾朝明跑到厕所。那声音还不肯停止,面前的洗漱镜成了顾朝明的发泄物,一拳砸在镜子上,拳头感觉到疼痛,有液体从拳头与镜子接触的地方流出。曲盈逸听到声音急急忙忙跑到厕所,看到顾朝明受伤的手以及碎裂的洗漱镜,焦急地问他:“怎么了?干嘛砸洗漱镜手疼不疼?”顾朝明只说做了个噩梦。他从不对人提起梦里的内容,也不与人聊他心里所想,任容这些声音在心里生根。洗漱镜一直没换,顾朝明握着揉成一团的创口贴走出厕所,顾涛正吞云吐雾地享受着香烟给他带来的快乐。顾朝明将创口贴扔进垃圾桶,眼神有一秒落在顾涛昨天买的烟上。顾涛以为他也想抽,拿过烟盒抖出一根,递给他:“抽吧,你妈又没在,别怂。”顾朝明看他一眼,没接:“我不抽。”“你不会抽烟?我知道你抽,不会告诉你妈的,你妈在医院想管也管不了。”顾朝明淡漠,他不知道顾涛怎么能把“不抽”理解为“不会抽”。顾涛见顾朝明不接,以为他不敢,又把烟放回烟盒里:“躲着你妈抽根烟的胆量都没有。”直到顾朝明准备出门上学顾涛还在沙发上抽着他那根生日烟。满屋的二手烟,顾朝明头也不回地关上门,把顾涛的烟味关在门后。公车上多是和他穿着一样校服的学生,在司机一个刹车停稳后,车门打开,车上的学生鱼贯而出。一下车顾朝明就看到快要进校的岑西立。正高兴着视线所及范围一远,又看到岑西立后边正和陈海洋一起骑车上学的尤鑫,几人隔了差不多一两百米,骑车很快就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