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皊红着眼睛握住拉门,用最后微薄的力气攥紧,不愿踏进面前的深渊。可是李潜轻易将她拉过来,用力一推,就让月皊吃痛地跌坐在地。那两扇拉门逐渐关拢,月皊最后望了一眼门外的孔承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门关上了,里面很黑。孔承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颤声:“殿下醉了……”他往前迈出一步,身侧的人拉住他冲他摇头。孔承泽犹豫了,他脸色难看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扇门在眼前关拢。酒坛摔碎,伴着月皊的惊呼。“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李潜在笑:“看你抖的,就你那点力气想割腕都破不了皮。”孔承泽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多想冲上去,将心上人救下来。可是……他怎么敢得罪皇家人?夜色里,江厌辞驾着一匹快马,穿过寂静的宽街,凉风将他玄色的大氅向后高高吹起。他在端王府大门前停下,两个家丁拦住他。“你是何人?”一个家丁质问。另一个家丁却将江厌辞认出来了,笑着说:“原来是洛北郡王。我们殿下正在宴客,快请进,先到花厅稍侯,容小的去通禀一声。”宴厅的闹剧,让三殿下李渡心下厌烦。他起身,道:“夜已深,我不奉陪了,诸位继续。”坐在众人赶忙起身相送。李渡转身,从开着的厅门看见江厌辞正在往这边来。他皱眉,倒是没继续往外走立刻离去。家丁在江厌辞身后追,急说:“王爷您先等一等,等小的先通报一声……”厅内众人也看见了江厌辞,或面面相觑,或挤眉弄眼。孔承泽先是犹豫,不知江厌辞会不会因为一个小妾得罪五皇子。可是他像是于绝望中抓到唯一一丝可能,颤着腿迎上去:“三妹妹她、她……”月皊的惊呼声截断了孔承泽接下来的话。江厌辞面无表情,也未给过孔承泽任何一个眼神。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经过李渡身侧,顺手摘了李渡贴身侍卫的佩刀,朝紧闭的拉门挥去。砰的一声响,是刀刃穿过红木拉门,嵌进墙壁的声响。一时间,整个宴厅一片死寂。今日来参宴者,其他宾客不会带兵刃。可皇子不管去什么地方,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兵甲不离身。江厌辞的动作那般快,李渡的贴身侍卫根本没反应过来,长刀入墙时,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佩刀被夺了去。他看向李渡,李渡轻轻摇头。李潜吓得不轻。这是他自己的王府!开门声是江厌辞的回答。两扇红木门被拉开,江厌辞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景。待客用的佳酿碎了几坛,地面全是酒水,整个小间也充盈着浓重的酒味。月皊跌坐在湿漉漉的地面,整个人都在抖。外衫的袖子被扯碎,露出里面雪色中衣的缎袖。她双手攥着一块酒坛子的碎片,碎片割破了她的手,雪白的小手上血迹刺目。她娇软的唇上也有血迹,那是她自己咬破的。可是她没哭。纵使吓得厉害眼睛红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什么人?”李潜望着嵌入墙壁的佩刀,大怒。府中侍卫鱼贯而入。小厮凑到李潜耳畔,说出江厌辞的身份。李潜愤怒地扯了扯衣领站起身,盯着江厌辞,心里已经在想是顾着颜面今日暂且先小小教训了他,还是明日要他狗命。江厌辞却没有看他一眼,迈进门槛,朝月皊走过去。他俯身,去拿月皊手里攥着的碎片,月皊却瞬间身子紧绷向后退,涣散的眸中只剩惊恐,好似不认识他了。“月皊。是我。”他说。月皊眼睫颤了颤,眸子逐渐聚了神望向江厌辞。江厌辞的眉目慢慢浮现在眼前,她眨了下眼,忽然就落下泪来。手中攥着的碎片,也由着江厌辞拿开。第二十一章江厌辞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月皊的身上。大氅刚搭上月皊的肩,她缩了下肩,下意识想躲,又反应过来,乖乖不再动,任由江厌辞用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起来。江厌辞探手去抱月皊,他的手掌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僵颤。他的眸色又深了一分。他将月皊打横抱起,月皊在他怀里瑟缩着,仍旧在发抖。江厌辞垂目望了她一眼,抱着她转身走出充满酒气的小间。宴厅明亮,晃得月皊眼睛疼。灼灼的白光,让她藏无可藏,只能悄悄转过脸,将脸埋在江厌辞的胸膛。“哈。”李潜一手握在腰上,气愤地转了半圈,然后指着江厌辞,质问:“洛北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把我端王府当成随你撒野的地方?”月皊悄悄攥紧江厌辞的衣襟。她闭上眼睛埋首在他怀里,眼泪洇湿着他的殷红衣衫。她好想求江厌辞不要将她丢下来,可是她紧紧抿着唇没吭声。她怕,她怕有了期望再失望,怕央求之后被拒绝。也怕连累了他。江厌辞明显感觉到李潜说话时,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不回头,背对着李潜,开口:“这话倒是要问问端王爷。掳走我的女人意图不轨,其罪当何?”李潜冷笑,傲慢道:“这就是洛北郡王的不对了。既然将人卖了向本王献好,今日这又是哪一出?”他神情不悦地看向陈六郎。陈六郎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原本这事儿,他不敢拿着月皊的身契上江府要人,想着先向五殿下献好,木已成舟后江厌辞只能吃个哑巴亏。可他没想到江厌辞会赶过来!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人的确是江府卖的。”陈六郎赶忙去拿放在桌上的锦盒,一边打开,一边说:“身契在此,确实是江府卖——”陈六郎的话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换成另一种尖细的嗓子尖叫般:“身契呢!”李潜愣了一下,转头望过来。在他眼里,玩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即使是身家清白的女人。他以前又不是没玩弄过,哪个敢告皇家子?可若对面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真要追究起来,就算不至于降罪,只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已足够严重。这份身契在不在,变得格外重要。在,那是他幸自己的小妾。不在,就是强抢民女当众意图不轨。今日之众都成了人证。纵使旁人可以买通作伪证,李渡那张嘴可不好堵……陈六郎懵了。他睁大了眼睛,在空无一物的锦盒里翻了又翻,抖着嘴唇说:“身契一直都放在这里啊!怎么会不见了!啊……身契呢?身契呢?”江厌辞侧首,望了陈六郎一眼。陈六郎顿时噤了声,他瞪圆眼睛望着江厌辞,感觉似一条无形的冰蛇爬上他的脊背,缓缓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在一种彻骨的寒冷中喘不过气来。江厌辞收回目光,大步往外走。——他得先把怀里的人带出去。再留在这里,不知道她要吓成什么样子。月皊将脸埋在江厌辞的怀里不住落泪,当走出端王府,她仍旧觉得不真实,不确定自己真的躲过了这一劫。江厌辞将怀里的月皊放在马背上时,月皊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她指骨发白,血迹染脏了他的衣衫,和他衣衫的殷红色泽融在一起。“在这里等我。”江厌辞握住她的手,将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头一根根轻轻掰开,又握住她的双手放在马鞍上。江厌辞转身,又进了端王府。月皊望着江厌辞离去的背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现在,她还是怕,怕江厌辞一会儿出来了,会重新将她带进去献给李潜。也怕李潜会难为江厌辞。甚至还怕江厌辞一时冲动惹恼了李潜……她心里乱糟糟的。细小的雪沫子越来越大了,簌簌落在月皊的乌发,落在她的肩,也落在她紧紧攥着马鞍的手。月皊不会骑马。她双手使劲握着马鞍,感受着这匹马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于她而言都足够胆战心惊,时刻担心这马跑开,将她掀翻在地。她攥着马鞍前沿的手早已冻僵,却用力牢牢握着,不敢松懈。远处的车辕声敲响了雪夜的宽街,也引得这匹马寻声转头。月皊坐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看见李漳的车舆从远处驶来。端王府门前,一匹孤马上坐了个娇小的女子,实在惹眼。李漳的车舆在端王府门前停下,他却并没有下车,先让身边的人去看看什么情况。小厮打量了一眼月皊,然后进了端王府府门,并未深入,问了端王府的家丁,迅速折身回到车舆旁,低声向李漳禀话。李漳听得皱眉,抬眼望向马背上的月皊。下一刻,他就看见江厌辞大步从端王府走出来。月皊也看见了江厌辞。看见他的那一刻,月皊紧张得不行。隔着纷纷落雪,她睁大了哭红的眼睛望着一身绯衣的江厌辞。她又忍不住去望他身后——看看有没有端王府的人跟出来抓她。江厌辞迈过端王府的大门,门上灯笼摇曳,照出他溅血的半边脸。斑斑血迹,让他本就孤冷的面容越发寒气逼人。李漳推开车门,声音略沉:“厌辞。”江厌辞看了月皊一眼,才朝李漳的车舆走去。离得近了,李漳看清了江厌辞脸上的血迹,急声问:“你做什么了?”“陈六劫持郡王家眷,其罪当斩,我杀他不得?”江厌辞开口,是一惯的冷沉平缓之音。李漳皱眉,默了默,再问:“你没动李潜吧?”“没动。”李漳略松了口气,用严厉的语气警告:“厌辞,这里是长安!”后半句话他没说,可言下之意皆知。江厌辞没接话,转身朝月皊走过去。他朝月皊伸出手,道:“下来。”月皊睁大了眼睛,盯着江厌辞脸上的血迹。实在是太冷了,她的脑子好像被冻得变得迟钝。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厌辞说了什么。她冻僵的手终于敢试探着松开马缰,颤着搭进江厌辞递过来的手掌。他的掌心,温暖得让月皊簌簌掉眼泪。她笨拙地想要从马背上下去,可是她冻僵的不止一双手,整个身子好似都不听使唤了。试了三次,才费力地抬腿,从马背下来。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下马,双腿便软得立不直。江厌辞看在眼里,皱了下眉,直接将人再次打横抱起。然后他抬眼,望向坐在车舆里的李漳。李漳仍旧在担心今日之事,说道:“今晚这件事情……”“车舆借我一用。”江厌辞打断他的话。李漳愣了一下,视线从江厌辞那张染血的脸上移开,落在他怀里的月皊身上。即使被江厌辞抱在怀里,月皊仍旧忍不住发抖。也不知道是依旧害怕,还是冻的。望一眼逐渐变大的纷雪,李漳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