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子眯着眼睛瞅了瞅,“那她头上这飘走的烟雾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指她魂飞了,不是常说魂飞魄散、魂飞魄散的吗?”她俩虽不识字,对着图画瞎猜也是津津有味。“看呀!”王娘子翻到后面,“那股烟进到这老头身体里去了,它又活——”“你们瞎说什么?!”刘春花突然嘶喊。两人吓了一大跳,悻悻对视一眼。“就是,这些画册都是关小娘子给春花妹子解闷儿的,你别一天天老占着。”周娘子假意埋怨道。王娘子顺坡下驴,两人尴尬地说笑了几句,刘春花却并不接茬,只沉默着面色阴暗。两个娘子自觉无趣也不再说话,屋里一时静悄悄的。“春花妹子可能是困了。”周娘子推王娘子一把,“行了你回屋去,今日该我守夜。”王娘子笑答着“好”,一转头也沉了脸。这刘春花真当自己是富家大娘子了,对她们越来越不客气,天天还得有人守夜陪着。也不知一她整天神神叨叨,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本想着她家那关小娘子以后发达了,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可王娘子眼见每回关鹤谣来,刘春花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哀丧样子,她看着都闹心。如今她听说那小娘子受了伤,已有月余没来,莫不是顺势把刘春花忘了?可时时送来的钱财日用却并不见少……王娘子想不明白,还是回屋看画册去罢,她屋里还藏着不少呢。*——*——*“春花——春花——”刘春花在一片黑暗中翻个身,猛睁开眼。“春花——春花——”万籁寂静,这声音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但是一句、一句幽幽荡荡,全都灌进刘春花耳朵里。刘春花蜷起身子,整个人藏到被里。“周姐!周姐!”她吓得用气音喊,“醒醒,院子里有人!”没人回答她。刘春花壮着胆子往外看,本该睡着周娘子的小榻上,此时空无一人。“周姐!王姐!快来!”刘春花后牙直打颤,人都哪里去了!只有那诡异的声音还在呼唤。“春花——春花,是我呀,我回来找你了——”这个语调,这个语调……是她回来了!她果然回来了!刘春花周身颤抖,虚软着腿脚翻下地,扯得床帐纷纷坠落也浑不在意。她直接冲到门口要出去。可是所有的门窗居然都从外面上锁了似的,任凭她推拉拖拽,也只发出刺耳的动静,根本打不开。而她在这时,听到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哗啦啦——哗啦啦——”有水自门缝和窗缝汩汩流入,刘春花如同被定身一般,脸在一瞬间褪去全部血色。“啊——!!”她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叫。同时那个空渺的声音又响起。“水里好冷,好冷。春花,你来陪我——”“是你!我就知道你!”刘春花抱头狂喊,“你是不是附在你女儿身上!?”所以关鹤谣和她长得越来越像,所以关鹤谣煮神仙粥时的习惯和她一样。双腿终于蓄起一丝力气,为了躲开水流刘春花猛退几步。一如当时,她看到那锅神仙粥时的反应。可是这里,并没有供她摔来打破恐惧的砂锅。事实上,她自己正像一个砂锅摔到地上,摔出来满地的惊慌,摔出来满地的真相。“魏珊儿!”刘春花浑身无力瘫在地上,唯有这个名字,她喊得几乎算是中气十足。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她用无数恶意凝出来、捏出来,最后又狠狠扔出去的。“是我呀春花。”“春花,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这样对我?”“秦淮河的水好冷啊——好冷啊——”“为什么?”“因为我恨!”刘春花崩溃地喊道。“我恨你!”“你明明都和别人成婚生子了,那个人却还惦记着你。”“居然还说会把你的孩子视若亲子,呵。”“凭什么所有好事都归你?”刘春花双目无神盯着地面。那些细弱的水流像是一条条小水蛇,正吐着剧毒的信子游向她。这让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秋夜的秦淮河。看到关鹤谣被萧屹抱着往回游的瞬间,刘春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事实——小娘子要得救了,大娘子会带着她去关将军那里,一家三口生活……再也没她刘春花什么事了。不对,可以有的。可以由她,带着小娘子。她会好好把小娘子送到将军身边的。她悄悄靠近在船头焦急呼唤,半个身子悬在船外的魏珊儿。她紧紧盯着浪涌的时机,趁着萧屹又一次被打入浪中,无法视物时,伸出了手——“结果呢,魏珊儿?你还不是早早死了?!”“你的女儿对我很好呢,关将军也对我很好。”“在他们身边的是我!是我!”刘春花像是忽然恢复了全部力气,晃着身子站起来。“而你!被我一推就死了!”眼睛在暗室里如同发光的狼目,她看着自己的手,愉快地又做了一遍推人的动作。“就是这么轻轻一推,你连水花都没溅——”“砰——!!”门被人猛踹开。“我杀了你!”一股暴烈罡气卷进屋中。只一瞬间,屋外便明火执仗亮了起来。然而两息之后,刘春花才发现利刃的寒光正悬在她眉心。在她面前,关潜持剑而立,浑身杀气。这个当年将她救出山贼营寨的少年郎,正用看着那些山贼的目光看着她。不,也许更加唾弃,更加痛恨,更加鄙夷。她无声跌落在地。“乳娘,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火光照耀下,关鹤谣迈步进来。“刘春花,延淳二年九月初四夜,你利欲熏心杀害我母亲,今日我要为她讨回公道。”刘春花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在眼眶中乱逛,这才发现外面还有很多人。除了关鹤谣,还有萧屹、噤若寒蝉的王娘子和周娘子、不少仆从……一个个都涌进了屋里。那这一个是谁?这个走上来握住关将军的手,轻声和她说“二郎,她不值得你脏了手”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