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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1 / 1)

待垂眼时,他看见了白玉镇纸下压着的书信。宣纸上落落成行,却已被长窗外扫进来的斜雨碎雪所浸透,字迹模糊成一大团墨点,早已辨认不清。小姑娘曾经真的想要写信给他。只是未来得及寄出,便已这般遗憾搁下。他将长指曲起,一遍遍地摩挲着这张已经发皱卷边的宣纸,如同往日里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柔软的雪腮。他不信穗穗已经遇害。在程门关里,他还梦见过穗穗。她在深秋时节跑着汤泉,猫儿似地慵懒惬意。梦境从未骗过他。大雪中,玉枕生寒,谢钰便独自伏在长案上倦倦睡下,等着小姑娘重新入梦来。可直至许久后,他再未梦见过折枝。数日后,大雪初霁,赵朔亲自下诏令他入宫。金殿中,皇城司提举在赵朔面前亲自对谢钰比手:“谢大人,整座盛京城已经搜遍。”“该收手了。”提举低声。谢钰却低笑出声,对赵朔躬身道:“陛下,若是臣不曾记错。您曾许诺过,若是臣得胜归来,可索要一件赏赐。”“是,朕答应过。只要国库中有,抑或朕能做到,任你索要。”赵朔看向他:“你想要什么?”“继续搜查。”谢钰语声平静:“先搜盛京城外的其余城池,若是其余城池也寻不着她,便搜塞北,搜大漠,搜冰封的雪域——”“你这是要掘地三尺。”赵朔讶异。“生要见人。”谢钰眸色晦暗,眼尾通红:“即便阴阳两隔,臣也要见她的骨。”*随着春风徐来,冬雪化尽,荆县里又临早春。折枝也解下了厚重的兔绒斗篷,穿着莲红色的上裳与玉白色湘水裙坐在庭前秋千上,就着春光读一本新买来的话本子。还未来得及为话本中小书生与花妖的故事动容,小厨房里便已传来半夏的嗓音:“姑娘,今日的早膳用甜粥与蒸饼可好。”折枝笑着答应:“记得多做些,我给先生带些过去。日前劳烦先生帮忙修补了一本摊上淘来的古琴谱,还未来得及谢过他。”半夏笑应:“奴婢记下了。对了,姑娘您这几日吃多了龙眼有些上火。奴婢再往粥里多加些清凉的百合进去。”折枝原本已低下头去继续看话本子,闻言却立时自秋千上站起身来,讶然道:“百合?小厨房里怎会有百合?之前不是说过了,不许再往小厨房里留这物件。”她的语声方落,耳畔便传来轻轻一声笑。“穗穗不喜欢吃百合?”折枝随之抬眼。却见萧霁正抱着一张画卷立在院门处。他已换下了冬日的鹤氅,只着一身玉色长衫,乌木簪束起墨发,愈显眉目温柔。折枝轻愣了一愣,有些缅怀地笑起来:“百合甜脆。其实穗穗还是挺喜欢吃这些的。只是往日里养成了习惯,一听见要往粥里加百合,才这般大的反应,让先生见笑了。”“是什么习惯?”萧霁抱卷步入庭院,温声问她。“从前沉香院里做吃的,折枝总给哥哥捎上一份。哥哥忌口百合,若是误服了怕是要出大事。天长日久,便也养成了不在小厨房里留百合的习惯。”折枝说着轻轻弯眉:“不过都已过去了。如今小厨房里放再多百合也不妨事了。”她说着,又让紫珠沏了新茶过来,引萧霁往庭院内的青石凳上坐下,这才有些讶然地轻声问道:“先生今日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萧霁将手中的画卷放在石桌上,笑意也渐渐自面上淡去,只垂眼低声道:“谢大人的户籍之事,已有眉目。”折枝微微一愣。这件事过去许久,她还以为再也听不见下文。却未曾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寻常日子里,骤然得到回音。“先生查到了什么?”折枝再启唇的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希望又一次落空:“可查到了折枝生身父母的消息?”对上她的眸光,萧霁似有不忍,轻轻侧过首去,终是低声答道:“那名谢姓户主名为谢铮,京城人士。有一妻虞氏,无妾,承业初年迁入青州城,承业九年迁出,至金陵城中定居。直至承业十三年后,户主谢铮与其妻虞氏意外身故,户籍销去。”折枝羽睫微颤。承业初年迁入,正合上她的生年。承业十三年身故,正合上谢钰初来桑府时所言的‘你的生身父母,数年前便已双双离世’。她不信世上有这般巧合之事。这谢家夫妇,大抵便是她的生身父母。但折枝很快觉出其中异样,焦切追问道:“那哥哥呢?哥哥尚在人世,为何户籍会销去?”“谢家夫妇确有一子。名为谢瑾。”萧霁轻垂下羽睫,似有些不忍道:“可其在承业十三年初春,便因心疾离世。”“先生在说什么——”折枝微微睁大了一双杏花眸,羽睫颤抖如霜后花枝:“折枝不明白——”萧霁长叹,缓缓将放在青石桌上的画卷展开。折枝随之垂眼望去。画卷上,是一位官家夫人打扮的女子。容貌并不如何出众,但眉眼温柔,仪态娴雅,平添许多温婉。封存已久的回忆像是骤然被春风掀起了一角,将埋在冬雪深处的温情唤醒,渐渐鲜活如初。“是母亲。”折枝哽咽低声:“我记起来了,这是母亲的模样。”她噙着泪徐徐摇头:“哥哥与她生得不像。”半点也不像。“先生——”折枝颤抖着抬眼看向萧霁。萧霁不忍,却终是在她执拗的追问下艰难启唇。“真正的桑家子嗣,死在承业十三年的初春。”随着萧霁的语声落下,被愚弄后的愤懑与这些时日一直偿错旧债的悲凉海潮般汹涌而来,似要将她吞没。折枝艰难启唇,珠泪顺着她的雪腮落下,坠在古旧的画卷上,无声碎裂:“那哥哥——不,那谢大人究竟是谁?”“我没能查到他的身份。但在追查时,我无意打听到了一件旧事。”萧霁阖眼,终是将这对于折枝来说最为残忍的真相道出:“去岁暮春,谢大人曾于相府中去信。”他将画卷收起,艰难启唇,念出信上字句——“桑家女,三日后娶之。”短短八字,字字锥心。骗局,一直以来,皆是骗局。身世是假,轿内的相逢与救赎是假,她竭力去偿还的亏欠也是假。折枝再也忍耐不住,似幼时那般伏在萧霁肩上,恸哭失声。她哭了许久,像是要将这些时日受过的委屈与欺骗一同化作泪水流淌干净。萧霁一直安静地守着她。直至小姑娘哭得嗓音嘶哑,渐渐哭不出声来,只能伏在他的怀里阖着杏花眸无声流泪。当泪水浸透了他领口绣着的鹤羽时,谢钰踏进庭院。枝叶繁茂的木芙蓉花树下,他苦寻数月的小姑娘伏在萧霁怀中。萧霁的手停留在她的乌发上,温柔地轻轻抚过,低声唤她的小字。穗穗。青石桌上还放着两套杯盏,两碗热粥。他们大抵已一同生活许久。也许是画面太过讽刺,谢钰骤然低笑出声。所有他以为的两情相许,缱绻情浓——尽是骗局。血气在胸腔中澎湃翻涌,谢钰取帕掩口,笑声低哑却犹未停歇。鲜血浸透了雨过天青色的帕子,落满了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枝。-完-第94章◎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春日中的宁和如镜面碎裂。萧霁自椅上起身, 与他欠身致礼。“谢大人。”折枝回转过身来。她的呼吸间仍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眶与鼻尖上亦是一片哭过后的薄红。待看清谢钰后,她立时便咬着唇挡在萧霁身前, 那双素日里潋滟带笑的杏花眸此刻满是敌意。“谢大人又想做什么!”谢钰抬手重重摁住心口,触及那仍未弥合的旧伤,仿佛伤口撕裂的锐痛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仍在人间。这便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谢钰看着手中浸透了鲜血的帕子低笑出声, 眸色却愈发晦暗,似汹涌海潮次第凝结成冰。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小姑娘亲手所绣的竹叶, 复又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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