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郑重的耻辱,是绝不能和解的事情。冲婶也料到她会这么说,又劝两句,看她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就走了。倒是沈乔,请李丽云帮她打听几句,得知外头怎么传的后蹙眉道:“不要钱就是不识好歹吗?”李丽云也是学话,摆手说:“不是我的意思啊。”沈乔好笑看她,眼睛一转说:“行,要给钱他们就给吧。”李丽云吃惊道:“真的假的。”又忧心忡忡说:“你还是跟你男人商量一下吧。”沈乔被“你男人”这个说法羞的,不过采纳这个意见。她和郑重之间的谈话且不提,就说大队里很快流传一则大新闻,那就是沈乔有六百八十八的嫁妆。按照本地的习俗,聘礼得是嫁妆的两倍,当然家家都不富裕,基本都是八块和十八块而已。像三位数这种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这么多,但这事在沈乔身上倒像是真的,很多人都夸张地渲染着,亲眼目睹她收到了跟山一样的包裹。沈乔自己其实都有些惊讶,毕竟她虽然给家里和亲近的长辈们写信,但那也只是为礼数周到,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没想到叔伯姨舅们以及结婚的堂表兄弟姐妹们都给她寄了东西和红包。大家的日子都是稀疏平常,只是按惯例给个几块钱,不过人数众多,凑起来也有个小一百,连同自家兄弟寄来的,已经算是很丰厚。当然,要是她当时在父母的促成下嫁,几百块肯定是有的,哪像现在收到信连句话都不问。不过这些她现在都不再去想,只等着李红娟的反应,毕竟到处放话说郑俊峰要给弟弟结婚全包,总得拿出来吧。像她一样等着的人很多,不少人甚至上门催促。本地就这样,哪有做父母的不给孩子聘礼钱,娶儿媳妇本身就是长辈的大人的责任,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李红娟则是有苦难言,心想六百八十八的两倍,她一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老二是说过给弟弟,那也是顶多两三百,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城里花销也大,怎么可能拿得出来。但她虽然不知道有个词叫覆水难收,意思还是明白的,想想还是给城里去信,隐约觉得是给孩子闯祸了。不过郑俊峰收到信倒是还好,觉得世上没有人比他再了解弟弟的倔强,想想这么多年的纷纷扰扰也该有个结果。他不能总是背着让弟弟做替死鬼的罪过生活,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是有罪的。此刻,也许就是他重振名声的时候。郑俊峰心里筹谋着,特意请个假决定回老家一趟。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一趟他将终生后悔的出行。作者有话说:明天见。以及:当时确实不太流行聘礼嫁妆这一套,很多都是小夫妻两个人一穷二白过来的,这一段属于情节需要的加工,因为我没想到更好的打脸方式,所以才这么写的。第40章 郑俊峰郑俊峰今年二十九, 中专毕业后在县城工作,现在已经是副科,每月工资有五十, 他媳妇李晴工资也不错, 两口子每个月能有个九十。就这么多钱, 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要是会过日子的人家, 应该能攒下不少。可惜他们花费也大, 家里什么都有, 存折里的钱从没超过五百。好在单位从不拖欠工资, 每个月都是准时领钱,实在不行还有岳家帮衬, 也什么好怕的。总之,他面上看是个阔人, 穿衣打扮都看得出来。尤其是荣归故里的时候,更得让大家看看他过得有多好, 深蓝色的中山装和的确良衬衫, 胸口插着一支金色钢笔, 手腕上戴着上海牌手表, 连皮鞋都是擦得亮亮的,怎么看怎么光鲜亮丽。当然,这些东西大家是不敢想, 只一个劲看着他双手提着的东西。郑俊峰不管大人小孩跟他打招呼, 伸手就是一把糖。他在这些事上做得很好,没有别人发达后的嘴脸, 小事上也尽量给大队谋福利, 连郑冲吧这个大队长也给他几分脸面。没办法, 老郑家统共就这么几个出息人,很多事没他们压根办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大家即使心知肚明真相,也从来没人想过给郑重正名。这么一个名人回家,没一会就挺沸沸扬扬的。沈乔在地里干活,都听见很多人在讨论,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她,似乎在期待着会有什么反应。不过她浑然未觉,挥着锄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心里寻思着这个不要脸还能大摇大摆,可见有时候脸皮厚的人才能活得好。她在心里给自己的计划下决心,锄头挥得更加用力。直到下工的时间,她才长舒口气,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在心里做最后演练,连台词都清晰,有些跃跃欲试地期待着。郑重是照例来接她,看到她的表情,知道时候已到,有些干巴巴道:“乔乔。”沈乔差点笑出声,不过酝酿好情绪说:“别叫我!”声音不算高,到最后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被人听见遮遮掩掩。不过本来就是地里人多的时候,哪能没人注意到,很有默契地放慢脚步,装作在走路的样子,实则是支着耳朵。郑重硬着头皮接着上,说:“你别生气。”心想得亏是台词少,不然他更演不下去。沈乔已经在偷笑,硬生生憋着说:“我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语气,分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两位大嫂在边上听着,敲敲咬耳朵说:“吵架了,一准是吵架了。”真是不听不行的大热闹啊。郑重这会的表情很是无措,有一种不擅长于此的迷茫,又不得不尽职尽责地继续。他说:“对不起,我错了。”这话有一种火上浇油的作用,沈乔的表情更加不好,说:“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我错在不该给你买手表,不该给自己买缝纫机,不该有一份丰厚的嫁妆!”什么什么,手表和缝纫机!老天爷诶,郑重这是娶了个金疙瘩啊。这下谁还走得动,那是连掩藏都不再,直接站在原地听。郑重像无力反驳,低着头看地上,实则是他的戏份也就到这里而已,再多的也发挥不出什么。沈乔愤怒地用力呼吸,看上去是觉得四周的人太多,不好接着往下说的样子,断然道:“不跟你说了。”她说完就走,连背影都有几分气鼓鼓。郑重连忙追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呢。大家才不关心这个,更想打听刚才那几句是什么意思,逮住几个知青一个劲问。李丽云他们有沈乔的授意,大胆道:“沪市都是这样的,疼女儿的人家给得多,沈乔要不是家里没办法让她回城,几千块的彩礼都要得,偏偏郑重拿不出太多。”几千块钱,可真是敢讲啊。这下谁还管得上郑俊峰,纷纷四处宣传这个最大的新闻。那边,沈乔走出老远。她为表示自己的生气,步子迈得大,可是把她累坏了,又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停。还是郑重跟在身后,说:“没人了。”可算是没人了,沈乔长舒口气,问道:“我刚刚表现怎么样?”看上去是刚做完一件有意思的事,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跟刚刚的样子判若两人。郑重本来是事先知情,刚刚也多少因为她的样子慌张。这会心里松口气说:“非常好。”沈乔得意洋洋道:“没想到他会觉得,这一招用得正是好时候。”她现在仔细剖析过亲情这种东西,觉得其中复杂的地方很多,但有一样是确定的,那就是涉及到真金白银的总是最难。郑俊峰口口声声说要给补偿,可真叫他拿出来他会愿意吗?他城里的媳妇会愿意吗?有些事情总是说出口很简单,他们这是吃准郑重什么都不会接受,才把好处说得越来越夸张,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大方和忏悔之心。沈乔心里很是讥诮,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说:“大队长待会一准去找你,记好怎么说啊。”就那么几句话,说出来倒是不难,难的是取信于人。郑重心里给自己鼓劲,说:“我会努力的。”沈乔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同志,我相信你。”两个人又商量几句,这才分开。郑重才到家门口,就看到大队长,招呼道:“叔,有事找我吗?”郑冲吧看他脸都比平常黑,叹口气道:“屋里说吧。”郑重把人领到堂屋,倒水后才坐下。郑冲吧左右看,说:“你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屋顶的瓦片都是新的,能用上一二十年,有几个地方用的玻璃砖,照进来的光明亮得很,房梁也好端端的,还有刚刷过油的味道,四面墙都很干净,白白的连个坑都没有,地板是重新铺过,大多数人家都在用的八角红砖。郑重是从认识沈乔开始,就动心思弄这三间房,这会几乎已经是万事俱备,他点头说:“对,就差家具。”已经上好油在散味道,只等着大喜日子前再搬进来。别看只是些桌椅板凳床,较真起来也不是小钱,他道:“花多少?”郑重实诚道:“快一百。”一草一木都归集体,即使是山上的木头、石头和土也得给大队钱,木匠、泥瓦匠也只能以集体的名义干活,记的都是工分,不过这些其实是小钱,毕竟他这也就三间房,花得多的其实是队里找不到的东西。郑冲吧心想这就不少了,说:“回头还得再盖房吧?”这说是三间,住人的也就一间,将来有孩子肯定不够用。郑重点头道:“等要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