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梁惯例,自祭灶节起,就是官府年假,官员们都能回家休息,但是年关也不是完全没有公务,六部官衙还是需要人上值,只不过从当一日班,变成半日,有些清闲衙门,不过点个卯,或者留个小厮在府衙门口坐着,正主出去喝茶饮宴,若有什么急事,便让小厮去找人,方便得很。可若是繁忙的衙门,如户部,便要到年三十才有假,尤其年关这几日,别人可以松泛闲散,他们却要在衙门里关着门点灯熬油,算盘珠子打得应天响。皇帝更是全年无休。然而他们这位承平帝算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周相只能撑着老骨头加班加点,还要被人半夜叫醒,告知宇清殿走水,陛下生死不明的消息。周相一听见这消息,就派人送信给江府,不过这消息进了江府,便是落入江辞手中,至于江老爷子,自从昨日昏迷,至今未醒。江辞陪着老爷子,也是一夜未眠。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敬墨走到江辞身边,为他盛了一碗粥。“少爷。”江辞:“怎么了?”敬墨道:“外头都传开了,昨夜皇城失火,听说连上朝的宫殿都烧了。”江辞面上无波无澜,低头喝了口粥。这就是今日天还未亮时,周相派人送来的消息。“管好家里仆人的嘴,绝不能让祖父知晓。”“是。”敬墨应了一声。“还有,昨日阿柔和蜻姐儿过来,因祖父病倒,没有招待她们,你挑两样礼物,去看看她们有没有被吓着。”江辞道。“是。”敬墨下去了。江辞怅然放下粥碗,觉得身边实在太过冷清,让人没胃口。江辞独自吃着早饭,而周相面前却还有一个余蘅。“殿下是稀客,请恕老臣腿脚不便,没法给殿下行礼了。”老头子拿腔作势地揉着膝盖。余蘅眼中厉色一闪,笑道:“周相太客气了,您是三朝元老,按辈分,该我向你行礼啊。”话虽如此,余蘅也不曾行礼,只是在周相对面坐下。下人立刻送了副碗筷上来。“老臣家中粗茶淡饭,恐怕怠慢殿下了。”周相的态度较前几日完全不同了,以前是他求着余蘅,可眼下余蘅既然来找他,便有的谈了。余蘅道:“无妨,本王原也不重口腹之欲。”食不言,他们低头各自用了碗粥,周相又让人把滚烫的茶水冲进生鸡蛋里,慢吞吞地喝了碗鸡蛋茶。余蘅不喜欢腥味,所以闻见熟鸡蛋的腥味后,微微皱了皱眉。这鸡蛋茶却是周相的最爱,因是小时候常喝的,所以老了也没喝腻。周相沉得住气,余蘅也不遑多让。吃完早饭,他们移步书房。余蘅取了本《泛江湖记》来看,周相则理了理公文。最后,是周相先开口:“殿下可曾听说昨夜宫中大火?”“听说了,皇上去了宠妃宫里,宇清殿的小太监点灯时失手碰倒烛台,这才走了水,又因火势凶猛,如今火才熄了,可惜宇清殿已成焦土。”“昨日还下了雪,竟也没能灭火。”余蘅:“薄雪大风,风助火燃,本是一方压倒另一方的事,如今看来是风胜了。”周相:“可这雪也不曾化尽啊。”余蘅:“昨日宇清殿大火,皇上却只顾与宠妃嬉戏,皇后便去劝谏,皇上一怒之下去了慈尧宫。”周相笑了:“竟是如此吗?”余蘅似乎十分感慨:“陛下一片纯孝,眼下留在慈尧宫正在为太后侍疾,谁也不见。”“殿下同老臣说句实话,昨日大火……”“我若有这样的本事,何必等到如今?”余蘅举起茶杯,遥遥敬了周相,而后低头喝了一口。周相望着他,亏得多年养气功夫,才没有失态。余蘅的态度说明两件事,第一,皇帝死了,但余蘅设法让“皇帝”继续活着,第二,余蘅打算让太后和“皇帝”一起去死。这可真是……周相笑得像朵灿烂的菊花,举起大拇指:“往日不知,殿下真英豪。”死老头子阴阳怪气。余蘅心中骂道。黄口小儿不知深浅。周相心中冷笑。余蘅呵呵一笑:“周相过奖了。”“既然皇上龙体安好,那么便不足为虑,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岭西乱党造反,”周相叹了口气,“殿下可有法子平乱?”“此事不难,乌合之众罢了,派人刺杀乱党头领,余下散丁自然如鸟兽群散。”“杀一人,恐治标不治本啊。”周相摸着胡子,“十月与北戎那场仗,虽然没打几日,却也让户部狠狠出了血,如今元气大伤……”余蘅打断周相哭穷:“我有法子筹措银子。”周相倒没有配合着露出欣慰之色,而是一反常态,冷冷盯着余蘅:“殿下,你为何假死?”“为了家国天下,”余蘅咬字极重,“呼延斫来汴京后,我洞察北戎之狼子野心,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去北地,才与皇兄定下了‘假死’之计。”“殿下可是一早便觊觎皇位?”“我对皇兄之心天地可鉴,不过是皇兄顾念几个皇侄年幼,才属意我监国,待皇子成年,我必定还政,请诸卿共证此誓。”余蘅声情并茂。周相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也再无他法。”二人相对一默。周相又问:“那场火的实情,殿下可愿如实相告?”此事倒没什么可隐瞒的,余蘅道:“是今科探花沈望杀了陛下,然后自焚而亡。”“沈啟的孙子……”周相捻着胡子,陷入沉思。余蘅静静喝茶。周相感叹:“他们沈家的这段因果,也算了结了。”余蘅没有细问,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画前:“早闻周相的画浓淡相宜,尤其是这滩上白鹳,画得神妙非常。”这是红叶图,图上压根没有白鹳。白鹳,音同百官。余蘅回头对周相一笑:“该我做的我自然会做,周相既然站在我的马车前,应也不会阻我前路。”周相起身施礼:“老臣必定不负所托。”“静候佳音。”余蘅负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