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问:“宁剡,你想做皇帝吗?”“不。”江宛笑了。“你走吧,我不杀你。”宁剡背身道。“你可以不信,但是别忘了,卫南军的葛将军是怎么死的。”江宛道。宁剡到最后也没有说到底信不信江宛。不过已经够了。江宛能做的都做了,总不可能凭三言两语,真的让宁剡回去杀了他爹。宁剡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管江宛的意思,江宛唯恐宁统的人会追上来,也掉头跑进小巷子里,天色太暗,江宛跑了两步就被一只野猫吓了一跳。若是魏蔺还在定州城里巡逻,她倒是方便了,然而魏蔺又进了军营,在这定州城里,她真是举目无亲。不对,江宛抓住胸口的虎牙项链。只要找到明氏商铺,只要有人能认出这项链……她花了些功夫绕出巷子,贴着墙根慢慢往前摸索,万幸的是,今日没有下雪,又是月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能借来不少亮。冷风吹过,江宛瑟瑟发抖。然而她一路走,果然走到了挂着幌子的商街上。这一路上,她避过了两拨酒鬼,三拨骑马的形迹可疑的人,每一次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都要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身上还套着灰扑扑的兵丁衣服,看着像个小子,大约走得还没有这么顺利。虽然天冷,但是前方还是能看见点着灯笼还开门的商铺,江宛缓了口气,慢慢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前面那块残破寒酸的招牌有点似曾相识。走近一看,招牌斜斜挂着,江宛歪头,她怕自己看错,还特意揉了揉眼睛,这上头的三个字是一斗粮?席先生的那个粮铺?有救了!江宛扑上去拍门:“开门开门开门!”喊完三声,她忽然听到这店铺后头传来一线细细的哭声。江宛瞬间抱紧自己,“谁谁……在哭?”很快,黑暗中冲出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地朝街尾跑去了。江宛想扶她一把,都没来得及,那妇人远去了,两道哭声也远去了。席先生拍着身上的灰,紧跟着走出来。江宛见了他,先是一喜,又问:“这是怎么了?”“那女人想把那个婴儿扔进院子后的水井了,被我抓个正着,我吓唬了她一通,她就跑了。”“把婴儿扔进水井里!她跟那个婴儿的爹娘有仇吗,你怎么让她带走了那个婴儿?”“没有仇,那就是她自己生的,”席先生赶忙拉住江宛,“你可别去凑热闹,万一被她讹了,我可没功夫管你。”“她自己生的她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孩子!不行,你也是修道的,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杀人呢!”江宛甩开他的手,再不去,那个妇人就要跑远了。“你冷静点,那是个女婴。”江宛置若罔闻,她往前跑:“前面那个姐姐,你慢点儿!”席先生拦在她身前,紧紧按住她的肩膀:“你要干嘛!”“我要救那个孩子!”“江宛!你这是假慈悲!”“我是假慈悲?”江宛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就是假慈悲……我也要……”席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替别人想想呢!那个妇人要杀掉自己的女儿,你真觉得是她自己情愿吗!就你是好人!你救了她的女儿,你要她下辈子怎么过!”那个妇人已经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江宛转头盯着席先生:“为什么?”“江宛,你可以这样活,指望人人都来感激你,但是很多人不能像你一样活,你活得像个菩萨似的,把别人都比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你要别人怎么活呀?”“我不明白……”她只是想救救那个孩子。“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孩子,可是你也要想着救救那个妇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妇人说家里养活不起孩子了,实在没办法,你想呀,若是个男孩,家里人的口粮都挤一挤,总也有个盼头,可若是个女孩,左右都要许出去,这盼头就没有了。”“所以你们就要杀了她,她还那么小,说不定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你想想,她来这世上会吃多少苦!”“我可以收养她。”“那妇人该怎么办,本来孩子就是她生的,十里八乡把女儿淹死的不在少数,遇见你,这倒成了大罪了,江宛,她也要活下去,她那么痛心,你何必再捅她一刀?”“她也可怜,她真的好可怜,”江宛脸颊上滑下一串泪来,“我不想捅刀,我没有想要捅刀,我只是想要救救她,我没有……”江宛想不明白,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可她的道理在席先生的道理前似乎不堪一击,她仰着头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这两天的无奈全哭出去。她哭的样子像一个小孩子,对抗世界的样子也像个小孩子。席先生看着她,最后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远处传来夜枭短促的叫声,惨白的月光下,显得阴森恐怖。“来,这可是好茶,正正经经的碧螺春。”席先生在一个粗瓷大碗倒了铜壶里煮开的茶水,递给江宛。江宛低头一看:“如果是这是碧螺春,你这破碗得是官窑绝版吧。”“赶紧喝了驱寒,”席先生在她对面坐下,二人之间有一个烟气很浓的炭盆,“这都什么处境了,你还挑剔,怪不得刚才……哎哟哟,你可别哭了……”“我没哭。”江宛仰头喝茶。“有时候啊,不说不怪,也是一种慈悲。”席先生道。他说完这句话,决定不再纠缠刚才那件事。“说说吧,你怎么在这儿,那个小王爷怎么没跟着你?”“我被宁统抓走了。”席先生神情凝重:“细说说。”“他在定州城耳目众多,我一进城应该就被发觉了,他带人把我带进军营,劝我去劝说阮炳才……就是那个定州知州。”“劝他做什么?”“劝他帮宁统完成一个计划。”江宛放下碗,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席先生。席先生听完:“你们这是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