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早就想问了,一直没好意思,视线从他衣服往上移, 看着他说, “你平时上班, 一直都穿这么精致的吗。”“不是。”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桌上油污,不紧不慢丢进垃圾桶,抬眸对上她视线,“为了让你多看我两眼才这样穿。”他平时懒得打扮,有时候忙了甚至有点邋遢。谁让她专门去看烤鱼店兼职的男大学生,身边又是开宾利扎小辫的文艺人,他不抓点紧怎么行。许劲知最近忽然开始打直球,只要她敢问,他就一点弯都不带绕的,让她一时招架不过来,如果能用言语记录下来,这绝对是种比欲擒故纵更高级的新型策略,因为她预感到心底那道防线,马上就溃不成军了。老板端了两碗馄饨过来,及时打破沉默,“辣椒和醋想加的话自己放,在前面。”她从竹筒里拿了双筷子,点头说了声,“谢谢。”刚刚是她要问的,他大大方方答了,毫不遮掩,这下倒换成她没话说了。走的时候许劲知付了钱,还打包了一盒生煎,是帮大智带的。孟妍回家把出版社要交的画稿整理出来,打包发过去,在修改意见出来之前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开始刷朋友圈。刷了没两下,刷到那个熟悉的萨摩耶头像,树。他几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是转载的一篇文章,钠离子电池或将成为未来电化学储能新宠。很无聊,看着就让人没有想点进去的欲望。之前许劲知从来都不发朋友圈,她这会儿觉得稀奇,点进他朋友圈去看,一年稀稀落落没几条,大部分还都是些科研文章,中间夹杂着那么三两条日常。其中有张照片全都是绿植,大小盆栽有十多个,光线很好,随手一拍也有大片既视感,位置应该是在阳台。她点开看了下,一眼扫过,其中几个小盆看着眼熟。有个陶瓷盆上印着大红牡丹,样式很老,不像是现在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仔细看右下角还有红色掉漆的字:武尧机电二厂。这是芝麻胡同,她放在窗台外面的盆栽之一。往旁边看,连着三个小盆,全印着机电二厂,都是原来在机电二厂上班的邻居送他们家的,一共四个小花盆,两个牡丹两个鸳鸯。那年盛夏走的匆匆忙忙,没顾得上这些盆栽,上次说要拆迁她才回去一趟,开了窗外面窗台光秃秃的,还以为是被风吹掉,砸在下面进不去人的死胡同里了,没曾想是被他带走,细心照看,旁边那些大小盆栽也都是由这四盆衍生出来的。她盯着这张图看,说丝毫不被触动是假的。……“这生煎哪买的,挺不错。”大智端着食品盒三两下解决掉,赞不绝口。“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许劲知坐下靠着椅背,把桌上那些零碎物件往抽屉里放,“那家馄饨也不错,汤汤水水不好带,你有空下次去吃。”大智把盒子扔完,收拾好了才过来,“今天晚上我过生日,你来吗哥。”大智比他小一岁,叫他哥还叫得挺顺口,单凭平日里叫那几声哥他也不能不去,许劲知合上抽屉,侧头笑了声,“都叫我哥了,这能不来?”“……”师大贴吧关于许劲知的热帖她下午又看了好几遍,上回没问出口的问题,这几天答案在胸口愈演愈烈,她忽然不想再等了,是与不是求个痛快,她要问,问他去师大干什么。问他拿走那四个盆栽做什么。保存她中二剪刀手的自拍也是意外之举吗。等到吃过晚饭,孟妍算着时间他应该已经下班了,她过去右边那户,摁门铃,等了半天没人应,给他发消息,也没人回。总不能是时间到了他乘上南瓜马车又消失了吧。许劲知这天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从电梯出来,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多了个人,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门口,穿着粉色睡衣和兔耳朵的拖鞋,拿手机玩消消乐打发时间,耳边全是叮叮当当节奏欢快的游戏音乐声。孟妍玩的认真,等人走近了才听见他脚步,他目光扫了眼她手机,又看向她,“怎么在这儿坐着。”她站起身,同时关了手机,直言说,“微信发消息你没回。”“没电了。”许劲知看她穿着睡衣这么晚了在这儿等,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怎么了?”随着他走近,孟妍闻到股浓烈的酒味,他这人就算醉了看着也是没醉,让她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问问题的好时机,站在原地迟疑半天才说,“我有事问你。”“你说。”许劲知在门锁小屏上摁了下,识别到指纹响了一声后打开。许劲知没醉,今天大智过生日,他去就是图个热闹,平时也不是那种起哄爱喝酒的,吃饭时总共只喝了一杯半,剩下半杯被人碰倒洒衣服上了,只不过深色看不出来。孟妍想了半天,还是先试探问他,“你喝醉了吗?”她接下来要说的正经事可不能跟一个神志不清的醉汉讨论,怎么也等明天他酒醒了再说。她一脸认真,许劲知也觉得莫名,他开了门,闲闲靠在门框上,勾唇笑了声,“就问这个?”大晚上在这儿守着,就问他醉没醉?他要是真醉了呢,要怎么办。孟妍看他还有心情调笑,想着应该不太醉,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下衣角,如果答案不是她想的那样,这话问出来就显得难堪,但一直藏着不问,她又总惦记着。她脑子一热,趁着没想明白的冲动,不管别的了,先问了再说,“我无意看见师大贴吧,里面有一个关于你的热帖,你朋友圈印牡丹花图案的盆栽,是不是芝麻胡同旧平房我放在外面窗台上的,还有那天掉下来一张我高中时候的自拍,我想知道是为什……”“我喜欢你。”他没等她说完,就截了她的话。是一种以前从没说过的,觉得说出口很难为情的话,此刻真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难,甚至不能算是情话,只是陈述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孟妍,我喜欢你,很早就开始了。”他漆色的眸子看着她眼睛,一瞬不移,声音透着沉沉哑意,“是我朽木不可雕,如果我做的不够好,你说怎么做,我照做。”他会读书,可书上也没教他怎么去爱一个人,没有定理,毫无章法,规矩之外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他也在慢慢摸索着,又怕来不及。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喜欢这件事,从来就不是她一厢情愿。孟妍微怔一瞬,神情愣愣看着他,这应该算,算是告白吧。许劲知清醒得很,除了身上的酒味散不掉,脑子和身体都是清醒的。这种时刻孟妍也没机会提前预演,气氛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轻别开眼,却无意落在他唇上,那接下来怎么说,接个吻?她这一个眼神没有言语,许劲知却看懂了。既然她这么放的开,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不就是接吻吗。许劲知圈着她肩膀进屋,随手带上门,不管醉没醉,他想全都赖到那一杯半的酒上。他手落在她腰间,将她抵在门板上,“接吻?”屋内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照进来那点细碎月光,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语气同前两次那般认真。她做什么都很真诚,让人不管她说什么都想答应她。他握在她腰间的手稍用力,将她送至自己身前,落下的吻带着隐忍和不甘,微湿的唇从她额头,鼻梁,逐渐往下,最后非常幼稚又报复性的在她唇上咬了下。孟妍觉得他带着情绪,像在生闷气,又不知道他好端端的忽然生什么气。平时她喜欢穿很宽松的衣服,看不出来,许劲知刚才这么一握,才知道她挺瘦,腰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经过前两次孟妍知道他不经咬之后,倒也收敛了些,他像是唐僧误入了女儿国,细皮嫩肉的。对于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开始的吻,许劲知吻了一下她下巴作为结束,但人没走开,也不急着开灯,周身缠绕着酒气,整个人伏在她身上,理性又克制的稳了稳气息。他微弓着身,额头抵在她肩膀上,百思不解,她能感觉到颈间灼灼的热气,听见他低哑的嗓音问,“是我太土了吗,我理解不了这自由崇高的艺术。”他也拿“行为艺术”那一套去说服自己,可根本就说服不了。许劲知不想把话说那么难听,像一把两头带尖的刺刀,谁都不愿意接受,可他又糊弄不了自己,在二人交错的呼吸里,他声音有点难受。“我是吻替吗,孟妍。”第59章 私有她没说话, 在许劲知一贯的认知里,沉默通常和默认是一个意思。他该说的都说了,却还不如不说, 心里越发堵得慌, 他倒是希望自己今晚醉一点, 可偏偏没有,一杯半, 他清醒的过分。他是随机工具人,吻替,还是别的什么。这段关系好像逐渐在往失控的方向发展。她忽然明白他在气什么了,他就算生气也不善跟人表现, 他只会生闷气, 等她走了关上门自己把自己气死。她能感觉到许劲知呼吸声渐渐平复,握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松开, 他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不早了, 早点休息。”空气中沉寂几秒, 孟妍没走, “不听听我的回答吗。”许劲知没把话说的太绝,抬手开了展灯, 给彼此留了退路,“答案要是不好听我就不听了。”虽然听着可进可退,但说这话的人早就没了主导权。门里的灯连带着室内暖调壁灯全亮起来,光线半明半暗, 暧昧从生。“是好听的。”她看着他说, “不是艺术。”许劲知站在光源下, 头发都描上金光,“是什么。”孟妍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不是艺术,那只能是喜欢,但凭她这模棱两可的话他又不敢确定,可她偏偏轻言软语,让许劲知拿她没办法,点了下头,无奈笑了声,“你是非得看我气死才乐意告诉我是吧。”孟妍也是刚听他说“吻替”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许劲知不会当真,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几天心理路程估计都能写一部四十集大型连续剧《我是当代艺术家的接吻工具人》。明明是一件他很委屈的事情,她却没良心的忍不住想笑,考虑到小许同学的面子,她也没太放肆,压下扬了半天的嘴角说,“我不是故意的。”她这么一笑,一切就说得通了,她没那些乱七八糟悬浮到不行的意思。许劲知看着她笑,端不住架子,也跟着笑了,伸手捏住她下巴抬了抬,“气我挺好玩儿,嗯?”虽然这些天他表面能装的像个混球一样,没所谓地跟她说“下次轻点儿”,但他心里其实挺想不通,也挺难受。感觉有什么东西隔着,走不近她,以为是现在的圈子不同,想法不同,他企图融入她的圈子,去配合,去理解,拿出从前念书时候那功夫认认真真看了几本美术史的资料书,不感兴趣,就硬着头皮一页页往下看,中国的外国的,里面知识他倒是都记着了,就还是没明白她怎么想的。现在忽然解释清楚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他内心戏演过了。孟妍握上他手腕,从他手里挣脱,他没用力气,一挣就掉,“还不是因为你胆小鬼,许劲知,你胆小鬼。”“又拿这话激我是吧。”他懒散站着,故意说,“我今天可喝酒了,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