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溯在听到路知宜第一遍说曲名的时候心就莫名拧了下, 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他不喜欢这首歌,更不喜欢它的名字。“换首轻快的吧。”他建议。路知宜并没察觉他的异常,开玩笑地回他:“你当人家是我们请来的呀, 想听什么就什么,单独给我们演奏了一首已经很不错了。”“……”程溯便没再说,只当不知道这曲子名字的意思,忍着听完。吃完饭也接近程溯去钻豪上班的时间。开车回家的路上,路知宜说今天不去店里,想在家整理下给梁展展辅导的题目。但程溯没同意。“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把书带到店里,你在办公室整理。”路知宜只好答应, 车开到两人住的小区后,程溯让她留在车里,“我上去帮你拿,一会就下来,在这等我。”“好。”程溯一个人上了楼。电梯门开, 他正要拿钥匙, 隐约觉得平日里安静的楼道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他脚步放慢, 抬头去看。自己的家门口竟然站着好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女人很面熟,程溯努力在脑海中搜索,那人却主动冲他笑了笑:“你好程溯, 我们又见面了。”这个“又”字, 让程溯终于想起,是上次在名臻俱乐部点名要见他的那个女人。似乎是姓林。“林小姐?”程溯皱了皱眉, 不明白她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的原因。“你还记得我。”女人淡淡微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我叫林君娅。”程溯却没回应她伸来的手,警惕地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几个男人,问:“林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林君娅指了指大门,“可以进去聊聊吗?”“在这里就可以。”程溯并不想开门。“但一句话可能说不清楚。”“……”其实上次程溯就觉得这个女人话里有话,但当时自己因为路知宜而烦恼,没有在意,没想到时隔一段日子,竟然又找了过来。程溯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了几秒,他开了门,冷淡说:“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林君娅笑了笑,又回头朝跟在身后的几个人说:“你们在外面等着。”门关上,楼道重新恢复寂静。程溯引林君娅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我们之前似乎不认识,有什么今天一次说清楚比较好。”“好。”林君娅点点头,沉吟片刻,也很直接地说:“你不应该叫我林小姐,应该叫我一声小姨。”程溯:“……?”“但严格来说,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是你外公在你母亲去世后收养的女儿。”大概是太突然,程溯错愕了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林君娅,过去好半晌才笑了笑,“你说是就是?”林君娅也不恼,平静地说:“周珩的事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实性,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林君娅继续说,“我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希望你能跟我回林家,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说刚刚林君娅的话还让程溯处在一个接受的缓冲期,当听到她说要自己回去,程溯瞬间从那种不真实感里清醒,淡漠又厌恶地说:“不可能。”林君娅微顿:“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回去,又或者,不想去了解你原本的家庭是怎样的吗?”“不想。”程溯起身,眼里已然染上不耐的戾气,他直接打开大门,“出去,我当从没见过你,你也别再来找我。”林君娅很轻地皱了皱眉,但也没勉强。她低头笑着走到大门口,“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接受,我三天后会再来。”“随你。”程溯也很直接:“我不会见。”林君娅没有强求,她转身朝外走,走出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程溯,这件事你没有选择。”“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去问问梁美岚,你的父母,你的身世,她最清楚。”许是听到了梁美岚的名字,程溯眼底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话。电梯门开,林君娅和随身的几个人走进去,没再停留。程溯这时才回头看他们离去的方向,脑中反复回响林君娅的话,仿佛做了场离奇荒诞的梦。他22岁了,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小姨的人,还要让自己跟她走。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一口喝下去,程溯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几分。想起还在停车场的路知宜,他马上回卧室拿了她放在桌上的英语练习册,又整理了下心情,确定不会被她看出什么后,关门下楼。路知宜还乖乖地在车里等,见程溯过来,坐直笑了笑。程溯开门坐上去,把书给她,“是这几本吗。”路知宜边点头边问,“怎么去那么久?”程溯发动汽车,随意应她:“接了个电话,说得有点久。”路知宜翻书的动作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轻轻道了声:“噢。”十分钟后,两人来到钻豪。程溯把路知宜送到办公室后,就和胡晓宇他们几个开始了晚上的第一波巡店。只是林君娅的那一番话,实在让他无法平静。别的都算了,程溯没想到原来梁美岚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一直以为梁美岚是从福利院收养的他,一直以为他们从前没有任何关系。原来梁美岚什么都知道。那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程溯没有办法理解,更想不通。他心里烦,又不能在路知宜面前表现,万一这件事让她知道了,只会让她胡思乱想。巡完店,程溯独自去了一处空旷的天台,看着这个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一夜之间莫名变得有些陌生。打火机的火点亮又灭,灭了又点,就这样在无人的天台想了很久,程溯最后决定——给梁美岚打电话。程溯并不在意自己还有什么亲人,更不可能因为林君娅一句要他回去就回去。但林君娅那句“你没有选择”却又好像对应上了梁美岚下午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程溯明白梁美岚一定知道些什么,他想问个清楚。只是手机才拿出来,还没拨通号码,路知宜的电话却提前打了进来,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哭腔,“你在哪?我爸爸出事了……”-路知宜两分钟前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原本不想接,但觉得号码眼熟,最后还是接了。她也庆幸接了。是秦霄南给她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你爸今天下午急性胰腺炎入院,现在还在抢救,你真的不来看一眼吗。”听到消息的路知宜差点没站稳,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冷静地问他要了医院的地址,还说了声谢谢。直到打给程溯,听到他的声音,内心的慌乱才无法控制地倾泻而出。赶往医院的路上,路知宜一直没说话,窗外不断后退的灯光映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下午那个还在秋千上笑的人现在突然就好像被抽走了魂,没有生机地坐在那,一言不发。程溯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很苍白,他只能轻轻握着路知宜的手,只能这样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还有他在。路知宜似乎感应到他的用意,转身看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程溯,我怕。”“别怕。”程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车也开得更快,“一定没事。”路知宜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原来人真的当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恐慌,才会将过去遗失的那些记忆一点点捡回脑海里。路知宜记起小时候路弘教她写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记起他教她骑车,他扶着车尾在身后叫“知宜啊,看前面,别看爸爸,对,就这样一直往前,哎哟我的宝贝可太棒了。”记起她父亲节送他礼物时,他高兴得随身带,见谁都拿出来炫耀说是女儿给的礼物,明明只是一张普通的剪纸贴画。那些父女间温馨的回忆,都伴随着长大后的分离,重组家庭的无奈而一一消失。而他们最终竟走到要断绝关系的地步。路知宜哽咽嗓子问程溯,“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当然不是。”程溯不断揉着她的手,“这些不能怪你,而且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先去看看再说好不好。”车很快开到了医院,但大晚上的门口竟然堵了一条长队,说是里面的停车位满了,大家都在排队等位置。程溯马上打开车门对路知宜说:“你先去,我停好车就来找你。”“好。”路知宜下车,飞快地朝医院里面跑过去。按照秦霄南给的地址,路知宜一路打听到了急诊手术四楼。刚从电梯出来她就看到微微挺着小腹的江映月和家里的司机,路弘的秘书三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阿姨,”路知宜慌张跑过去,抓住她的袖子,“我爸怎么样了?”江映月好像存了一肚子气,见到路知宜后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怎么样?还不是拜你这个好女儿所赐,你再气气他呀?多气几下早点送他去见阎王不是更好?何必还在这受苦呢?你不是跟野男人跑了吗?回来干什么?现在来装好人了,怎么,知道你爸可能不行了,赶紧回来拿你的那一份是吗?”那些讽刺的话路知宜没听进去,满耳只听到她说的那句——“你爸可能不行了”仿佛晴天霹雳,路知宜整个人几乎快瘫软下去。路弘的秘书皱眉,有些不悦:“太太,现在路总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您拿小姐撒气没有任何意义。”江映月却恍若未闻,继续道:“我可告诉你,你爸说了要跟你断绝关系,你一毛钱都拿不到,你也别在我面前出现,赶紧走——”江映月伸手去推路知宜,不远处安全出口的暗处,秦霄南身体一紧,想要上前帮忙,却见一道身影忽然很快地走过去,挡在路知宜身前,抓住了江映月的胳膊。……是程溯。是她喜欢的人。秦霄南顿了顿,已经迈出来的腿又退了回去。他最后看了两眼,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转身下了楼梯。江映月也被突然出现的程溯吓了一跳,她听路弘说过路知宜跟了个不大正当的男人,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程溯。但眼下江映月已经顾不上去深究这些,她的手腕被程溯扣得好像要断了般,叫道:“松手,程溯快松手!”程溯却只是冷冷看着她。江映月太了解这个跟着梁美岚做事的男人了,真正动怒时根本不会废话,他的眼神也已经说明了一切。江映月痛得面容有些扭曲,身体微弓着向身边的秘书求助,可秘书却只是安静站着,仿佛没看到。手指失去供血开始发麻,逐渐没了知觉,江映月忍了又忍,直到实在忍不住才从齿关挤出一句:“知宜,对不起,阿姨刚刚只是有点着急……”手术室的门这时忽然开了。众人全部围了上去,程溯这才重重甩开江映月的胳膊,“你再敢碰她一次试试。”江映月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勉强扶着墙才站稳。手术室门口,路知宜紧张地问:“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手术目前来说是成功的,不过还是要送icu看看术后的恢复情况,未来的这两天要多注意。”路知宜几近崩溃的情绪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不断对医生说着感谢。程溯走过去拍她的背,“没事了,放心。”路知宜点头,却还是止不住眼泪,紧紧抱住了程溯。这一刻,路知宜也只能依偎在这个宽厚的怀抱里。这是她唯一的,仅剩的依靠。路弘被送进了icu病房,家属不能进,只能在外面等着。江映月本来就不太愿意守夜,加上程溯还在这里,她心里有点虚,便以怀着孕为理由先回了家。夜里十二点,医院已经少有人走动,路知宜和程溯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静静地靠在一起。漫长难熬的夜,幸好他们还有彼此。“如果爸爸这次能恢复健康,我一定会重新珍惜,去修补我们的感情。”看着晦暗夜空,路知宜喃喃地说。“会的,一定会。”安静了很久,路知宜不知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母亲拨去了电话,接通后她说——“妈,爸爸病了。”“病了?什么病?”“急性胰腺炎。”“你那个阿姨呢?陪着呢吧?”不知是谁在电话那边说话,路知宜的母亲又匆促道,“行,我知道了,回头我给你转点钱,你买点营养品给他吃吃吧,挂了哈妈妈还有事。”“……”电话挂断,只剩没有温度的嘟音。母亲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父亲病得如何,有没有危险。路知宜慢慢放下手机,许久后才无语地笑了笑,“他们真的爱过吗,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冷漠。”安静几秒,路知宜抬眸看向程溯,“我们以后会这样吗。”程溯理解路知宜这一刻的迷茫。作为父母曾经相爱的结晶,如今却一遍遍地见证他们爱情落幕后的凉薄。程溯没有正面回答路知宜。对于未知的遥远的未来,任何语言的保证是苍白的,唯有时间能证明人心,证明一切。“这个问题的背景前提,”程溯将路知宜拥到怀里,顿了顿,故作认真:“是你得先嫁给我。”“……”心情糟透的路知宜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弯着唇,靠在程溯肩头闭上眼睛,“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月光如水,枝桠轻轻晃动,风轻柔地掠过两人身影,直到察觉怀里的姑娘开始了规律的呼吸,程溯才微微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很轻地吸了口气说:“可我没开玩笑。”路知宜是第一个让程溯觉得生命有了意义的人,他想过太多与她有关的未来,春天去看盛开的花,夏天去看蔚蓝的海,秋天去看温柔的日落,冬天去看浪漫的雪。他的四季写满了与她有关的期待。程溯不知该怎么告诉路知宜,未来漫漫长路,无论有多少风景,无论会遇到什么人——她站的地方,就是尽头。程溯摸着路知宜的头发,自语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娶你,你会嫁吗。”万物俱静的午夜,只有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路过汽车的鸣笛。周遭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就连程溯刚刚问的话也好像瞬间被夜色吞噬,毫无痕迹。程溯莫名低头笑了笑,他拿出外套轻轻盖在路知宜身上,不知是不是吵醒了她,路知宜往他怀里又钻深了些,脸紧贴着他的胸口。过去几秒,女孩轻轻的声音自胸口传来,打破夜的静谧。“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