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衣袍如雪,孤身坐在树下。他的眼睛被宽大的白绫缚住。他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树下,苍翠的树干间挂满了霜雪。有风吹过便会抖落一些细雪。雪砂白砾,落在男子的鬓发之间,簌簌下落。他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大氅,间或掩住唇,轻咳一声,唇色红润,脸颊却苍白得透着一股病色。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黑白子纵横其上,他正在与自己对弈。他落棋的手极为稳当,手腕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散发出一股药膏的清香。一袭雪白袄裙的少女,缓缓走过他身边。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轻扬起了下巴。“明尧。”她还有些不习惯,喊他这个名字。不过她知道,他肯定听见了。“本宫在燕京等你。”南星洲的竹楼已经被烧毁。所有关于过往的痕迹,都被抹除。“就像你一直对我说的,要向前看。我们,都不该困在过往。我们,都可以获得新生。”“你说对吗,兄长?”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就算是看不见,白雨渐依旧能够想象得出她的模样,永远那样生机勃勃,永远让他眷恋和牵挂的模样。她果真像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不是天上明月,而是那烈日朝阳。人愿卿如天上月,我期卿如明朝日。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一道鸟鸣声,响彻了天际。就在二人之间,那棵松柏树后 ,一轮太阳缓慢升起。耀眼的金光刹那间铺满了整个世间,尽管天地间依旧是一片雪白,却让人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温暖,希望,和力量。“好。”一声轻轻的承诺,带着松香带着那人熟悉的气息,随风送来。她只是勾了勾唇,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灵声响。她的凤履,踩在了回京的马车上,身形只是微微一顿,便坐了进去。帘子落下,马车辘辘前行,空留那蒙眼的男子,对着已经渐入佳境的棋局,落下一子。这一次,他们都是执棋的手。不是那,被命运摆弄的棋子。千里不必相送,我们,终会重逢。第80章 080你没有动过心吗宫中年岁过得飞快, 冬日的光景,亦是很快便从指间消逝。及到春临,碧梧宫前的桃花树与杏花树,纷纷抽枝吐芽, 阖宫上下, 花香四溢。从南星洲, 不时有信传来。她留在那里的暗卫,会向她事无巨细, 汇报白雨渐的情况。白仲祺医术高明,对上长命蛊这样的蛊毒, 也是有条不紊。他早就知晓白雨渐身中此蛊, 只是这种蛊毒的休眠期,可以达到七八十年之久,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发作了。看到白雨渐的模样, 白仲祺发了好一通牢骚, 把瞿越、何渡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解毒的手法有些酷烈,故而暗卫并没有将那些手法详说, 但提了一句白雨渐消瘦许多,满头乌发尽数霜白。很多时候就坐在他们最后告别的那棵松柏树下发呆。随着暗卫一个接一个地被召回燕京,渐渐, 也没有他的讯息再传来了。不知道结果是活, 还是死。蓁蓁并不时常想念他。远在燕京,不见亦是不念,何况,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只是,很偶尔,她会恍惚间看到一抹白衣。再定睛去看, 发现只是错觉。姚南枝身为过继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每天晨昏定省,倒是颇为规矩。他性子安静,便是看作是个斯文秀气的公主,也毫无违和感。蓁蓁却还是给他精挑细选了好些老师,时时关心他的课业。她没有教导过孩子,但凭着记忆中,那人教诲自己的模样……也算是教子有方了吧。姚南枝却好奇问:“为何母后从未要求南枝,应当做到何种地步?”譬如骑射,是要样样争得第一,魁首,文章诗歌,是要做得叫先生们交口称赞,亦或是得圣上赏识?旁的世家公子,家中之人都会有此要求,为何母后从未这样。姚南枝心底忐忑,以为自己受到冷落,忍不住有此一问。正坐在一边,看他读书的皇后微微一怔。记忆中,那人从未要求过她什么。不论是医术、还是别的什么,他从来都是倾囊相授,不加保留,却从未要求她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她以前,也以为他是不重视她的……“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得到最大的自由。这个世间加诸在人的束缚,太多太多,每个人都活在旁人的审视之中,没有人可以摆脱这样的宿命,做到永远快乐、永远无忧无虑。”“但是我想要你可以自己决定,生长成何种模样。““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引你前行而已。”她想,这也是那个人,一直以来想要对她说的吧。一次,姚南枝来请安的时候。姚玉书恰好摆驾碧梧宫,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相处的一幕,却是袖手笑得温和。“真是母慈子孝。”他叹道,旋即抬步离开。不久,宫中传出了喜讯。是皇帝近来很宠爱的一个美人,有了身孕。姚玉书不顾群臣阻拦,执意要将此女子封为淑妃。贵淑德贤,那小小一个美人,竟是一下便跃了三级。蓁蓁听闻此事,搁下练字的笔,差人去库房清点了许多贵重的礼品,送到美人,不,是淑妃所居的宫室。傍晚时分,姚玉书来了。春日多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雨声断断续续,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皇帝,她低声吩咐玄香,去煮一碗醒酒汤来。玄香领命而去,蓁蓁转身,却见他睁开了眼眸,正支着下颌望着她。他很缓地说,“皇后此生,就没有什么不能圆满之事吗?”他双眼迷蒙,似乎泛着一层薄雾。“皇上,”蓁蓁关上窗,又去拿了一件披风盖在他身上。“您醉了。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你对那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倘若有情,为何还要回来?倘若无情,又为何放手?”唯有情到浓处,才舍得放手,不是吗?姚玉书执着地要她给一个答案。“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于朕,是吗。”这雨夜寒凉,他的心,亦是冷得透彻。“谈何利用呢?皇上,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她淡淡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