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比较高贵,只是人的选择罢了,”姚玉书道,“你不是宫里长大的,你不懂,在这座宫城里困得久了,人的心会冷的。你年纪太小,很多事,你还不明白,悟不透。”蓁蓁靠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那皇帝哥哥,想不想要丹书玉令?”却听见头顶一道叹息。“蓁蓁,”姚玉书哀凉地说,“你不再是两年前,刚入宫的你了。”他听出了她的试探,却没有动怒,“我希望你记得,你是我唯一的血亲。那时俪韦挟持你,我若执意不顾你的性命,要杀了俪韦,没有人拦得住我,凭他白雨渐也不行。”姚玉书缓缓松手,眼底藏着失望,“可如今,你连我都要警惕了么?”终究千言万语,化作无言。蓁蓁,若你和我。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接连几日做了噩梦。蓁蓁不止一次梦见,她杀了姚玉书,踩着姚家人的血骨,坐上太行之主的位置。累累白骨之中,有一具,是那个人的。她坐在那里,俯瞰着太行的臣民,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手很冷,身体也很冷,她感觉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那个她是太行新的主宰,大权在握,拥有男.宠无数,好些人的面庞,都像极了一个人。可是她知道,那个人早就死了。死在了很多很多年前,再也回不来了。她转过头,茫茫浮尘散去,一间医馆悄然伫立。有人蒙着面纱往来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欢声谈笑。她正给人号脉,微风撩起那层轻纱。露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庞,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今日这场雨,是春天最后一场雨。雨丝细密,落在乌黑浓密的发顶,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起。其余散落肩头,浓重华丽地倾泻了一身。白雨渐长久地,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眺望着那座宫城。从飞白死后,她再也没有来过。只派玄香前来传话,“娘娘说,她以后都不会来见你了。““她还说了什么?”“让您即刻出京,永生永世,勿再归来。”长久没有等到那人说话。玄香悄悄抬眼,却见那人神态自若,轻轻颔首。“知晓了。”他毫无被玩.弄的恼怒,平静地收拾起了行囊。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想了想,去地窖中提出了那坛女儿红,一并带上的,还有那件嫁衣。心头涌上熟悉的绞痛。他解下酒囊,对准唇。虽然尝不出滋味,酒液入喉的辛辣,却可以缓解那股绞痛。站在马车边上,瞿越叹气,劝,“家主,走吧。”瞿越一开始就不相信,家主会那般死在宫中。所以一收到密信便赶来了,果然见到雨中黑衣之人修长的身影,不知是淋雨的缘故还是怎么,他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少了许多血色。何渡提议,“回南星洲吧。”从燕京回南星洲,历经七天七夜。脚程快些,可在五天之内赶到。白雨渐仰头又呡了一口酒,月朗星稀,照得他面上泛起酒醉的薄红,眉心似蹙非蹙。“且慢行。”路上,马车停下修整,雨也停了。将近三更,他孤身一人,去了郊外的乱葬岗。这里,不似十多年前那般乱了。那个时候,一路行来,道路两旁都是死尸残肢,有些冻死饿死的人,化成了森森白骨。走一步,就要当心踩到人的头骨。从来没有人会想着,来乱葬岗这种鬼地方。这里常常有流寇横行,他们路过乱葬岗,都要在死人身上寻摸一阵,摸到些值钱的东西,才满意离去。那一年……那一年他甫满十四。都说燕京来了名小神医,对于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有独门良方,一手银针亦是奇绝,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白衣乌发的少年,常常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冬日常有大雪,三天三夜不歇。早在天光未明,薄雾濛濛、荒无人烟的街上,少年人撑着伞,纤细独行的身影,就会出现。他会到西街买酒,在东街义诊。再在对面那间客栈吃住。他生着一双桃花眼,面皮冰白。只是这样的光景里,谁还记挂着神医俊不俊俏,人人都笼罩在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的恐惧之中。他的出现,宛如神迹。他不透露姓名,不透露年纪,渐渐有人称呼他为,白衣郎中。那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有药材可以抑制,在初初爆发之际,早有富硕之人,将那药材囤积了满满一库房。而官商勾结,官员收受了贿赂与药材,自然对此视而不见。朝廷命官尚且如此,谁还管得了底下的人呢?被夺去性命的,大多都是那穷苦之人,老残病弱,与不满三岁的孩童。不巧,即便有了预防,一家富户,仍是害了这病。听闻街东出了一位小神医,连忙派人重金去请。回来却说,那神医拒不肯收,扬言有三不医。一心求死者不医。大奸大恶者不医。倚权重财者不医。富户大怒,连夜派了数十家丁前去捉拿,务必要将人捉回府上。等到了地方,却是人去楼空。少年孤身一人,去了乱葬岗。漆黑的天幕下尸横遍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腐烂臭气,几只昏鸦偶尔怪叫。唯有清浅的脚步声,踩过不知是枯枝还是头骨的声音。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白皙的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走一步,便要敛袖擦一擦。垂眸,轻喘上一口气,缓解胸口那股窒闷之感。第73章 073我不是你娘月色之下, 白骨森森。他来此处,只是想找一找那样的人。将死之人。疫病横行之下,无数人失去了生命。阳世的人有居所,死去的人有坟冢。但大多数, 都被扔进了乱葬岗。在这荒凉阴森的地方, 总是能够碰到那些, 徘徊在生与死边缘的人。每到一个地方,少年便会寻找这样的去处, 寻找那样的人。他腰间别着一壶酒,小心看着脚下, 以免踩到一些无主的残块。这一次大约是运气不太好, 他并没有见到有任何活人的迹象。他取下腰间别的酒囊,用烈酒将双手认真地濯洗了一遍,然后捧起黄土, 细心掩埋了一具裸露在外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