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知道,皇帝心意已决,结果无法更改。白雨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若早知今日,是这样的结局,微臣绝不会答应,绝不会离开燕京,”他的笑容淡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却又灼灼人眼。“臣已经做了所有臣该做的,只剩最后一件事。”“微臣告退。”阳光倾洒在他走过的道路上。皇帝眺望着男子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还有那背影之后,连绵起伏的宫城。“什么时候,朕也能随心所欲一回。南星洲究竟是何样的山水,朕何时才能亲眼去看看?”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自从俪韦身死之后,皇帝的一些想法愈发琢磨不透起来。尤其是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皇后,册封贤妃……“或许,母后说得是对的。”皇帝的一声轻叹,消散在风中。……“如果一定要用一条性命,”“来证明你的清白。”白雨渐抬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蓁蓁伸出手,速度已经够快地去抢那杯酒,可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仰头喝尽,喉结滚动,随即酒杯被他掷在地上,已经空了。它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圈,滚到了池仙姬的脚边。池仙姬亦是一脸空白,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酒杯。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就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再一次,再一次……池仙姬面上那些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的笑意,就那么僵在了脸上。她的嘴角缓缓地收了回来,她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脸色灰败得可怕。“白雨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是皇后,是旁人的妻。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去死?”两年前,他愿意为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担下不属于他的责任,义无反顾地去死。两年后他依旧选择了同样的一条道路,为了同一个人。而这个人还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池仙姬看着这个男子,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个人一般。冰雪一般淡漠,又温柔如同深海,只是这份温柔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她看着他的身形晃了一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从未有过这样脆弱的一面,他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他的指骨无力地想要抓住什么,逐渐痉挛。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可是他的眸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少女。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池仙姬嘴唇哆嗦着,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过了半晌,她又脸色苍白地轻轻笑了起来,似乎自言自语,“白雨渐就算你用命来证明她的清白,又怎样?不过拖延一时,她还是会死。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池仙姬的路。没有人!”从男子喝完酒,到重重倒地的过程,蓁蓁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的神情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在他像是婴孩一般蜷缩成一团的时候,她方才蹲下身,将手指放在男子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暖流,还没有断气。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眼眸微微撑开一线,一双桃花眼里深邃润泽,仿佛落了无数光晕。他笑了起来,唇角勾着柔和的弧度。偏偏要这种时候,他才肯温柔。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蓁蓁却问,“军中如何?”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一点都没有意外,用着气音回答着,满眼都是耐心,“没有事了,战乱已经平息,所有人都得救了。”他告诉她广宁侯已死。忽赫十六部与太行签订契约,三十年内,不犯边境。他该做的,真的已经全都做完了。“你做得很好。”她的手轻轻放在了男子的掌心,仿佛一种无声的嘉奖。白雨渐浑身无力,连合上手掌,握紧她的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用力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温暖,贪婪地注视着她的面容。他总是会用这样的神情瞧着她。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不该这样看着一个人。会让人产生被他深深地爱着的错觉。他这样的人,不该有那么浓重的情感。那与他极不相衬。他忽然吐字艰难道,“我怀里有一物,你且取出来。”“我位极人臣,如今又有军功在身,皇帝早已忌惮。”他每说一个字就要费力吞咽,重重地咬着舌尖,好似在强迫自己维持清醒。蓁蓁依言将手伸进他怀里,他的整片胸膛冰冷得可怕。那颗心脏处却是炙热无比,一声一声跳动得飞快,仿佛震耳欲聋。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把匕首。“你……什么意思?”白雨渐闭了闭眼,这就是他未竞之事。他这一生,别无所求了。这条命,她想要,就拿去。他嗓音平静,压得极低,“微臣意图挟持娘娘,犯下谋反之罪。我若身死,皇帝必然大悦,你可免除一死。”用他的命来邀功。是他的性子。蓁蓁垂眸,“你早有此心。”“是。”他的命,会是她的护身符。白雨渐咳笑出声,“此事毕了,会有人力保于你。今日之祸,绝不会重演。”她摇了摇头,“你真是半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地强横专.制,一定要别人跟着他的想法走。蓁蓁想起他那翻新一遍的丞相府,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与朝廷一些官员私交密切,身沾结党营私之嫌,原来都是铺垫。“传你奸佞弄臣,污你明氏清名。”她轻声问,“也不再在乎了么?”“那些,我从未在乎过。生前身后之事,与我何干,”只是,他还不放心,还要叮嘱,“待我死后,一定要为自己筹划。若你无所出,将玉倾之子养到膝下,立他为储君。你若有所出……我自私地请求你一回,善待玉倾之子。”他盯着她的双眸,好似永远这般冷静,这般无畏,“答应我,好好活着。”“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缓缓闭上双眼。“池仙姬怎么办?”白雨渐轻笑,“你早已不是过去的你。”言下之意,池仙姬不足为患。他很欣慰。尽管这样的改变,经历了一场堪称痛苦的蜕变,他多么希望,她还是从前的她。那个从未被卷进种种恩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永葆单纯和天真,永远快乐。蓁蓁握住了那把匕首。“你后悔养大我了吗?”他不曾睁眼,“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低声喃喃,却没有说下去。他的脑海中,掠过那十年。这辈子将近一半的时间,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那是他人生中最珍贵最快乐的时光。看着那个小小的她长大,为她绾发,为她做好一日三餐,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医术,一同酿酒,行医……看着她从小小的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给她准备嫁妆,预备送她出嫁……他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