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笑了,“她们从前待我很不好呢。”因为不在意会不会破坏他与白家人的关系了,所以说出口也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有点恶趣味地,跟他告状的意思。“白兰珠为难我,欺负我,往我的房间里放老鼠放虫子,指使下人们孤立我。她还想剪了我的头发,逼我去庙里当姑子。”她的脸上满是委屈。白雨渐的目光,自然而然就停在她的发上。那乌黑柔顺如同缎子一般的长发。刚刚被他捡来时,她的头发还有些枯黄,发梢也大半开了岔。他想起那一日,他与广宁侯交涉归来,身心俱疲,看到白兰珠那般待她,想也不想就出了手,刺伤了白兰珠的手腕。白琴氏后来还埋怨他下手太重。想到这他眸光微暗,只觉那时下手还是太轻了些。她指尖掐着杏花花瓣,“白二娘呢,每次都会教训她女儿,但话里话外都是偏袒。我看着,却不怎么羡慕。小秋,不知大人还记得么,就是那时我的婢女。她同我说呀,要是蓁蓁小姐也有娘亲护着,该有多好。”“我说,我有兄长就好了。”好久没听见的两个字,他浑身一震,然后眸子里漫漫地浮上了雾气。男子的眼神,看上去极为难过。她皱着鼻子,没有注意他的表情,“还有白琴氏那个老东西,成天罚我跪祠堂——”跪祠堂。难免想到了他亲手送来的那碗鱼汤,下了毒的鱼汤。蓁蓁当即不高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本宫乏了。”她打个哈欠,便走了。白雨渐却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第59章 059世上只得一个蓁蓁“怎么一回来, 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白琴氏拄着拐杖,皱眉看向那紧闭的房门。瞿越叹了口气,“家主许是心情不佳, 正自斟自饮吧。”“他自幼哮喘, 就该远离这杯中之物, 怎贪杯起来了?上回他酒醉吐成那样,脸色惨白好几日, 怎么不长记性?”白琴氏恼道,“快把门打开, 我要亲眼看着他没事才放心。”瞿越到底拗不过, 只得上前把门打开,白琴氏走进去,却见男子闭目往后仰躺在椅子上, 身上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袍, 瞧着还是几年前的旧衣。竟也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倾泻在两肩, 丝丝缕缕地垂落。墙角那箱子却是打开的,里面的物件翻的到处都是,多半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拨浪鼓, 陶响球,还有已经发黄了的面人。瞿越知道,这些都是竹楼里蓁蓁小姐的旧物,包括那个用来插花的瓷瓶,亦是她从前很喜欢的。男子冷白的面上薄薄一丝醺红,薄唇翕动, 无声呢喃着什么。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似一笔写到极致的墨。他修长的指骨间勾着一个细颈酒壶,壶口对着地面,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酒水,满室都飘着醇香的气息。不止他的手上,桌案上还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壶,白琴氏焦心不已,“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男子似乎被吵到眉心微微蹙起,那睫毛亦是在颤动着。瞿越知道白雨渐一喝酒便不希望有人打扰,“老夫人还是让家主歇一会吧?”“歇一会?你看看他这副模样,”白琴氏沉声,“每次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过是一个女子!满京城那么多闺秀,他何必为一个已经嫁了人,做了宫妃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从前再亏欠她,可雨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早就该还清了!怎么还要这般折磨我的雨渐?”白琴氏说着哽咽不止,老泪纵横,“难不成是要逼着老身亲自进宫,跪在她跟前,同她谢罪不成?”她说着扭身便走,背影佝偻,步履蹒跚,匆匆赶来的白二娘连忙劝住她,“您年纪大了,这宫里宫外来来去去的,您也受不住这颠簸。娘,我相信蓁蓁这孩子她……还是存有一线善心的。我们以前待她……确实过了,我想她也不想再看见我们。”白二娘说着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光景,当初她便该对那孩子多多照拂一些。她一个孤女在白家本就处境尴尬,何况还是那样的身世……若自己当初劝着白琴氏一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雨渐教养她十年又如何,俪韦那奸人的种,便是那死都改不了的毒辣心肠,她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们雨渐!”“娘,话不能这么说。”白二娘嗫嚅着,“那孩子也没有做什么……不都是家主自己进宫……”白琴氏还是怒气难消,白二娘好说歹说,劝着白琴氏回了屋子,瞿越这才松了口气。“家主。”瞿越走近,在男子身旁低低唤了一声,却不见白雨渐醒来,仿佛沉溺在梦境之中。瞿越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酒壶拿了下来,然后找到一件外袍披在他的身上。随即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阖上。瞿越离开没多久,白兰珠出现在书房门前。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随即转过身紧紧地关上了房门。白兰珠一步步走向那闭着眼脸色苍白的男子,端着醒酒汤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她屏住呼吸,有些痴迷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却一眼都不曾正视过她。她把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伸手想要摇醒他,“表哥。”她是跟其他人定了亲没错,可白雨渐如今位居丞相,文臣之首,正妻之位空置。放眼整个燕京,谁能及得上他呢?想到上回那个贵妃如今的皇后,竟然是白蓁蓁,那绝美的容颜和通身的富贵,白兰珠就很不甘心。以前在白家的时候,她就处处都压她一头。怎么死都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还是压了她一头?若……她成了诰命夫人,进宫面圣,怕是能膈应死那白蓁蓁,毕竟她当初那么喜欢白雨渐。还有那打她的耳光……白兰珠摸了摸脸,一股愤恨涌上心头。男子冰凉雪白的手腕搭在扶手上,她轻轻一触,浑身就像过电一般。她知道白雨渐特别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这么多年能够近身的女子,她就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那池袅,一个就是白蓁蓁了。可,就算是未婚妻的池袅,待表哥都藏不住的小心谨慎,而那个白蓁蓁呢,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连表哥的院子都可以随便进。从来没有人拦过她,表哥的种种特权都是给她的。……白兰珠跌坐在地上。白雨渐身量极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喝醉的,眼神清明得很。醒酒汤刚刚被他打翻在地上,他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表哥自幼学医,嗅觉更是灵敏,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表……表哥。”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跟娘都是借了白琴氏的光,才能待在他身边。而白琴氏,也不过因为是服侍过华清的旧人,才得到白雨渐的几分尊重。白雨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嗓音清寒若玉石相击,“你到白家多少年了。”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白兰珠心尖苦涩,多少年了,他竟然都不知道,“我,我在白家住了十四年。”“你可是对我安排的婚事有所不满?”他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可不知为何白兰珠惊惧非常,抖得更加厉害。她一下子落下泪来,“没有不满的,表哥,表哥待我已是极好。”吏部侍郎嫡长子的正妻。就算是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怕都轮不到这样的婚事。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他待她当真是仁至义尽。可笑她还怀着那样的心思,她为何还敢怀着那样的心思……他一直没有说话,片刻,雪白的袍袖微晃,她呆呆看着他走到一旁伫立着,对着那面墙,墙上悬挂着一把剑。那把剑是明徽的旧物,宛若他人一般冷,她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把剑取了下来。白兰珠后背整个湿透,她不敢相信,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表哥竟要杀了她?她不住地往后退,腿肚子几乎抽筋,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哭出声来。“表哥当真如此绝情?若,若今日这般的是白蓁蓁,表哥又当如何?为何表哥要这样待我?我究竟哪一点比不得她?若表哥当初捡到的是我,若我才是你仇人的女儿,表哥可会那样为我着想,为我谋划,为我安排一切后路?”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问出这些话来。白雨渐的眸光划过,仍旧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温情。就连看着那跟随了他多年的老仆人何渡,亦是如此。“铮”,他的剑拔了出来。那么明亮那么冷的剑光,如同那双眼。“她不会这么做。”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桃花眼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其实,也说不一定。”如果是她,他的理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只有那么一次,也足以让他铭刻终身。那种想要触碰,却又拼命遏制的感觉。想要紧紧搂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再放手,却又不得不把她推开的感觉。这一生,都忘不了了。剑刃破空,锋利的剑尖直直指向了白兰珠的咽喉,他指骨冷白,手背青筋分明。她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竟然有点病态。“世上只得一个蓁蓁。”他唤“蓁蓁”两个字的嗓音,又轻又柔,眸底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爱意。“表哥……你是不是疯了。”白兰珠颤声。她心中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已经是皇后了!你是丞相,你是太行的臣子,你肖想皇后,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变得寒冷。房门倏地被人推开。看见这一幕,瞿越大惊,“家主!家主手下留情!”他当即跪了下来,“表小姐到底是白老先生的亲族,您若是杀了她,传到老先生耳中,怕是要令他老人家心寒啊!”白雨渐脸色寡淡,白仲祺是他恩师,与她确有血缘牵系。白兰珠宛若被扼住喉咙的鸟,瞳孔紧缩,看着那剑尖慢慢收了回去。她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瘫软在地,她……她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