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阿贝尔医生小心翼翼地问。因为约翰脸色苍白, 满头冷汗,简直比盥洗室里的那具尸体看起来还糟糕。侦探用手揉着额头,叹口气说:“社交车厢没有门锁, 差点要了我的命。”“啊?”医生一头雾水。约翰摆摆手, 没有继续解释。他们正蹲在头等车厢的盥洗室门口, 看着躺在里面的尸体。那是银行家鲍尔的秘书, 他的胸口有个血洞,脑袋歪在一边,神情惊恐。“是木仓杀,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阿贝尔医生检查完尸体之后, 发愁地说,“除了诅咒金币, 还有人类在制造命案。”约翰的状态不佳,不过他的头脑还能保持正常运转。“这个盥洗室在车厢连接处,一边是头等卧铺车厢,一边是社交车厢,可以断定只有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与头等车厢的乘客才能经过这里。”约翰回忆着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秘书的时间。因为首先检查的就是秘书的行李,然后头等车厢的乘客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包厢房间查看随身物品。除了老伯爵与那位贵夫人, 因为他们有仆人代劳,这段时间也一直待在社交车厢的吸烟室与女士沙龙里。“凶手的时间很紧迫, 头等车厢的走廊这边一直有人。在行李检查结束之后, 到列车员发现尸体, 大概只有十分钟的空隙。”约翰掏出笔记本,对照自己的腕表,然后唰唰地写下了时间, “去核实头等车厢的乘客们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不在场证明是吧?”医生精神一振, 这个工作他可以。约翰忍着头痛说:“对了, 这几个人不用问了。”阿贝尔低头,发现打头就是七号、八号包厢。“是,是詹森他们?”约翰无声地看着医生。阿贝尔医生一缩脖子,尴尬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老伯爵、那位夫人、还有我们可怜的列车长也都不用问。对了,你有怀疑对象吗?”“瓦妮莎小姐。”侦探回答。“什么?”医生大为震惊。虽然不认识那位歌剧女高音,但是能看出瓦妮莎确实是教养良好的淑女,而且瓦妮莎的神经脆弱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有病。如果要问头等车厢的乘客里面谁最快在这场神秘事件里崩溃,阿贝尔相信瓦妮莎小姐肯定是第一个。阿贝尔医生试探着问:“难道……她最不可能是凶手,所以你就怀疑她?”约翰无语地看着阿贝尔,这又不是侦探小说。“你仔细看,盥洗室不是社交车厢,是带门锁的,所以秘书是自己打开了门,看到门外等的人。如果你看到一位女士等在盥洗室门外,你会怎么样?”“呃,侧身避让,然后移开目光,出于礼貌不会去看她……”“男士呢?”约翰继续问。“笑着跟他打个招呼,没准还要借个火什么的。”阿贝尔医生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了。伤口附近的衣物有轻微的灼烧焦痕,证明射程很近,秘书看到别人端着木仓对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虽然列车开动的轰隆声足以掩盖木仓声,但是秘书拼命大喊,反抗逃跑的话,他不会这样毫无挣扎地就死了。“不对,也许是身份比较高的人呢?我遇到老伯爵也会主动避让的。”阿贝尔医生提出一个漏洞。约翰解释说:“他们身边会有仆人,不会单独出现,仆人会在他们进入盥洗室之前做清洁,如果秘书一开门看到老伯爵站在门口,他反而会惊讶。”“所以凶手是女性……”阿贝尔医生点头,这确实很有道理。说来也巧,头等车厢的乘客,除了贵夫人与她的女仆,就只有瓦妮莎小姐了。约翰看着打开的盥洗室窗户,飞快地说:“木仓应该被丢出窗外了,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还能再看到它。”“你说什么?”医生再次震惊。话音刚落,他就在窗外看到了一柄小口径的女士手木仓,上面还有象牙装饰。阿贝尔医生傻眼。火车是一直往前行驶的吧!“唉,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没有找齐金币之前,我们无法离开这班火车,火车也永远不会到站。”约翰压低声音说完,然后用力地拍了一下医生的肩膀。阿贝尔医生脸色惨白,两腿打颤。“没法离开是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我记得康纳尔牧师从前说过,不要随便去废墟或者古老的神庙,误入不属于人类的领域,会发生可怕的事。”阿贝尔医生结结巴巴地说,以前他都把这些当故事听,现在可不敢了。“不止会遇到怪事,还会变成怪物呢!”约翰想到了罗莎与爱琳。透明的蝴蝶翅膀是多么美丽,她们的面孔就有多么恐怖。许多事情都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你调查的时候多注意一些,这起案件的动机可能还是因为厄运金币。”约翰叮嘱。他知道瓦妮莎在伦敦是非常受欢迎的歌剧女演员,现在竟然变得消瘦又神经质,之前在餐车也是瓦妮莎第一个喊着“诅咒”。“她可能是头等车厢里唯一跟鲍尔先生、秘书一样从伦敦来的乘客,杀人总有理由,尤其是冒着风险在火车上杀人。”阿贝尔医生还没能回过神,愣愣地说:“可是,我们的重点不应该是找到所有金币吗?杀人案可以等到火车脱离这个诡异的空间之后再说吧。”约翰认真地问:“你能保证到那个时候你还活着,我还活着,凶手也还活着吗?”来自侦探的灵魂质问,差点让阿贝尔当场昏厥。约翰准确地伸出手,扶住两腿发软整个身体往下滑的医生。“坚强一点。”阿贝尔以为约翰后面会说“你可是这班火车上唯一的医生”,结果侦探来了一句:“怎么说你也是经历过古神复苏的人了,不要这样没出息。”医生想要骂人,想要一个过肩摔把约翰的脑袋磕到马桶里。“我把找金币的活儿包揽下来,破案的事情交给你了,没问题吧?”约翰盯着阿贝尔,大有你如果不满意,我们就换个任务的架势。阿贝尔:“……”算了算了,他根本打不过侦探,他在黑礁镇就见识过约翰的身手。约翰目送阿贝尔医生颓然离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垂头看自己手里的金币。没错,就是金币。刚刚从阿贝尔医生的马甲口袋里摸出来的。阿贝尔不是头等车厢的乘客,按理说金币不会“找”上他。可是医生刚才伸头去看车窗的时候,约翰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忽然浑身一冷,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来了。侦探敢拿自己跟邪神打交道的经验发誓,这就是“被某个神秘注视”的感觉!约翰立刻不着痕迹地检查自己的衣服,他很快就发现衣兜里多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金币!约翰忍不住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然后他的视线来到秘书的尸体上。是鲜血?还是新鲜的心脏?金币是被这些东西吸引来的吗?约翰头皮发麻,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医生,又是拍肩又是搀扶,迅速“检查”了一遍医生的口袋。盗窃技巧过关的侦探,轻松地摸走了金币。——既然已经被金币盯上,沾到诅咒,就不必隔着东西接触了,没用!约翰长长地叹了口气。太惨了,这趟东方快车的旅程,他原本以为自己通过卡洛琳夫人订到头等车厢的票,可以好好享受欧洲豪华火车两日游,结果竟然卷入了这种生存游戏。***盖密尔远远地望着那处车厢,回头对詹森说:“看来我们的运气很好。”“嗯?”“有人类死了。”盖密尔轻声说。他不记得鲍尔的秘书长相,所以不知道死者是谁。他不关心谁杀了这个人类,蚂蚁的自相残杀,不值得看。可是蚂蚁的尸体有用。“……侦探先生的运气,也很好。”盖密尔停顿一秒,声音里带着对不凡珍珠的赞叹。詹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眼睛同样能看见,一条条暗红色的烟雾正在汇聚。这是人类完全看不到的东西,厄运金币的意志,会构成一个无形的怪物。现在这个无形怪物被新鲜的祭品心脏吸引,忍不住窥看尸体。詹森看着约翰站在盥洗室里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什么。“跟上去吧,不能让侦探先生死了。”詹森往前迈步。“我来。”盖密尔按住詹森的手,认真地说,“虽然只是一个不成形的眷属,力量也微不足道,但是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古董盒子,我们还不知道这份激发厄运金币的力量与烈日神的联系有多深,所以我来。”盖密尔看着詹森,语气温柔:“我也比你更了解烈日神托纳提乌。”随着暗红色烟雾的成形,车厢各处纷纷传来惊叫。人类看不到这些东西,但是会受到影响,有人喝水呛咳,有人疾病发作,厨师切到了手指,列车员被地毯绊倒。这些都是“小”厄运,真正的恶意会冲着距离尸体最近的侦探去。这也是侦探的本意,他站在那里,就是以自身为诱饵,等待怪物主动袭击。侦探相信,盖密尔或者詹森会来收尾,他只需要尽力地挣扎求生,拼命逃跑就行了。***盥洗室里的空气变得沉滞,诡异。约翰手里的卷烟忽然在无风的状态下自动熄灭。他咬断了烟,对着面前那个逐渐成形的怪物咧嘴一笑。——是的,约翰赌对了,过高的意志力让他可以看见这个家伙。还能保持理智,不惊恐发疯。在这列火车上,只有侦探是最有可能逃脱追杀的诱饵。约翰只能、也只会这么选择。约翰抄起匕首,隔着衬衫在自己的胸口划了很浅的一道口子,只有些许鲜血渗出,然后他把匕首狠狠地砸向怪物。“来啊,你这个蠢货!”约翰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