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他终是没能说出。挺拔的身躯就这样轰然倒下,但在那之前,他还不忘先将若梨放下。第36章 离京城踉跄着跪倒在地, 若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胡乱摸索,好不容易触到他, 下一刻她便猛地收回了手。豆大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淡了丝许浓稠的血。他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但仅是一下,若梨的掌心便已是温热潮湿, 始终存在的血腥味似乎更为浓烈,让她所有的感官都麻木迟钝。脑中也空空的,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喉头翻滚着,若梨说不出话,半晌, 她的手哆嗦着往上爬,捧住裴屿舟滚烫的面颊,不停地晃。“裴屿舟, 裴屿舟你醒醒,呜呜呜……”“我不讨厌你了,我给你亲, 你别睡……”泣不成声的少女全身发软, 颤抖不休, 哪怕是当初得知自己盲了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痛苦崩溃。他救了她,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若是她能看见,至少她可以知道周围是什么,可以找人来救他。但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咬紧牙关, 若梨哭着匍匐在地, 开始用双手寸寸探路, 试图摸索到一个方向去求救,如此爬了没多久,便有平稳而缓慢的车辙声自远方悠悠传来。于此刻的她而言,却是这世间最动人的福音。车辙声越来越近,的确是往他们这来的。少女的眸有一瞬间像是能看见了,亮得揪心。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朝着声音的方向迎面而去。只是没多远,她便被泥石绊到,踉跄着扑在泥泞之中,狼狈不堪。可若梨顾不上疼,她站起来继续跑,声音几乎近在咫尺时才停下,张开双臂。周遭彻底静了下来,牛温热的呼吸甚至已经吹拂起少女鬓边凌乱脏污的发。若停得再晚些,她便会撞上。准备去镇上赶集的夫妇俩也是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虽然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往这跑,但他们没想到她竟是停也未停,直直往车上扑。“求求你帮帮我,我哥哥受了重伤,他快不行了,求求你……”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妇人先回过神,她立刻下车扶住若梨,安慰道:“姑娘你先别急,你哥哥他……”话音未落,她便注意到若梨身后躺着的一道人影,依稀能看到些触目惊心的红。“姑娘你,你看不见?”收回视线,再看向若梨时,妇人才发现她的眼眸并无聚焦,根本锁不住她的方向。若梨含泪点了点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纤细的,染满鲜血的手却死死攥着妇人的袖子,生怕她走,哑着声哀求:“我与我哥哥遇到了贼人,他为保护我身受重伤,又掉下悬崖,求求你们行行好,等他好了定会报答的,求求你们……”说着,若梨便要跪下给二人磕头,却被妇人匆忙抱住。她也是有女儿的人,且孩子与她年岁相仿,看她如此可怜自然心生不忍。“老李你快把他们带回家,我去找叶神医。”拿定主意后,妇人看向夫君,语速飞快,但格外坚定。虽然两人来历不明,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同样敦厚善良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他们先将脏兮兮的若梨扶上车,又去前面搬裴屿舟。饶是有所准备,但在看清少年的那刻妇人还是捂着嘴惊恐地叫了一声。这都快成血人了,只怕再耽搁下去真的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想着她与丈夫对视一眼,抬人的动作更快了几分。回到村里后妇人跳下车往叶神医住的地方跑,到门口时见人还在家,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些,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你这究竟是要救人还是想要人命?是何情况倒是先与我说说。”摸了摸白须,老人一句话便让妇人冷静下来,赶忙开始向他说明情况。不紧不慢地听着,他转身开始抓架子上晾干的草药,又拿了几瓶炼好的药丸,最后将银针包丢进药箱,准备齐全才跟着她出去。-叶神医在孙岚家用过午膳后,才在她丈夫李柱的搀扶下离开。只是临走前他的视线又在若梨脸上停顿片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白须。随身的荷包里还有十几两碎银,她几乎都给了叶神医做诊金,剩下的二两银子给了收留他们的孙姨一家,请他们帮忙去镇上买两件成衣。回来后,孙岚将一直托着下巴,视线在两人身上轮着打转的女儿赶出小房间,接着看向环抱着肩膀,蜷坐在角落的若梨,心疼地道:“姑娘,我烧了些热水,你快来洗洗吧,仔细着凉。”说完,她又看了眼上半身缠绕着白布条,面色苍白,仍然昏迷的少年。重伤至此,还能支撑着走到村落,实是厉害。凑巧叶神医仍在村子里,他也算个有运之人。“谢谢……”若梨的声音还是哑的,虚弱无力,她在孙岚的搀扶下起身,走进净房,褪尽衣衫坐到木桶里,将身上的泥污都洗了干净。穿着干净的棉布裙出来后,她便准备直接回房,却听孙岚的女儿李月儿一声惊呼,接着自己的腰侧便多了双温热的小手。“你真好看……”她又捏又揉,单纯又痴迷。身心疲惫的若梨一时有些懵然,傻傻地站着,任由她摸。将染血的脏衣服抱出来,准备照若梨的话点把火烧了的孙岚见到这场景,不停摇头,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末了,她腾出只手捏女儿的耳朵,又指了指地上那些染满鲜血的棉布条和脏衣,低声道:“快去收起来,跟娘一块出去烧。”这些都是裴屿舟的。“哦……”乖乖地点头,李月儿临走前又瞧了若梨片刻,大眼睛里仍是清澈的喜爱。原来她洗干净竟然这么好看,不过也是,毕竟她哥哥生得那么俊。只是兄妹二人看着怎么没有半点相像?有些疑惑的李月儿又瞧了眼在院门口玩泥巴,捉蚯蚓的弟弟李永诚,很快就别过脸,嘟了嘟嘴。虽然不想承认,可她和亲弟弟长得确实有几分像的。……黄昏时分,夜幕降临前夕,裴屿舟醒了过来。望着头顶陈旧的泥瓦,他有片刻的茫然,但很快便被胸口仍存的闷痛给拽回过神。余光之中,若梨正趴在床畔。凝着她苍白疲惫的小脸,裴屿舟忍不住抬起太久没动,酸僵不已的手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呼吸有些发紧,喉间作痛。虽知她并不脆弱,可若还能坚持,他绝对不会合眼。他舍不得,更放不下。感觉到他的动作,睡得并不沉的若梨撑起眼帘,慢慢坐直了身。“你醒了?”她放在床边的手握得很紧,即使努力克制,声音里还是有一丝哽咽的颤意。“嗯。”看着她噙满泪水的大眼睛,裴屿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试图咽下些苦涩,半晌,深觉徒劳的他开了口:“抱一下。”说罢,他也不顾疼痛,缓缓平展开双臂。拼命摇头,泪水落下前夕若梨背过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裴屿舟本能地要去追,胸口却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血腥翻涌上来,自唇齿间溢出。他狼狈地躺了回去,咳嗽不止。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孙岚一见这情形,赶忙让丈夫李柱去将叶神医请过来。蹲在院里的若梨想回去,可她刚起身,便又蹲了下来,咬紧牙关,无声地哭着。她弄不清自己为何如此,更无法面对裴屿舟。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他不会死了。她不怕了。叶神医进来的时候,便见两个小姑娘并排蹲在地上,一个在哭,一个在看。即将走过去前,他还是停下脚步,说了句:“你再哭下去,那眼睛就真没救了。”这话一落,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正在屋里,压抑着痛楚的裴屿舟。失望太多,更没想到转机会来得如此突然,他甚至止住了咳,呆呆地望着屋顶,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坠个崖竟就遇到位神医,不仅捡回了命,甚至若梨的眼睛也有救了。他好像看到,有块金灿灿的馅饼正从天上掉下来……“神医说你有救,那你的眼睛就一定能重新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