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只鸟扑棱着翅膀在窗户飞过, 歪着头看着,又飞走了。温泅雪乖乖躺在被子里,小指勾着君罔极的小指,小声无辜地说:“我们现在是和好了, 对吗?”君罔极嗯了一声。温泅雪分明看到他眼眶下青乌一片, 倦怠, 像是很久没有睡了。温泅雪掀起左边的被子:“左手臂没有受伤,来。”君罔极的确困了。他三天都没有合眼, 偶尔闭上眼睛,也很快就惊醒了。他和衣躺到温泅雪左边。身体困极了,却睡不着。闭上眼睛, 眼前就是温泅雪为了他受伤的情景。反反复复, 不断重现。君罔极低声:“不要保护我, 总要有一个人受伤, 是你或是我,都一样。”温泅雪侧首,望着君罔极的侧脸, 轻轻地说:“不对, 总要有一个人受伤,绝对不可以是你。”君罔极睁开眼,眼神沉冷寂静, 薄唇向下紧抿。——温泅雪不听他的。刚刚才和好的友情,又一次决裂了。但是, 君罔极太困了, 一躺在温泅雪身边, 倦意就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力气吵架。他也不会和温泅雪生气。君罔极闭上眼睛。决定等睡醒了再生气。温泅雪挪过去一点, 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臂抱着君罔极的头,头挨着他的头。君罔极应该生气的,可是温泅雪的气息笼罩着他,是暖暖软软甜甜的香气,带着一点草药的清苦,让所有紧绷的情绪都舒缓舒张。感到安全、安心。他的心还在吵架,身体却已经和好了。温泅雪和君罔极小声咬耳朵:“我受伤的话,醒来还是我,但是,你要是受伤了,我不知道醒来的是谁。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所以,无论如何,只有你不可以受伤。”少年的眼眸清澈幽静。君罔极:“……”温泅雪抿唇,眉眼小狗一样忧伤,脸颊微鼓,委屈地望着君罔极。“而且,明明是你先把我挡在身下的。要生气的人,明明应该是我。”结果,君罔极先告状了。君罔极睁开眼,面无表情,看到温泅雪眼眸里的清泉将要滴落一样,连头发丝都在生气控诉他。君罔极:“……”过去六年,他们从未吵架过。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第一次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又又吵架。“抱歉。”君罔极闭上眼睛,轻轻靠着温泅雪。不知道是为自己和他吵架而道歉,还是为,明明是要保护温泅雪的,却反而被保护了而道歉。温泅雪睁着眼睛,轻轻挨着君罔极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心底朦朦胧胧感觉到,君罔极保护他的时候,是他和一样的想法。他们靠在一起,慢慢睡着。第三次吵架,也和好了。……【君天宸静静地注视着,用那只窗棂上的鸟的视线。他看到,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感到有些茫然。前世有无数人为他而死,舍弃一切保护他。因为爱他。但,他没有保护过任何人,没有拼却性命也想保护的人。他……不爱任何人。君天宸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着温泅雪?命运已经改变了。他并没有在十四岁这一年,在君罔极的身体里醒来。温泅雪和前世也不再相同。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他不再被束缚,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不是吗?君天宸走出去。一路,没有任何人看到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不知为何存在,不知为何而来,不知为何而往。可是,前世他也是这样的。不同的是,前世的他有身份,有停留的地方。有陪着他的青梅竹马的温泅雪。有许许多多爱他的人,不管他想不想要。现在,都没有了。】……温泅雪睁开眼睛,静静看着窗外。那只鸟重新扑棱着翅膀飞走。君天宸说得没有错,他的确不是一般的鬼。他的身上有真龙气运,皇帝金身。只能驱,不能降。温泅雪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感觉怎么样?看到了什么?”一个年轻的道长,端正跪坐着。头戴青莲冠,身穿青色的道袍。长眉入鬓,凤眼矜傲,面如冠玉。正是长春观的观主,名震洛阳城的沈著道长。在沈著对面,坐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绝伦,眉眼之间不染俗尘,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眸灵气逼人,一身云锦雪衣,暗织祥云仙草,望之恍若仙人。正是九皇子,君霁泽。“很模糊,整个世界都是红的,看到我像是一只鸟。”九皇子看向垂眸饮茶的沈著,“这是什么?”沈著放下茶盏,对九皇子行道门之礼:“恭喜殿下,殿下果然聪慧,第一次试开天眼,竟然就已经窥见天机。即便在玄门之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资质。殿下慧根不浅,确有仙缘。”九皇子神色微凛:“窥见天机?那片红光代表什么?未来大燕国会陷入纷乱?”沈著瞥了九皇子一眼:“并非如此。殿下对玄门知识还了解不够,有些东西须得徐徐渐进,待殿下的天眼开至九重,不用贫道解释,殿下就会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九皇子若有所思。沈著道:“譬如孩童识字读书,一开始不必懂得意思,只晓背诵记得,假以时日,自然就会明白一篇文章的意思。”九皇子望着他:“先生的天眼开至几重?”沈著摇头:“天眼难开,即今为止,贫道所知能将天眼开至三重以上的,不过一只手之数。其中并不包括贫道。贫道资质愚钝,未有殿下万一,修炼至此,全凭一个勉字。”九皇子微微一顿。沈著此人素来倨傲自负,他若是一味夸赞自己,君霁泽还会抱着怀疑的想法,但,他干脆承认自己并无这个本事,君霁泽反倒有些信了。“戌时将至,今日便到此为止。”沈著站起来。九皇子:“送先生。”戌时之前,九皇子就得闭门谢客,修闭口禅。自从九岁那年,褚至真在宗学对诸皇子相面,对君霁泽批命,告诫他十六岁前入夜不可与人语,之后,容妃的母家李家、姻亲关系的杨家,九皇子党一众人都秉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态度,一直遵循至今。但,一味只是规避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在褚至真名声大噪,宣帝几次信重后,九皇子派系的人也提议,蓄养一些玄门道士。待褚至真离开洛阳,沈著高调发展长春观,九皇子也不免接触了这位大名鼎鼎,据说比褚至真更有本事的人。沈著走后。九皇子的伴读,李澄睿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在纸上写字:此人如何?九皇子亦提笔:深不可测。李澄睿:殿下可是要学他的本事?九皇子:再等等。李澄睿:等什么?九皇子:等他有求于我。沈著是刻意来接近的九皇子,九皇子却还不知道沈著想要借助他得到什么。故此,不必着急。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笔墨传书交谈的时候,在他们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黑色衮服,描着血勾勒的符篆咒纹。推开的百叶门外,枫叶阵阵凋零,落日余晖洒下,天地晦明。君天宸看了一眼对面的九皇子,前世,他的敌人。皇子之间的仇怨很简单,无非为了相同的一把椅子。但,比起刚愎自负的大皇子、狡诈阴诡的五皇子、心狠手辣的六皇子,君天宸最厌恶的,是这个表面看上去最风光霁月,一副无欲无求仙人之貌的九皇子。君天宸漠然移开视线。眼神深邃幽寂,望着那张写满字的纸。——天眼?——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