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温泅雪静静看着那双眼睛, 看被合拢的玉扇微掩的苏枕月唇角上扬的弧度。那双乌黑的眼眸清透而冷静,像凛冬清晨的深湖,虽未结冰, 却与温柔毫无关系。“你在引诱我,成为你故事里的、做茶点的老板吗?”温泅雪说。苏枕月望着他,眉眼弯了弯, 忽然不住地笑出声。他原本身体微微向前、向温泅雪倾斜,因为这一笑, 又往后倾去, 拉开距离。玉扇的遮掩也挡不住他肩膀微微的颤抖, 好像讲了一个很成功的笑话。温泅雪仍旧没有反应。苏枕月笑着:“开个玩笑,请不要当真,但如果你当真的话……”温泅雪没有表情:“没关系。”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脸上轻慢的戏谑, 谁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的。温泅雪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他往门外走去。苏枕月在身后徐徐地说,依旧是带笑的慢谑:“……如果你当真的话,也可以是真的。”温泅雪已经走到了门口,他顿了顿,回头, 望向苏枕月。“刚刚那个故事, 我听到了恨意。”小火炉烧着水,水汽氤氲,轻薄模糊。看不清苏枕月的表情。温泅雪是静谧的:“你好像,恨着苏家……还有救你的凌诀天的, 是吗?”苏枕月忽然不动了, 一瞬不瞬。人类就是那样奇怪复杂, 有时候说了很多话,但最重要的那句在字里行间,未尽之语里。温泅雪静静望着他,缓缓地说:“茶点老板……虽然毫无依据,但我在想,那个名妓是不是你找来的?”苏枕月没有笑,唯一泄露心事的唇角隐在合拢的玉扇顶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温泅雪没有看他,他看了这个屋子一眼。普普通通的诊疗室,在药堂这样的诊疗室有好几间。但属于苏枕月的这一间,布置得尤为特别。皎白华丽而冰冷空洞。温泅雪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不是永心居的老板,不管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我都不会爱你。浮梦花不是幻觉,爱情也是存在的。”说完,他向外走去。身后,苏枕月的若有所思的声音:“你的爱情,是君罔极是吗?”但这次,温泅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回头看了苏枕月一眼。然后,走了。室内一片寂静,坐在那里的苏枕月,和整个室内像是融为一体。“今天还没有治疗,可大夫已经走了。”他轻轻地,带着梦幻的语气自语。不过,谁在意呢。过了很久。也许,也不是很久,只是因为时间在这方室内好像很慢很慢。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对苏枕月说:“先生,他不喜欢我。”失魂落魄,像黑暗里打碎又捏在一起的蜡烛,在线芯被燃烧殆尽之前,找到出口。唯有眼前这个人能让他找到生路。苏枕月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那个人。他没有笑,庄重而温雅:“那就送他别的。”“别的什么?”苏枕月看着手中的棋盘,落子,温和地说:“任何东西,世界上你能看到、想到的一切美好,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总有一件事是做对能打动他的。亦或者,他喜欢的那个人送他什么,你就送更好的。世间并未有什么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一个人曾经被什么打动,就会重复被同一个东西打动。”“如果,仍旧不能打动呢?”求助者心碎而毫无自信。苏枕月笑了一下,笑容薄如晨雾,转瞬消失,轻轻地说:“那就摧毁打动过他的东西。这世间越是皎洁美好、深信不疑的事物,摧毁起来越容易。”“谢谢您。”求助者满怀希冀走了。苏枕月许久,没有落下指间的那一子。他喟叹一般笑了一下:“又是一个笨蛋对吗?他甚至不问问,摧毁以后那个人会如何。这就是所谓的爱。”温泅雪不是笨蛋,他是唯一一个看懂了月光花故事的人。“他怎么会看出来?明明我藏得很好啊。”可是,这样温泅雪居然相信浮梦花,相信爱。苏枕月闭上眼睛。吧嗒。那颗白子,跌落指尖,砸乱了一盘棋局。……温泅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世和今生所有人都变了。从未想过,前世为了凌诀天而死的苏枕月,这一世竟然对凌诀天是有恨的。为什么?凌诀天不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苏枕月?甚至为了让苏枕月不再感到亏欠,以交易的形式缔结了契约吗?还是说,恰恰就是因为凌诀天救了他?温泅雪微微一顿。他想起,自己今天上午没有治疗苏枕月。但,应该也没关系吧,反正,苏枕月好像其实并不怎么想活。……事情出现变故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征兆。忽然之间,就已经是那样了。一开始,是忽然一群穿着仙盟学院弟子服饰的人来到了问道书院。径直来到药堂。他们穿过人群,一言不发,目不斜视,走到了正在书阁看书的温泅雪面前。领头的人面无表情,像是强行板着脸,挥手。身后一排十个仙盟学院弟子整齐伸出手,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一个药匣子。“这是少主为您寻找的药材。”纵使不用看,从周围药堂弟子瞠目结舌的表情,和惊叹的解说里,所有人也都能明白这些药材任何一个拿出去,都会被趋之若鹜的人群疯抢。可它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一起出现在这里。温泅雪没有问他们少主是谁,也没有看那些药材一眼。“不需要。”仅仅只是一晚上而已。温泅雪不知道凌诀天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送他礼物。奇珍药材只是开始。药堂的食堂忽然焕然一新,所有的厨子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一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顶尖大厨把他们赶出了工作间,把这里突然当成了厨神大赛的现场一样。药材温泅雪可以拒绝。但食物是面对所有药堂弟子供应的。温泅雪并没有做什么,他依旧坐在老地方。凌诀天端着盘子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温泅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凌诀天一直都是一个意志坚定、自我的人,想做的事,下定的决心,哪怕是错误的,也要撞出一个方向来。从不自我怀疑,从不改弦易张。即便温泅雪让他不要这么做,他也不会停止的。礼物,食堂,只是一个开始。到下午的时候,周围所有人忽然都在兴奋地说:问道书院要并入仙盟学院了。狂喜的程度,不亚于是一群金丹修士忽然被告之,修真界三大圣人实际上是他的亲爹。这不是谣言。当天下午,就有仙盟学院的高层来问道书院考察,两院合并之事。毫无疑问,负责主持这件事的是仙盟学院的首席,三位圣人的亲传弟子——凌诀天。事情魔幻疯狂的程度,并未到此为止。凌诀天的行为也不是所有人都赞许认可的,那些讥讽谩骂的话原本只是小范围流传,凌诀天和他的簇拥者听到了也都和他们少主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到,有人在温泅雪路过的时候,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几句嘲讽的话。世间的事都是这样的,一个美丽的人即便什么也没有做,但只要强权者对他做了什么,即便他不假辞色,没有一丝一毫回应,在某些人眼里也是他的错。亦或者,有些人只是以审判和正义为由,倾泻他们平日里不敢直视、不可接近的欲望。这些人里,带头的身份最高的人,是修真界第一世家赵家的嫡系子侄。半个时辰后。对方的头颅被装在匣子里,送到了温泅雪面前。送礼物的人很贴心,提醒他:“公子不必细看,有点血腥,会弄脏您的眼睛。”温泅雪望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目光晦暗却深静,灵魂像是蒙着一种日渐庞大的阴翳的凌诀天。说了自早上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疯了吗?凌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