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道友, 你的梦想是什么?”躺在砗磲的金色小龙如此问道。在场的修士几乎囊括了仙魔两道有门有脸的门派,谁不是打小就被师长拎着接受串门人士各种突发奇想的考校,应对过的奇葩难题比一顿吃的米都多, 可无一例外的被如此简单的问题给问傻了。我的梦想是什么?成个仙竟然还需要梦想?不对,我的梦想不就是成仙吗?但这哪里是梦想,明明就是做梦!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海里撒欢, 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答案就在舌尖,可怎么都觉得不太对, 越在嗓子眼里翻来覆去的拿捏,就越难以真正说出口。洛宓很明白他们的纠结心理,因为仔细揣摩一下你就会发现, 这个问题压根就是在耍流氓。它根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无论你如何回答对方都能轻易的否决,当然也可以轻易的赞同, 也就是说,答对与否其实跟你本人没什么关系,全看出题人的心情。果然, 就算是出了名的好老人,只要沾上了龙的血统,骨子里还是霸道非常。不过, 走到哪里都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梦想的话, ”李羽渊想了想答道, “大概就是能睡懒觉吧?”“唔?”这回换金色小龙怔了。“哈!”洛宓捂住了脸。出乎他俩意料的, 少年这句玩笑似的话迅速在小分队里引起了共鸣。“是啊,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王盼之潸然泪下,“从来就不知道睡到日上三竿是什么感觉。”“就算我能打坐休息,有选择的话,其实我也想躺在舒服的床铺上,”像是说这些很不好意思似的,宋昭黝黑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就算辟谷成功了,饿了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吃饭。”“不,我不仅想吃饭,我还想吃肉!”战笠发出了腐朽的呼唤,“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敞开肚皮吃一次!”“然而师父说,青年胖彦不配拥有姻缘。”周正清纯不做作的捅了他一刀。于是话题顺利被带歪,一群人就“男人胖了算什么”和“青年胖彦到底配不配拥有姻缘”开始了激烈的论战,一时间口水与眼泪齐飞,看的洛宓是目瞪口呆。然后她就被李羽渊扯着袖子拉到了一边,她扭过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幽怨的呜咽,不过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再是漂浮的乐器,而是实打实的来自于砗磲里的小龙。“太、太感人了……”它一边抽噎一边擦泪,“你们坚持梦想的身姿,真是太感人了。”坚持不让自己睡懒觉到底是哪里感人啊!洛宓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词穷的感觉,然而身旁引起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还有空冲她狡黠的眨眨眼睛。不,就算你装可爱,我也不会原谅你偷懒不练剑的。她冷酷的伸手掰正了他的头。这厢在眉来眼去,那厢的争论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从来没吃饱的倒霉孩子们一致认为,就是因为修真界有了莫垠水这样四处勾搭姑娘又抛弃的混蛋,败坏了男修士的风评,才导致他们这些老实人拥有不了姻缘,必须暴揍他一顿才能消心头之恨!被团团围住的莫垠水顿时花容失色,连扇子上的小蝴蝶都不飞了,“我、我家就是干这个的啊???”回他的是赵克己冷冷的一句“人渣”。“啪。”就在莫公子眼看小命不保的时候,金色小龙在抽泣的空隙打个响指,于是三只乐器又开了拨,一段段忧伤的乐曲流淌了出来,成功阻止了一场毫无人性的群殴事件。“我喜欢努力追求梦想的孩子,”它用砗磲壳上的海草擦了擦鼻涕,“看到你们总是让我想起我的过去,我真的是从小就喜欢弹琴,可偏偏学不会,只能坐在一旁听别人弹,人家不愿意,我就蹲在他们的床头一直等,后来他们终于认可了我的努力,把我刻在了琴头上,不光每日为我弹奏,还提供新鲜蔬果给我吃……”“这是把人吓得开始供奉它了吧……”不知道是谁小声的说了一句。“所以!”金色小龙提高音量压住了这句拆台,“我决定,为你们弹奏我新作的曲子!”“且慢!”战笠打断了它,“你不是应该让我们过去吗?”“啊?”小龙一呆,然后用尾巴撑住身体立了起来,扭身瞅了瞅身后的古旧大门,“可是我不管你们进不进去呀?”“啥?”众人闻言傻眼了。“想进去推门就行啦,在你们来之前已经进去两拨了啊?”“那你堵在这里干嘛呀!”战笠很崩溃。“这里是我的地盘啊?”小金龙很无辜。然而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听它解释了,众人一个挨一个的绕过它走向铁门,每经过一个都能听到它的苦苦挽留。“哎?这么快就走吗?”它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不听听我的新曲子吗?真的很好听啊!”“不要放弃梦想啊!再陪我聊聊吧!”然后当排在最后的洛宓鬼鬼祟祟的从砗磲旁飘过的时候,金色小龙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只见它的两条龙须抖如糠筛,一句“你、你是……”说了半天也没抖出下半句。被认出来的洛老魔硬着头皮扭过头,冲着它打了个招呼,“囚牛,吃了吗?”在看到她正脸的时候,囚牛浑身金闪闪的鳞片都变白了一瞬,然后只听这位以好脾气著称的龙子气沉丹田,发出了一声惊天巨吼:“睚眦!螭吻!救命啊!!!!”别看囚牛个头不大,声音倒是非常洪亮,它这一开口,一东一北两条水柱立马就卷了起来,显然是老二和老九听到了大哥的呼唤,要赶来救驾了!“嘭!”危机之中,洛宓兀的生出一股机智,她抓着砗磲的上壳猛的一下将之合上,把尖叫不止的囚牛关在了里面,然后双手一推就把这个大扇贝给翻了个个儿。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直起腰与惊呆了的男孩们大眼瞪小眼,还是李羽渊一把将她拉过来,对其他人说道,“愣着做什么,走!”回过神来的喽啰们赶紧去推门,囚牛之前说的都是真话,那扇沉重的铁门不多不少正好敞着一条足以一人通过的口子,可等到所有人都蹭过去以后,睚眦和螭吻也眼看就要杀到了。“分开跑!”看着眼前的三条分岔路,李羽渊当机立断的带着洛宓钻进了右边,王盼之和赵克己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方位和凶吉了,四人都是闷头向前冲,身后时不时传来饱含怒意的龙吟,显然洛宓把囚牛关在砗磲里的行为把两个当弟弟的气的不轻。“再怎么生气它们也得先停下来把老大哥救出来,”洛宓辩解道,“我起码为逃跑争取了时间。“她说这话的时候四人已经躲进了道路尽头的石砌宫殿里,这座乌漆麻黑的遗迹不知在海底沉睡了多少年,基本已经被贝类所霸占,已经不复旧观,就算能用手摸出墙壁上有着连续的浮雕,但在用锐器把那层层的贝壳敲下来前,谁也别想看出雕了什么鬼。“是啊,你是争取了时间,但也把它们气的要杀人了。”赵克己气哼哼的说道。“它们不会进来的,因为这里很危险。”李羽渊就着昏暗的光线抚摸墙壁。“危险?”王盼之环顾四周,“难道有更为凶猛的野兽?”“再怎么凶也不会比龙九子更凶了吧?”赵克己脸色相当难看,他对着洛宓凶巴巴的说道,“门外那玩意儿怎么突然开始喊的?你这妖女做了什么?”“它可能是被我的美貌惊到了吧,”洛宓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看它娘们兮兮的做派,一定是条嫉妒心很强的母龙。”“那很明显是头公的吧……”“它就算是头公的也肯定喜欢穿裙子!”眼看囚牛就要被迫女装,李羽渊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我用太乙神数推算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遗迹的走势都是‘困’字当头。”他一开口,赵克己立马就放弃了和洛宓较劲儿,“师兄的意思是说,先人建造这里并不是要藏宝贝,而是要困住什么东西?”此言一出,王盼之也理解了其中的危险性,“怪不得那条小龙不拦咱们,那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去困住呢?”他的问题也不算无的放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深度,但既然是登天柱底,恐怕此地与海面的距离会超乎他们的想象,加上几人一路狂奔时总体趋势还是向下,他们该是进入了极为陌生的深海。就算上古时期人神混居,想要在如此之深的海底建造一座庞然大物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它偏偏被筑成还矗立到了现在,正是说明它有必须存在的意义。那个支撑这座宫殿存在的意义,恐怕就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危机了。“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现在还推断不出,”李羽渊摇了摇头,“方才堵在门口的应该是龙九子中的老大囚牛,传说它酷爱听曲,时常被雕刻在胡琴等乐器之上,但性情温顺,向来不会与人为难……”但它会跟不是人的东西过不去啊!并不是人的洛宓默默撅嘴。“囚牛还有一个说法是能通万言,无论与什么都能进行沟通,”王盼之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心,“怪不得之间咱们交流的那么顺利,明明上古到现在,语言发音有了很大的变化。”“咱们之前在登天柱上碰到的是老二睚眦,”赵克己立即补充,“传说它性情最是暴烈,象征着兵戈交战,只会出现在兵器上。”“而那囚牛呼喊的另一个名字应该是螭吻,龙的第九子,据说能吞万物,尤其擅长镇水,乃是有名的护殿神兽,常被人雕在屋脊横梁上。”“囚牛通万言,睚眦喻兵戈,螭吻镇宝殿……”王盼之掰着手指头数,“这可真是奇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组合,难道这洛宓闻言顿觉背后一凉,成精的兵器里就属她和仙后能说话,她好好的站在这里,总不能“兵器也好,妖魔也罢,既然牵扯到了龙九子其三,此事已非我等能够解决,”李羽渊冷静的说道,“尽早退出此地方为上策。”这个提议得到了包括洛宓在内的一致赞同,赵克己和王盼之是想回去上报师门长辈定夺,而洛老魔则盘算着一出水面就赶快跑路,离擎天柱这个倒霉地越远越好。然而想法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外面正有两只火气冲脑的神兽在横冲直撞,再怎么迫不及待他们也得龟缩在这里避避风头。“既然如此,咱们……”李羽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颗石子滴哩咕噜的从宫殿深处滚了出来,正好停在了他的面前。囚牛说,在他们之前已经进了两拨人。也就是说,这座宫殿此时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弯腰捡起这颗滚落的石子,李羽渊在手里掂了掂,笑道:“既然有道友在前方歇息,不如出来一叙?”黑洞洞的宫殿里鸦雀无声。见状他又笑了,“道友不必躲藏,李某不才,炼魂大法的气息还是认得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躲也没有了意义,他话音刚落就有两道身影从立柱后面走了出来,打头的是一名邋里邋遢的青年,后面之人看起来年岁与前者相当,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之气。“李!歧!”看清来人后,赵克己噌的一下站起来,死死的盯着忧郁青年,眼中的火苗几乎要窜出来。“……赵师弟。”青年瑟缩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复杂。“呸!少不要脸!”这声“师弟”彻底捅炸了赵克己的肺管子,“我今日便杀了你以报周师妹和断臂之仇!”“啧啧啧,这是谁啊?张口闭口就是杀人,哪里是仙道子弟,分明是我魔道中人嘛。”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邋遢青年忍不住出言讽刺,就见他上前一步挡住了苦瓜脸青年,一只手掐在了腰上。“再说了,想要在我杨林面前杀人,你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啊?”“我的斤两不用你称,”赵克己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身后之人杀我门中多名弟子,断我一条手臂,我今日倒是想问问他,认还是不认?”苦瓜脸闻言面露痛苦之色,“……我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歧像是在逼着自己说话,“但这与我师兄无关,不要牵连到他。”“李师弟!”杨林扭头喊他。“好!”赵克己□□背上的红缨枪,“今日咱们便来做个了结!羽渊师兄,你不要出手,不亲手诛杀此獠,师弟我心结难消!”李羽渊看向李歧,双方视线一触即分,他低下头,半眯着眼,“好。”得到了师兄首肯的赵克己长/枪一抖,对着李歧用力一刺,后者侧身避让,二者纠缠在一起,一方攻击如狂风骤雨,一方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杨林看的眉头皱起,正要上前帮忙,就被王盼之拦了下来。“这位道友,我师兄与你师弟乃私人恩怨,旁人就不要插手了吧?”若是杨林能听话,那他也不是杨林了,李歧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万万不能让他死在眼前,于是他抬手对着瘦弱的王盼之一挥,“滚开!”王盼之平日里与赵克己再不对付,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选入一对二的陷境,立马欺身上前,与杨林缠斗到了一起。两方战局,两对敌手,李羽渊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觉得命运跟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当年救了杨林一命,如今恩情报到了李歧的身上。他在岚苏秘境杀了周明珠,又断了赵克己一臂,如今也尽数报到了李歧身上。恩情与仇恨占据着天平的两端,再也说不清谁对谁错。看着赵克己对李歧步步紧逼,后者却不知为何不愿拿出真本事来应敌,杨林看的心头一阵烦闷,想抽身上前又被紫金冠的小个子缠的脱不了身,正焦急不已的时候瞥到了作壁上观的洛宓,心中一横,对着她喊道:“洛师妹!你与李师弟的事我不愿掺合,但你真的要看着他死在紫金观的手里吗!”洛宓听着他的劝说,目光紧紧跟随着苦瓜脸青年,每当对方险象环生,身上就会浮现那种令她熟悉的波动,而一旦脱险,那感觉又消失无踪了。他身上有东西,这点毫无疑问。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把目光投向待在原地的李羽渊,后者察觉到后安静回望,沉郁晦涩一如当初。就在这时,赵克己惊怒交加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什么会我紫金观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