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不装死了。”那张面容已看不太出白允的模样,青紫交加、浮肿溃烂、黑气弥散,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你就这点能耐吗?莫要敷衍我,在色丘的时候,你可比现下有用的多呢。”面对这般可怖的情景,男子清隽的面容却只是因为窒息感而微微蹙了蹙眉。“起心动念,皆是凶险。这八个字已刻入我的骨血之中,只要我不动念,什么都不会发生。”“好一个起心动念、皆是凶险。那我便掏出你的心来看看如何?”女子瘦如枯骨般的手腕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单手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抬起、五指微张,猛地掏向男子的心窝。肖南回瞳孔一缩,心头猛地一颤。“不!”她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她挣扎着想要靠近,却被轻易掀翻在地。女子的笑声就此起彼伏地夹杂其中,有种说不出的病态。笑够了她终于停下,随即猛地抽出手、带出他身体上的一小块血肉,鲜血顺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流出,将她脚下那方碧绿色的美玉顷刻间染成了红色。眼珠一斜,她看着尘土中、挣扎着爬向不远处那把铜剑的女子。“急什么?他死不了。”她轻轻将手抬到嘴边,伸出舌头舔舐着上面的腥甜,眼睛饕足地眯起。“这般宝贵的血肉,学什么佛、念什么经,简直是浪费。”男子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震颤,血不再从伤口中淌下,而是变成丝丝血线伸向半空。疼痛令他额角沁出冷汗,将他漆黑的眉眼打湿。他抿起苍白的嘴唇。“秘玺中藏着什么,你也不会知晓。贪欲生起,必行自害。你会后悔的。”咔嗒,包裹着翠绿的外层机窍化作两半裂开来,一阵柔和的绿光从四方玉玺深处钻出。“后悔?凡俗无知,竟敢妄言至此。裘家人自掘坟墓,明明可以御神天下却弃之不用。现下我只需打开封印,万千神明便与我同在,天地之间再无人可与我抗衡!万千血肉供我享用,我便得永生!”空气中有短暂的凝滞,年轻帝王终于缓缓抬头,目光中带着近乎漠然的睥睨。“我若身死,无人能做你的容器,不知你口中的万千神明又要到何处落脚呢?”肖南回低头看向腰间,她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她抬头怔怔望去。不,不要!她不要再经历这样的情景了,她不要。解甲飞出,锵地一声击飞了男子手中的匕首。面目全非的女子扬天大笑。“无皿自负聪明,却低估了人心。这便是凡人的狭隘、凡人的懦弱、凡人的目光短浅、不堪一击!”咯咯声从她的喉咙深处传出,她一手拾起那玉玺、一手将奄奄一息的男子拖向巨坑的中央,“现下你连求死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输了。”踉跄的脚步声从背后袭来,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身后那女子便似一只破败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如是这般数次,女子终于一把抓住了她的腿。她踢她、踹她,她都死不松手。肖南回死死抱着身下那具躯体,誓要将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脉都拧成绳,牢牢捆住对方。“你当初留不住你义父,现下也留不住他。不过血肉之躯,也想困住我?做梦。”紧攥在手中的舍利子将掌骨硌得生疼,像是要就这么嵌进她的骨头里一般。她是留不住他了。但她可以放他离开。浑身是血的女子用尽平生力气提起了手中剑锋。解甲化作一道白光,转瞬间将她与女子的身体贯穿。白刃从对方胸口刺入,又从她的背脊穿出,远远看去,两个身影叠在一起,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是你自己说的,祭坛上不能有两个人。”被利刃贯穿身体的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拼命挣扎着,胸骨摩擦剑锋的声音在耳边吱嘎作响。“放手!”肖南回笑了,尽管笑中咳血,却也笑得前所未有的洒脱坦荡。“自诩神明却惧怕寂灭,凡人之身又如何?”她狠狠啐在了对方脸上,“我唾弃你的永生。”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她仍死死握着剑柄、连带着那另一具身体,缓缓向深坑中央倒去。“一起下地狱吧。”坠落,又是无尽的坠落。剧烈的疼痛从后颈席卷至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从内部裂开。无数影子从黑暗中钻出,哀嚎的灵魂和高大的神明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千百年来无数人的爱恨欲望、誓言祈祷如潮水般将她吞没。她看到无数双眼、无数张口、无数副面孔、无数道身影。那些身影争相扑向她、贯穿她、想要占有她。她成为了很多人,又仿佛她本身就是那些人的集合体。她开始忘记自己的面容、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在她鼻间飘过,随即一股力量拉住了她的左手,将她拖向寂静之中。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高楼之上。四周寂静无风,远处流霞似火、夕阳沉沉。她低头看着自己狭长的影子,再抬头的时候,一名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你来了。”她冷冷看着对方。“你是谁?”女子没有回答,只向她走近来。她又看了看四周宛如静止一般的景色,肯定地下了结论。“这是梦,你是钟离一族的预言者。”女子停住了脚步,可随即却摇了摇头。“这不是梦,这是你的记忆。”她的记忆?她何时有过这样的记忆?要知道,神明是从来不会保留这样平淡的记忆。“即便如你所说,这记忆也没什么特别的。”说罢,她想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女子没有追上来,她便沿着长长的回廊向前走去,可拐过一个楼角,她又看见了对方。她不语,越过女子继续向前,可又在下一个转角过后与她再次相遇。女子轻轻拉住了她的衣摆。“只要你心中还有他,你就一定会回到这里的。”她转过头、蹙着眉。“他是谁?”“你不记得他了吗?你爱他,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挥开了对方的手,再次开口时有种近乎麻木的淡漠。“我见过的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少说也有千万,我怎会记得他是哪一个?”女子再次摇头。“不,你方才满二十一岁,你见过的人并不多,他是你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人,你一定记得他。”她望向阑干之外,疾行几步便要从那阑干处一翻而下,可那女子突然从身后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她。她怒而转身、一掌挥出,那女子不躲也不闪,生生挨了这一下,另一只手却不停地掰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比划着什么。她似乎是在写字,两横一竖一撇一捺。她并不打算去看那字,只想从这里离开。“放手。”对方充耳不闻,仍做着同一件事。她近乎粗暴地想要推开对方,女子却似感觉不到痛一般怎么也推不开,只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手上重复写下那个字。两横一竖一撇一捺,两横一竖一撇一捺......“放手!不要写了!我让你不要写了......”她失控般咆哮着。突然,有什么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杆笔,一只手,一点红。她闭上眼睛,疯狂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想让那不受控制涌出的画面消失。然而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起来。一杆沾着朱砂的毛笔,一只戴着佛珠的手,一点落在她掌心的红色。两横一竖,一撇一捺。“孤的名字。你可记住了?”是谁?是谁在说话?脑海中的画面又变了,荒原黎明之中,有个身影在风沙中逆着光向她转过身来。“肖南回,你怕孤吗?”风沙将那人的发带吹走,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一根手指却点在了她的胸口。“这里,才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晦暗的大殿上,她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缓缓靠近,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避。一呼一吸之间,有什么贴的更近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在黑暗中燃烧。“如果爱难以开始,那恨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