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着辛子期的面,她忍着没有发作。等辛子期走后,季妧搬了个凳子坐在流浪汉面前,与他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确切的说,只是季妧单方面在瞪。流浪汉没有瞪她,也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他平静的面容下,总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季妧心口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她其实是理解流浪汉的。曙光就在眼前,不实打实的触摸一下,恐怕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吧。“是不是一点都不听使唤?不仅抬不起来,还像有人抓着往下拉一样?”流浪汉顿了顿,点头。季妧让他提腿试试。流浪汉照做了。没有顺利提起来,比之前打着石膏感觉还要无力。流浪汉虽然面上没有变化,心却极速下沉,眉宇微微皱了起来。这么久以来,季妧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不要担心,手术没有失败,你这腿也没有废掉。”流浪汉的视线移回季妧脸上,询问的意思很明显。“这么长时间的固定期,肯定会有些关节粘连,而且……”季妧拍了拍他明显瘦了一圈且软趴趴的的左小腿。“长期缺乏运动,小腿肌肉萎缩的太厉害了。灵活性和平衡感的下降,还有力量的严重缺失,这些问题加在一起,导致目前尚不足以达到正常走路的功能要求。还是要循序渐进的进行功能锻炼,从受力、站立、扶着拐杖慢行,再到独立行走……所以才给你准备跟腱鞋,你拄着拐先慢慢适应,很快就可以脱掉拐,平底自然的走路了。”胡大成端着洗脚盆走进来“小妧姐,水烧好了,凉水也掺进去了。”季妧用水试了试温度,微烫,刚刚好。起身到炕头拿起辛子期留下的药粉,倒进盆里搅动了一番,胡大成已经伶俐的帮流浪汉把鞋脱掉,正想把他双脚放进盆里,被季妧喊了停。“等几天吧,和之前那只脚一样,痂脱了再坚持每天泡脚。”季妧交代完,把流浪汉的裤腿挽到膝盖以上。巾帕投进水盆中,捞出拧干,再摊开覆到膝头部位,进行热敷。热敷的同时,季妧腾出手,给流浪汉梳理了一下小腿肌肉。梳理方法也有交给胡大成,但他笨手笨脚做不好,每次就还是季妧。即便知觉尚处于迟钝状态,流浪汉也能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正在他腿腹处游走。麻利的,利落的,没有丝毫寻常女人应有的羞怯。他垂下眼帘,视线正巧落在季妧挺翘的鼻尖,一滴汗珠顺着饱满的额头蜿蜒下滑,最终坠在小巧圆润的鼻头,欲落不落。手指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似乎想替她把那颗晶莹揩下。然而最终,只是微抿唇角,撇过了头。热敷完,季妧把流浪汉扶到炕沿坐下,让他以左膝为支点弯曲,抬起小腿,直到腿部与地面平行为止。然后再次弯曲,重复练习。“长时间用石膏固定,必然导致膝盖的活动能力下降,热敷后做这些可以活动膝关节,帮助恢复膝盖功能。抬腿二十次为一组,每天进行十组。”关节活动完,季妧又盯着流浪汉做了一些锻炼腿部、锻炼肘部的简单动作。想了想,又交代道“我一直拿你的左腿说事,那是因为这处受力最重,最容易出事,但你的右手以后若还想引弓持箭……”季妧顿住,流浪汉的眼皮抽动了一下。“不是,那个……若你以后还想拿刀切菜,握筷子吃饭之类的,也要十万个小心,不过也不要有畏难心理,就是……咳!那个,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胡大成已经跑没影了,季妧端着水盆正要走,流浪汉忽然开口。“我多久才能,真正好。”季妧这次没有瞒他。“肌腱完全断裂的患者,手术缝合后,八到十周为石膏期,想达到正常走路的水平要半年,至少八个月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至于完全恢复……一般来说,大概需要一年的时间。”流浪汉突然沉默下去。他的心思,季妧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你如果急着离开,其实术后三个月就可以,只要别长时间赶路,好好休息,好好……”季妧忽然说不下去了。他一个流浪汉,怎么好好休息,又怎么好好照顾自己。但他若坚持要走,自己也不能阻拦。而且,自己的本意,不就是希望他伤好后尽快离开吗?流浪汉的嘴动了动,季妧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没想到他用涩哑的声音说了句“疼吗?”季妧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揉了揉后腰,确实有些疼,可能闪到了,回去得抹些药油。“没事儿,你先歇着,等会儿给你送中饭。”季妧走后,流浪汉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会儿,又侧头看向一侧墙面。上面有两排竖印,密密麻麻,但痕迹很浅。他抬起左手,似乎想再加上一道,但不知为何,那手停顿在半空,许久也没有动作。第252章 遇见自己谢寡妇听说流浪汉石膏拆了,赶到季妧家询问情况。听季妧说暂时还不能走,就有些难为的慌。“他这还真是个富贵伤,治起来费劲,养起来费时候。”季妧知道,她盼着流浪汉走,也是怕流浪汉给自己惹闲话添麻烦。“反正管都已经管了,也不能半路撂手,你说是不是?”“我还能说不是?”谢寡妇叹了口气,正要走,猛一拍大腿。“季老四前两天回来了,你不知道吧?”季老四回来了?那宋璟,是不是也回来了。季妧被自己的第一反应惊了一下,面上却不显。“都说那个秀才试快要考了,县里和镇上都给放了假。你是不知道康婆子那个猖狂样,提早带着一大家子就去村口等着了,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渡了金身!那哪是接儿子,我看也不像是接秀才,更像是请了尊菩萨回来!”谢寡妇正要再埋汰一下季老四考不上,想起季妧之前说的话,又改了口风。“我咒他早点考上!最好把他家鸡鸭狗的全带天上去!他们离了大丰村,别管是升官还是发财,咱们至少落个清净。”季妧忍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换个说法也挺新鲜。谢寡妇走后,季妧找来针线,把大宝新写的一摞纸装订成册。正缝着呢,胡家几个孩子过来玩。胡大成带着小安小花去后院找甲乙丙丁,胡细妹端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托腮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手中遍布墨迹的纸张。“小妧姐。”她忽然开口,“我能不能,继续跟你学写字?”去年季妧刚教大宝练字那会儿,胡大成和胡细妹凑过一段时间的热闹。季妧觉得反正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就都一块教了。不过没坚持几天,胡大成就开始溜号,胡细妹也觉得写字比绣花难,就又回头学她的绣花去了。“怎么突然又想学了?”季妧挽了个结,用牙齿把线咬断,抬头问她。“我……”胡细妹支吾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跟季妧坦白。“我之前学绣花,是因为大家都说,不会做针线的姑娘,大了嫁不出去。我娘也怕我女红不好,将来不得婆家看重,所以才让我学做衣服、做鞋子……可我现在不想学了。”“为什么不想学?”“因为……”胡细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想嫁了。”“是真的不想嫁了,还是怕嫁不出去?”季妧的追问犀利而直白。“小妧姐,我、我……”胡细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落下来。季妧叹了口气。“细妹,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是那些坏人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相反,别人越是要欺负你,你越是要好好活,活的比谁都好。”“可是,我听到村里有人在说……”最近一段时间,胡细妹除了偶尔来季妧这,大多数时间都躲在家里,哪也不去。昨天去给邻居送东西,路上碰到几个同龄的女孩挤眉弄眼,神情格外古怪。胡细妹加快脚步转过拐角,却鬼使神差停了下来。其实那些人也只不过隐约听到些风声,说胡家退婚的原因不简单,而且有人看见媒婆进过胡家,猜测是要给胡细妹订亲,最后却不了了之。“说明什么?说明人没看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