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过往的甜蜜,她脸上便泛起了红晕,那些零星的回忆,足以支撑她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地活下去,并将念衣抚养长大。顾仙菱打起精神,看着容凤笙的眼睛,"心愿,阿姊,我想知道,陛下的心愿是什么?"容凤笙想起那些字迹,缓声说道,“繁衣毕生的心愿有三,第一是,愿天下得明主。四海升平,人人安居乐业,永无战乱。“第二,”她顿了顿,“是他身边亲近之人,一生都可以无病无忧,长命百岁。”容凤笙在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在西燕宫附近偶然捡到,一只顺流而下的花灯。繁衣的笔迹很好辨认,风姿清绝,笔走龙蛇。“还有一个心愿是……”愿我心上之人岁岁平安。后面四个字,她没有说。愿我心上之人,岁岁平安,生生不见。她忽然想到,顾皇后常伴帝王身侧,这说的生生不见,何其克制隐忍的深情,……怎么可能是她呢?顾仙菱涩然一笑,神情有些惘然,双眼噙满了泪,“阿姊,你觉得,陛下喜欢我吗?”容凤笙一怔。“你怎么会这么说?”容繁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置于后位。顾氏入宫,是他们两情相悦。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顾仙菱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和难堪。她坐在椅子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看上去分外明显。她白嫩的手,在上面轻抚而过,眼睫低垂,“阿姊,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不吐不快。”“这个孩子,是……是我用了一些手段,才怀上的。我,我很是过意不去,但陛下并没有苛责于我。其实陛下,不愿意碰我。他怜惜我,道我年纪还小。可我觉得,他是心中有了旁人,不过没关系,我愿意等,等他忘记那个人,看见我,爱上我的一天。只是,再也等不到了。”顾仙菱与容繁衣有了肌肤之亲后,容繁衣便再也没有去过旁人的宫中,人人都赞是顾皇后贤良淑德,留住了陛下的心,是社稷之福,唯有身在其中,方知冷暖。“陛下还是楚王的时候,我就喜欢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高雅端方,温润如玉,殿下,可真是一位惊绝艳绝的大人,”顾仙菱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满是怀缅之色。她忽然侧目,痴痴地凝望着容凤笙的眼睛,“可是,我知道他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楚王殿下了,我也只能守在原地,日复一日地回忆那些,与他短暂又灿烂的点点滴滴。”“阿姊,我想见他,最后一面。”被那双含满了幽怨与情谊的眸子注视着,容凤笙心神俱震,她没有想到,世上竟是还有这样痴情的女子,这样痴痴地爱恋着她的繁衣。沉默许久,容凤笙方缓缓道,“你就要随季无赦去往云寰,莫要再惦念了,不见他,对你对念衣都好。”她将手伸出,贴在顾仙菱温暖的肚子上,轻声道,“念衣,以后你要好好长大,你要记住,你的父亲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你也要像你的父亲一样,待你娘亲万般温柔,然后保护好你的娘亲,知道吗?”顾仙菱深深地凝望着她的面容,像是要将这张脸,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之中,“会的。”容凤笙这才莞尔:“仙菱,你不要多想,你是皇后,是繁衣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们容家,唯一承认的也是你,至于旁人,百年之后,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姓。”顾仙菱垂眸,点了点头。“只是,仙菱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说着就要跪下,容凤笙怎么可能让她跪。连忙扶起她来,“你这是做什么?”“阿姊可知,我兄长,亦在这寺中。”顾泽芳。她怎么不知,今日还在暗处……容凤笙努力不去回忆那段记忆,耳边听着顾仙菱压抑的低低啜泣,心中顿时泛起无边的酸楚,几乎是感同身受,顿了顿,下定决心道:“繁衣不能,但顾泽芳我可以帮你约见一面,”“我只想看他一眼,哪怕一句话也不能说,我也甘愿,”顾仙菱哽咽了,“仙菱在此多谢阿姊。”她这声谢是真心实意。容凤笙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又轻声安慰了顾仙菱几句,她实在是不忍心见这样的女子落泪,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只是,要将顾泽芳约见出来……容凤笙为难了起来,依照他对自己的厌恶程度,若是直接以温仪的名义约见,恐怕很难得到同意,怕是只能换个身份了。这大菩提寺虽然不对平民开放,可其中亦是有不少达官贵人,他们的亲眷女客众多,随便套用个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顾仙菱哭了一阵,脸色看上去更差了,容凤笙只得松开了她来,“你这样的身子,怕是不能再奔波的,一切都交给我吧。”一大早,容凤笙便出门了。谢絮不在,据说是受到寺中方丈的邀请,到禅房去听禅了,容凤笙先是在佛堂里静坐了一会儿,为陛下祈福之后,这才起身出门去。不过是随便寻了个小沙弥,略略打听一番,便知道了顾泽芳现在的居所。没想到,这位顾大人的名字,在这见惯了贵人的寺人中间,竟也是如雷贯耳,倒让容凤笙不甚的惊奇。只是这一路,越走越是熟悉,不禁觉得有些怪异。抬眸望去,看着眼前的竹楼。容凤笙忽地想起,这顾泽芳的住所,竟是自己从前养病时,居住的地方。三层竹楼建得雅致精巧,选用上好竹木反复蒸晒,不燥不湿,色润如玉。屋顶歇山起翘,檐角悬着牛角铜铃,每一层外挑的平台饰有雕花栏杆,挂着土染布的垂幔,下方以竹篱围了一个院子,院内遍植兰草,清香隐隐,都是珍稀的品种,价值千金,却很是繁茂,可见主人爱护之至。旁边的竹林浓翠入云,还飞过几只漂亮的鸟儿,尾羽划过亮丽的弧度。倒是比她住的时候,热闹多了。容凤笙缓步上前,却看见一个小童,费力地从井中挑出一桶,摇摇晃晃地担到肩膀上,容凤笙见她吃力,便上前去帮了一把,一起提着那桶水,倒进水缸之中。小竹松了口气,这才抬眼,打量这位不速之客。面前的人戴着一顶幂篱,不肯将真容示人,白纱吹拂,隐约莲纹荡过,普熏十方。她袖子半卷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素腕,肌肤吹弹可破。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笑意,像是春风拂过,听的人不甚舒坦。“小友,可否帮我问问,你们家大人是否有闲暇,见我一面?”屋内,顾泽芳正在为佛经注解。昨日之后,心绪总是浮躁。其实,在谢絮逼宫称帝之后,他便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他在寺中多年,养成磐石心性,自以为心有沧海可以撑篙,可以坦然应对。可到底是凡夫俗子,人心肉长,一旦被人捏住了软肋,便是身不由己。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忽地,有人轻扣门扉。“大人,有客来访。”脆生生的声音,是书童小竹。第32章 032我们家大人说了,他不在。……032会是什么客人?他这竹林居, 地处偏僻,见的最多的,不过几个扫地僧。除了那位贵客, 还能有什么人来找?只是,昨夜方才找过他,总不会这么等不及,一定要他给个答案吧。小竹笑嘻嘻地说, “是个女郎呢!”“女子?”顾泽芳长眉微拢,手指抚过一页佛经,神情未曾有半点的松动。寺庙之中何来的女子, 再说, 一个女子,来寻他作甚?“她自称是寺里的女香客,瞧着是仰慕大人的声名,前来拜见的呢!”顾泽芳轻咳一声,“拒了。”他话不多,淡淡的两个字,语声冷漠, 亦是清凌凌的, 像是雪山上不化的冰。已经足以令很多人望而却步。于是,容凤笙等了半晌, 等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我们家大人说了, 他不在。”小竹摇头晃脑地说道。容凤笙惊讶,随即抿唇一笑,她略微拉低了帽檐,弯下身使自己平视这位小童子的双眼,低声道, “那你们家大人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在?”她的声音柔柔细细,还带着几分干净的禅意。小竹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口胡诌道。“亥时吧!”反正这位女客总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来找他家大人吧。“是吗……我知晓了,多谢小友。”看他脸圆圆,眼睛圆圆,生得实在可爱,容凤笙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竹一时间竟是没有来得及躲开。眼前一片白纱,上面绣着几朵银色莲花,随风冉冉开放,一股淡淡的旃檀香气传入鼻中。小孩不懂什么美啊丑啊的,只觉一股仙气盈然,不自觉竟看得痴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上吃了一个暴栗,疼得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大人!”“发什么呆?”顾泽芳曲起指节,抬着眼,目光望向空无一人的小径,想来那人是走了。他手里卷着一卷佛经,转过身去,背影瞧着高大修长,令人难以攀附的高雅。小竹跟了上去,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大人大人,你是没见到,那位女郎生得当真极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