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七正犹豫时,听到扶槐忽然嗤了下,声音非常浅淡。她回过头看沙发上身影,然后听到他说,“行了,回去吧。”他站了起来,身影移动时带过一阵香皂的清新气味,和几乎闻不到的烟草味。灰色拖鞋停在林意七身前。隔着一步十分客气和礼貌的距离,他慢悠悠地抬起两根手指,隔着散落的头发和蹿进客厅的凉风,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还能跟你一个小孩计较吗?”第22章 ??失眠十月末尾的槐南天气讳莫难测, 林意七记得她回房时外头还是月明星稀的夜空,谁知后半夜忽然刮起了大风。林意七回房之后很快就睡着,但不一会儿又被拍打着窗台的大风吵醒, 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书房的窗户好像忘记关了, 便勾着拖鞋缓缓挪去书房关窗。书房里,电脑机箱上一点蓝光暗暗散发幽光, 林意七是怕黑的人,但这时候实在太困了,疲惫得连害怕的情绪都生不出来。她机械似的挪到窗边, 吃力地推开纱窗,伸手去够外面的玻璃窗。冷不丁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星点雨水砸在林意七脸上,把她惺忪的睡眼吹散了几分。书房这一侧面向小区外的人工湖, 湖对岸是个大型商超, 算是槐南这两年的重点发展商业区。接近凌晨四点的商场还霓虹闪烁,红紫交加的灯光缀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白日总是时髦的、摩登的街区景观褪去,只剩了卷积的风拍打着霓虹广告牌。林意七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 顺势将脑袋搁在了高高的窗沿上, 清冽的夜风吹来浅淡桂花的香味, 还挺好闻的。她倚着脑袋敛下睫,视线越过书房,望向走道斜对面的房门。难以想象, 那个和她在网上对呛了四五年的“网络仇敌”就在那扇房门之后。想起两个小时前在客厅那段平淡无常的对话,就好像根本没有过网络上的讥讽和阴阳怪气。细想起来, fuhu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马甲, 却还是帮了她很多, 除了偶尔阴阳她两句,好像也没有做什么恶劣的事情。眸光流转,林意七抬起眼,向灰暗掺杂着光的夜空望去。霓虹的灯很亮,好像能穿透夜空。她抬起头,能看到丝丝透明的雨水不规则地、野蛮地穿过空气,被风刮得四处乱窜,却又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林意七出神地盯着夜空,忽然想起前半夜fuhu问她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人留在槐南?林意七说,因为她的大学是在槐南念的,习惯了槐南的城市构造,也喜欢这样一个方便的大城市。槐南是个新一线城市。确实如它的城市宣传标语所说,是个“每天都在发生奇迹”的城市。它很神奇,神奇得像她阴差阳错住到了fuhu家里这样的事情都能发生,那还有什么奇迹不会被包容呢?更神奇的是,在这个不太平淡又显得平凡的午夜,她忽然有了续写《勇者二》的勇气,并且是被燃起了阵阵斗志,她甚至现在就想打开电脑开始构思。一腔雄心壮志在她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消散。算了………还是先睡觉吧。三点睡,四点起,骨灰盒子长方体。找死呢她……林意七设了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闹钟,但真正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她始一从床上坐起来,就觉得小腿凉飕飕的,连带着脑袋有点重,紧接着又连打了两个喷嚏。“怎么会………”林意七自言自语着,倏然捂住了自己的嗓子,惊恐沙哑地喊,“宝娟、宝娟,我的嗓子嗷……”嗓子干涩得不像话,她掐着喉咙,反应有些迟钝地打开门,脑子一片空白,低着头就直接走向厨房边的小吧台给自己倒水喝。暖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的,暖热的水流滑过喉咙,丝毫没有缓解嗓子的疼痛。林意七大概迟缓地反应过来糟糕,感冒了啊。她呆怔地杵在吧台后,在下楼买药、泡一杯盐水与放任不管自生自灭之间犹豫考量,思索半天,她决定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盐。林意七的脑袋有点重,她垂着头走进厨房,按照记忆走到橱柜边,然后看到了一双灰色棉质拖鞋。视线延着灰色休闲裤缓缓向上,对上那张冷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林意七也没什么表情,她下意识问,“你在这里干嘛?”扶槐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弯着腰将手中的抹布拿到水槽前清洗,语气平淡反问她,“刚刚那么大声响,没听到?”“什么声响………”林意七迟缓地扫视周围,在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红色玻璃罐子的碎片,慢腾腾“哦”了一下,诚恳问,“你干嘛把好好的罐子摔碎啊?”扶槐清洗干净抹布,将白色抹布熟练地展开铺在灶台另一侧,撩高的袖子还没放下,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臂,头发也在动作中有些散乱。林意七的问题让他一时有些无言,默了半晌才道,“我闲着?”林意七的脑袋可能有点卡顿,处理器只捕捉到了“闲着”这个词,然后搜索匹配出一条具有很大偏差性的回答。“闲着啊,闲着去把村口的粪池挑了啊。”“?”扶槐正弯腰系垃圾袋,身形明显一顿,然后缓缓抬眼扫向一步之外的小身板。她垂着头发,眼睫低垂,视线有些散地看着他,一张小脸隐在乌黑长发下,红得不太正常。“等我一下。”落下这话,扶槐走回房间,没两下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测温棒。测温棒在她额头上显示37.8°。“你发烧了。”“啊?”林意七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还行,也没有很烫手啊。“这也没有多烫呀,是不是你测错了?”测温棒又在她额前“滴”了一声。“没有测错。”他说。林意七又摸摸额头,认真道,“那不可能呀,我怎么会发烧呢?真没有测错吗?会不会是它坏了?”“………”扶槐抵了抵牙尖,“抬手。”测温枪先在他自己的手腕上测了一下,正常温度,再测她的手腕,37.9°。对照实验下,林意七终于接受了自己发烧了这一事实。纵使脑袋有些迟钝,她还是马上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在书房窗边发的长达十五分钟的呆,凉彻的夜风裹挟着湖面的水气和雨点,毫不费力地打向窗口的人形靶面。吹了那么久的风,哎,难怪会发烧。林意七低着脑袋暗自懊恼,余光中,面前的那双灰色拖鞋动了动,就要转身回房。电光火石间,林意七意识到,她一个人待在槐南,又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以说,他是目前离自己最近、并且最有可能在她猝死前捞她去抢救一把的人了。“那个!”她叫住扶槐。男人停下回头看她,“怎么了?”林意七大脑飞速运转,发红的唇抿了再抿,终于想到怎么说。就见她“哎”的一声忽然叹气,别具意味地嗫嚅了声:“昨晚我就说不想聊嘛……这下好了!聊出病来了……”“………”扶槐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是我昨晚找你导致你发烧了?”“我可没这么说……”林意七偏了偏脑袋,视线悄无声息地偏移开来,然后小声嘀咕,“你只是拉着我吹了一宿的冷风而已……”锅都在他脑袋上扣严实了,他这不能不管她了吧?林意七暗想。“一宿?”扶槐本就没打算丢下这么个发烧的小孩不管,但听她这么乱扣黑锅,还是觉得有点荒唐。视线微垂,对上那双乌溜溜的、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她有些紧张地盯着扶槐,贝齿微微咬着下唇,身体有点紧绷,好像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意图昭然若揭。扶槐顿时心下一片了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想想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待在异乡,生病时害怕落单也挺正常。于是他就顺着她的意往下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对你的发烧负责吗?”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林意七小小松了一口气,嘴角难掩地悄悄翘起来,还故意推脱一样说,“哎,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啦………就是多多少少,可能有点关系嘛。”扶槐敛眉看她悄悄变化的小表情,没有揭穿她的心事,只扬了扬下巴,“行了,回去换衣服。”“………”“啊?”林意七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去哪里?”“去医院。”“去医院干嘛?”扶槐舌尖顶着上颚,好歹见她是病号,耐着脾气回答她,“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