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本来过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惜命,更不会在意伙伴的命。彼此配合完全是日常操练的结果,所求的就是杀人而不是保护自身或是伴当。这种军伍天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支,即便是以凶残闻名于天下的突厥骑,遇到飞骑这种对头多半也要心生怯惧。是以徐乐之前采取的那些办法,对他们根本没有作用。这些人只管拼命厮杀,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徐乐本领再怎么出色,也难以应对这么一伙狂徒的围攻。从以攻代守变成以守为攻,饶是徐乐艺高胆大膂力惊人,这当口却也想不出有效的破敌之策,只能被动防卫。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已经极为危险。久守必失,不管多么出色的武将被一群人围殴,迟早也会疏忽受伤直到败亡。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埋骨之地?徐乐心中充斥着怒气以及不甘,手中大槊盘旋挥舞心中转动着念头。既然李渊不仁就莫怪自己不义,打人的约定也顾不得了!他们既要杀我,我就先杀他们,这种妖孽一样的军将留在世上迟早是祸害,能杀多少是多少!就在他手头力量微变准备施展手段杀人的当口,飞骑的军阵忽然发生变化,薛万述、薛万淑两人一左一右自飞骑后方冲入战阵!两人的武艺虽然不及徐乐,但也可以列入斗将之列。何况两人久在边地熟惯厮杀,单骑冲阵的事情也做了不止一次,自然知道该如何冲锋陷阵,又如何保全自身。他们所选的位置,正是飞骑阵势中较为薄弱之处。毕竟这支队伍围攻的目标乃是徐乐,包括柴绍、侯君集在内,都没想到薛家兄弟会因为薛万彻的判断倒戈为徐乐帮拳。是以两人的突然冲入打了飞骑军一个措手不及,薛万淑的马被徐乐打杀,本来只能步战。可是他突然出手飞骑不防,被他打落一人夺了脚力,与兄长各自分路冲锋,搅动飞骑军阵。两人虽然要为徐乐帮手,却也不想和李家为仇。按照薛万述所想,便是杀开一条路解徐乐燃眉之急,把他带出重围也就是了。是以出手之时也和徐乐一样注意分寸,于飞骑兵士尽量避免杀戮,选择的冲锋路线,也刻意避开了柴、侯两员主将,只求尽力不伤和气。即便如此,二人的行为依旧犯了侯君集的逆鳞。他初时精神都放在徐乐身上,双目紧盯徐乐周身动作,只等徐乐筋疲力尽手脚迟钝之时再行出手亲自斩杀以雪当日之耻。不想眼看大功告成之际,居然被薛家兄弟搅局。随着自己军阵混乱,徐乐这厢得了喘息之机,局面竟然为之改观。侯君集勃然大怒,破口骂道:“我道徐乐哪来的胆量,原来是与罗艺勾结!既然如此,今日就把你们一发斩了,为我大唐除去祸害!”说话间他手中马槊望空挥舞,随着他的动作,这支飞骑军阵势陡然一变!从之前百骑围困徐乐,变成了三个小阵,分别困住三人,让他们彼此不能呼应。这飞骑军不但杀性十足,于军阵操演也极为熟练,从侯君集挥槊布置到全军动作,军阵变化如行云流水流畅至极,眨眼之间薛家兄弟就被卷入阵中。三人彼此都能望到对方,但是想要互相援护却是难如登天。各色长短兵器劈头盖脸落下,其中大队人马依旧围着徐乐,只以两小股兵马围攻薛家兄弟。饶是如此依旧杀得薛家兄弟手忙脚乱,一时间自顾不暇更别说去救人。这些兵士的气力、招数都是在非人的环境下磨练而来,每一击出手的力道、速度、方位都有要求。训练时稍有差错,便是一记鞭子抽过来,再不就是劈头盖脸的棍棒打下。能够一路熬下来的,早已经把动作练成了肌肉记忆的一部分,只要出手就不会出错。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每一击都足以致命。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本领终究抵不住斗将,薛家兄弟也足以应付。可问题眼下是以多打少,十几个人围攻一人,薛家兄弟本领虽好,但是也只能勉强应付招架而已。要知方才几个人厮杀半场,即便没有像薛万彻一般累到脱力,于体力的消耗也非同一般。眼下薛家两兄弟的武艺不及平时一半,打敌手一个猝不及防自然没有问题,陷入这种苦战之中,于两人就大为不利。两人与徐乐一样,都已经无法维持马槊的防御圈,只能把圈子缩小尽力节省体力。所谓群蚁噬象便是如此,这些兵士终归人数放在那里,只要陷入这种斗力的环节,他们就不会吃亏。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一击接着一击劈刺,对方的武艺再高也只有一人,气力总有用完的时候。而对这些飞骑而言,就不过是像往日对着标靶操练一样,尽力挥舞兵器就好心中反倒是越发笃定。薛家兄弟自然也能看出这种局势,心中都自生出几分寒意。往日四弟目光最利,难道今日出了差错?身为武人他们并不怕死,但若是死在这里不但不能建立功勋名垂后世,反倒是要被安上奸细的罪名。不光自己兄弟要死,就连三弟、四弟多半也难以逃脱。若是如此,这一步棋简直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两人心思电转,一边招架一边寻思着破局之法。徐乐这厢虽然因为得了两个助力压力为之一轻,可是依旧未能改变局面。四面八方依旧是重重围困,而身上的伤口以及体内的旧伤也处在发作边缘,只能强运一口气拼命压制不让伤患影响自己施展。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不可能像方才一样从容施展绝技逆转局势。也就在这当口,侯君集猛然间摘下马槊大吼一声,随后飞马朝着徐乐疾冲而来!第七百八十九章 肝胆(五十四)以武艺论侯君集远不及徐乐,即便是他自己也得承认这点。换做他被飞骑围攻,早就被砍做肉酱,根本维持不了这么长时间。别看他统领飞骑的时间不长,对这支军队的战力已经有了极深的认知。他很清楚这支军队的可怕之处,别看名气不彰,实际上即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斗将遇到他们也多半难以保全性命。能够被飞骑军围攻这么长时间不败,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恐怕就连大兴宫中等待回报的武德天子都不会相信,自己一手训练的飞骑,居然如此苦战拿不下一个人。不过那又如何?自家虽然败落,但终归也是武功勋贵人家,于子弟武功栽培上看得极重。这种栽培不光是教授武艺兵法,更是把沙场上的求生之道倾囊相授,让子弟后辈不至于因经验不足吃亏。这些经验都是一次次厮杀中靠着鲜血乃至人命交换而来,非自家子弟不传。其情形一如诗书人家的经学讲解,其价值无法以财货衡量。侯君集清晰记得,老父在日最喜欢讲的一句话就是,沙场之上容不得英雄。越是武艺高强风头无两,也就越容易死。除了极少数天纵之姿的英才,大多数猛将豪侠,都会因为自己的脾性埋骨战场,很多时候都是被无名小卒所杀。要想活得长远,就得尽量放低身段瞅准时机,在自家主公面前立几个大功,而不是贪图勇名。这番教诲侯君集原本并不认同,相反觉得父亲就是因为胆子小,才导致侯家越发衰败。在投奔李家之初,他也处处炫耀武力,就是想要证明父亲的观点不对,自己的方法才是正确的。直到徐乐出现后,侯君集才开始反省,逐渐认可老父所说。以武艺论,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赶上徐乐。可是那又如何?虽然徐乐投奔李家之后青云直上,迅速窜升高位,乃至玄甲骑也成了李家第一强兵,可是那又如何?自己双目不盲,看得出这些功劳背后所藏得杀机。从蒲津到长安,哪一战是好打得?又有哪一站不是冒着性命干系?如果不是徐乐运气好,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他继续这样就一定会死。而他又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想要收手也无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照这样下去,即便没有今天这桩事,他也摆脱不了大将死于疆场的宿命。李渊乃是北地武功世家之首,自己懂得东西李渊又怎么可能不懂?他自称和徐家交情莫逆,却又把故人之子摆到那么个位置,让侯君集心里始终觉得不对劲。他隐约觉得李渊像是故意为之,有意把徐乐放到那个位置,也是有意看到那个结果。这个猜测太过不可思议,更是对主君有莫大冒犯,一旦为李渊所知,就算有十颗头也不够砍。是以侯君集把自己这种猜测深埋心中,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今日李渊调飞骑前来弹压,他便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李渊不知为何,对于手下这个第一斗将存在忌惮甚至可以叫做敌意。自己若是能杀死徐乐,不单不会惹祸上身,还能在李渊面前立功。除去李渊不算,光是李建成那边的好处也足够了。虽然从头到尾,李建成并没有公开出来表达过态度,一直装作无事发生。但是侯君集心里有数,李建成肯定是希望徐乐死,而且死的越早越好。徐乐前往江都的时候,李建成便开始向玄甲骑伸手,试图把这支精兵拉拢过来。以他的身份财力以及为人处事手段,做这些事其实不算什么难事。换做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拒绝李建成的示好。可是在玄甲骑这边,却碰了很大的钉子。即使徐乐不在的情况下,那些军将依旧只服从他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