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路,是福是祸。但愿一切平安顺利吧。路途遥远漫长。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行人憩息在一座小城的驿站中,隔着不远的山水,看见城中花灯闪耀,明珠相缀。卫景朝的房间在二楼,他远远望着城中,想起昔年旧事,眼神微凛,蓦然转身出门,敲响隔壁沈柔的房门。沈柔正陪沈沅认字,听到敲门声,以为是侍女,答了声:“进来。”卫景朝抬脚进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沈柔脸上泛起一丝诧异,“陛下……”卫景朝两步走到她跟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沈柔挣扎两下,没有挣开,不悦蹙眉看向他,“陛下这是何意?”卫景朝没吭声,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拎起沈沅,快步下楼。到楼下,他看到沈元谦的身影,直接把沈沅扔过去,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拽着沈柔出门上了车。沈柔一直都在挣扎,却没有任何用处,被他拉到城中,人群喧嚣处。看了眼沈柔怒火中烧的眼神,他忽然松开手,怅然道:“上次,你和我一起看花灯,很高兴地抱着我的手臂,从没想过挣开我。”沈柔揉着手腕,闻言动作微微停滞,垂眸道:“是吗?”“我忘了。”她语气很淡,“陛下也忘了吧。”语毕,她转身,想要沿着原路回去。卫景朝回头看她一眼,轻声道:“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荷花灯。”沈柔双眸忽然涩涩地疼,她仰头看着月亮,抑制住欲掉不掉的眼泪,哑声回答:“我已经不喜欢了。”卫景朝不知道,她不喜欢的是荷花灯,还是他。他心酸至极,“可是,我现在喜欢。”昔日里,他是不大喜欢的荷花的。不管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姿色,亦或是高洁傲然的君子之风,与他都无任何交集。直到沈柔没了,他看着满池荷花便会想起她。于是,命人在御花园中又修葺了好几个池子,栽满各式各样的荷花。近乎自虐般地,每天强迫自己想起她。他逐渐喜欢上她爱的所有东西。可是,却找不回她。卫景朝眼圈通红,道:“你烧掉的燕子与荷花,我见着了,他们化为灰烬,仍存着最初的模样。”沈柔仰头,妄想眼泪倒流回来,慢慢道:“水覆难再收。烧掉的东西,成了灰烬,就永远都是灰烬,再不能恢复原样。”卫景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沈柔亦沉默不语。两人之间,安静得像是处在一个漆黑的盒子里,毫无声响。与身旁擦肩而过的热闹,隔开层层云雾。半晌,天上月又移动一格。卫景朝的嗓音嘶哑,带着几分颤抖的意味。“你真的不喜欢了吗?”“沈柔,四年很长很长,你受了苦伤了心,都是我的错。可是往后余生,还有更加漫长的几十年岁月,我可以补偿给你。”“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沈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卫景朝缓缓走近,颤着手,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泪,无数的话堵在心口,最终只汇成一句:“别哭。”第94章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天空中,映着地上的月亮,如梦似幻,美得叫人醉落其中。沈柔的眼泪大颗大颗落着,怎么也止不住。她望着卫景朝,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盈满难以言喻的苦涩。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她很想要再喜欢一次,再像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爱着他,却再不能做到。四年一点都不长,非常非常短暂。短暂到,不足以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她没有一天真正忘了他。可是却只能装作,一切平静的模样,对着哥哥笑,对着沅儿笑,对着所有人笑。装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全都忘掉了。可是没有人能够骗过自己。四年前的痛彻心扉的经历,始终镌刻在骨子里,没有一刻能够忘怀。如今哪怕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那又怎么呢?事是假的,痛是真的。那些快要溺死她的悲伤和绝望,都是真的。她丢掉过往时,险些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也是真的。她没入滔滔江水中,随着无尽的水流落下时,是真的抱着死志的。有幸活下来,是上天垂怜,是幸运。她不敢再将自己脆弱的生命,交付于旁人之手。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如是。经历这种种,情爱是少年人在年少轻狂时燃烧的心。而她早已没有办法,如当初那般热忱赤诚。何况,在这场情爱与生死中,始终是她亏欠了卫景朝。他救了她,救了阿娘,要替她的父亲平反。还给了她沅儿。他是她的恩人。恨不得,怨不得,更爱不得。沈柔缓缓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睛里含着泪,神态却格外坚决。“陛下,”她听见自己说,“我不能。”“人总不能一辈子,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更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卫景朝站着,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却觉得那么远。远到,他好像永远也没法子挽回她,永远也没法子再接近她。在他不知道的这四年光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昔日里柔弱天真的少女,长成如此冷静的模样,是经历了多少磨砺与敲打?他并非不食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一对无依无靠的兄妹,没有钱财,不会打架,不够凶恶,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欺负。他很清楚。更清楚地知道,或许沈柔的经历,比他所知所想,更加痛苦。所以,她不愿意再付出信任。信任一个曾伤害过她的人,能够一辈子爱她。而这一切都怨他。在她全心全意爱着他,信任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时,他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去瞒着她,欺骗她。所以,她现在不肯再给予他信任。他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使劲捏着,拧着,疼到扭曲。月亮那么圆,他抬头看看,勉强道:“没关系。”“沈柔,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会让你再落入那样的境地。”沈柔没有说话,轻声道:“我可以回去吗?沅儿见不到我,该哭了。”卫景朝顿了顿,只道:“陪我走走吧。”他没有说出口。他很后悔,那年在去凉州城的路上,没有陪她好好逛一逛那场迷醉的灯会。再多留一点,美好的,可以回味的记忆。沈柔沉默片刻,抬脚跟上他。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百姓们摩肩擦踵,猜灯谜看花灯,人声鼎沸,喧嚣热闹。街头搭起擂台,人潮汹涌,朝着擂台挤去。借着拥挤的人流,卫景朝忽然抬手,将沈柔拥进怀中,紧紧按住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