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着,沈元谦给出和猜测中不同的答案。沈元谦定定看着沈柔,半晌移开目光,嗓音闷闷的,“你有孕,一月出头。”沈柔脸色一白。有孕,一月出头。这几个字,她全都认识,全都明白。可合在一处,却很难理解。她怎么可能怀孕?卫景朝明明说他吃了药……沈柔的心,倏然一沉。是了,他这样的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半分也没有。大约说的他自己吃了药,也是骗她的。总归怀孕的不是他,生育的不是他,小产的也不是他。他尽可以信口雌黄。只要没有良心,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沈柔的手,缓缓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眼底浮上一丝怅然。为什么是现在呢?若是早两日,让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她还会开心地期待一二。可是现在,他的到来,是父母不期待的。沈元谦闭了闭眼,“罢了,等我们离开京城,就把这个孩子打掉。”“这样无情无义,无信无德的男人,不值得你给他生孩子。”沈柔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第80章廊下的烛火微微晃动。沈元谦走后,沈柔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她的手,轻轻放在平坦到无一丝赘肉的小腹上。她从没想过怀孕生子。自打进了君意楼,入了贱籍,生孩子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若是嫁给卫景朝,脱了籍,倒是可以生。可是,这个孩子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到来。卫景朝刚与洛神公主成婚,定然不会愿意要一个外室子。所以,这个孩子是肯定留不下来的。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阵酸涩。或许是母亲和孩子之间天生的关联作祟,她忽然想吐。沈柔揉了揉作祟的肚子,向后靠在柱子上,忍住吐意。沈柔呆呆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忽然转身进了内室。她静静望着床帐上挂着的花灯。粉的荷花,黑的燕子,紧紧依偎在一起,燕子的翅膀穿过荷花的花瓣,两盏灯宛如相依相偎,如斯亲密。从凉州城回来时,她特意带回来,一路珍惜,最终挂到此处。那时,卫景朝笑着调侃她,“两盏破灯当成个宝贝。”毕竟,都护府那样多的金银珠宝,她一样都不看在眼前,只抱着这两盏灯,的确是蠢的厉害。她缓缓踮脚,从小银钩上取下两盏灯,发狠地用力撕碎上面覆盖的牛油纸,将碎烂的纸张狠狠扔在地上。最后,两盏灯都只剩下竹骨架。她定定看着,眼泪滑下脸庞。想笑,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在意的哪里是花灯?是他,是情分。所以才更像是个笑话。毕竟,他虚伪的感情还不如这花灯值钱。她转身拿起静静发着烛光的宫灯,掀开盖子,将里面的蜡烛,扔进一旁空荡荡没有水的盆里。牛油纸燃得很旺,飞快烧成一团灰烬,那灰也是稀碎的,化成了粉墨。竹骨架也很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烧成灰后,还挺拔着,留着最初的模样。沈柔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腰间拽出个荷包,盯着上头的鸳鸯看了片刻,一同扔进盆中。丝绸绣线碰上火星子,很快被吞噬,烧成碳灰。沈柔看着看着,忽然闭上眼,抹去眼角的泪滴。没有人。全都没有了。所有的情爱和羁绊,都随着这一盆火光,化作飞灰,撮不起,捡不尽。她的心,也化作齑粉,碎裂到再也粘合不起。沈柔最后将那枚玉佩跟白玉印鉴放在一起,搁在了床榻边的桌案上。那桌案上还有她写的字,是准备塞进荷包里,一同赠给他的情诗。青梅绕竹马,山盟托锦书。双燕阴山飞,孤城黄昏度。比目欲白首,鸳鸯栖碧梧。明月望千嶂,与君同辛苦。这是他们曾经历过的种种。少年订婚,立下鸳盟锦书。凉州城双宿双飞,无数次她看着黄昏的太阳,度过漫长时光,等他回家。那时候,她想与他比目成双,鸳鸯白首。若是可以,那往后余生,她愿意和那夜山坡上看明月一个,宁可冻死,也不松开他的手。这诗写时,带着满心的欢喜,字里行间都是柔情。如今落在眼中,只余下刺目。沈柔的手缓缓移到旁边,将那张纸拿起来,揉成团,扔进一旁的纸篓中。就如同那日,在他书房中看到的聘礼单子。卫景朝,若是你有机会看见这张纸,会不会生出一丝愧疚?哪怕是一点?或许不会吧。毕竟,他另有娇妻在怀。洛神公主美貌不逊色于她,妩媚多姿,勾魂摄魄。卫景朝大约根本想不起来,身边还有个生死不知的外室。沈柔呆呆望着天边静静无光的月牙,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法子去想。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天亮。不知道等了多久,天边终于出现一抹鱼肚白,晨曦的微光照入房中,落在沈柔眼皮上。沈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缓走到床帐边,躺了下去,闭上眼。今天还要跟哥哥离开,不睡觉不行。不能拖累哥哥。她钝钝地想。她的确是疲惫了,心口疼得发颤,还是睡了过去。她这一觉睡地极为混乱。大口喘息着醒来后,沈柔忽然蜷缩起身体。她做了个梦。梦里,缩小版的她哭着拽她的裙子,问她:“娘亲,你为什么不要宝宝?”那么小,那么软,她捂着小腹,心口涩涩的疼。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常年陪在身侧的踏歌不见踪影,其他人也都没有踪迹。沈柔便想起来,踏歌是卫景朝身边最信任的侍女,成婚这样的大事,确实用得上她。所以,真的如同长公主所说,世上每一个都知道卫景朝要和洛神公主成婚,单只瞒着她。只有她,是个被一直蒙在鼓里的蠢货。这鹿鸣苑里头,人人都尊敬地喊她一句“姑娘”,可到了最后,哪怕是最亲密的踏歌,还是不曾向她透露一星半点。到底是她强求了。区区一年的相处,如何及得上数年的主仆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