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不知他怎么又变了脸,拿来蒲扇扇风,“我说的是实话,大将军若不爱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真是有法子气他,可他偏偏对她没有办法。崔道之抿了唇,最后到底没说什么,起身去吃饭。两人一时无言,忽听外头丫头在帘下道:“二爷,夫人,老夫人叫人送来许多东西给夫人,夫人可要过目?”崔道之扭头,见秀秀整个人趴在矮桌上,显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道:“登记在册,送到库房里便是,等老夫人回来,便回禀她,就说夫人十分欢喜,多谢老夫人记挂。”丫头在外头应了声是。这一打岔,崔道之已经忘了方才同秀秀闹的小别扭,漱口净手,走回秀秀身边,将窗户放低,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早起风凉,别吹太久,今日老太太去寺里拜佛,我晌午也有公务要办,着实没空陪你,你若是闷了,便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去找大嫂和茹儿说话。”秀秀只是趴在那里不动,像是睡着了。崔道之看了她半晌,最终将手收回,抬脚出去。经过院内那颗柿子树,他脚步顿住,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往前院书房去,一边走一边对赵贵道:“去找个花匠来看看。”赵贵一愣,道了句是。一颗柿子树而已,二爷这样上心,又是浇水又是裁枝的,好容易养成这样,却被夫人给抢白了一通,想必心里不好受。赵贵劝道:“二爷叫花匠照看便成,何苦——”话音未落,便见崔道之冷冷睨了他一眼。赵贵赶紧闭了口。等崔道之到了书房坐下,赵贵站在一旁侍弄书墨,却见一小厮在门外不断徘徊,他赶忙出去,拉着那小厮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岂容你在这里鬼鬼祟祟,还不退下?”那小厮赶忙摇头道:“不是,赵管事,奴才有要事禀报……”赵贵一听,果然正了神色,正要叫他说,却听崔道之在里头唤他,于是赶忙进去。留小厮一个人在外头团团转。那小厮想起方才在外头听到的传言,大热天里,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偏二爷脾性大,他如今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得焦急地在廊下等待着。他抬头,只见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要发晕。-与此同时,老夫人正被李婆子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到庙里去。王家和齐家都败了,他们家的仇算是报了,她今日来,一方面是为了还当日的愿,另一方面则是想为丈夫和大儿子各自请一盏长明灯,好保佑他们早登极乐。今日是十五,前来寺庙烧香的人众多,老夫人被李婆子扶着,一边走一边道:“东西给送去了吧。”李婆子笑道:“您放心,都送去了,您待秀……您待夫人这样好,想必她也明白您的心意了。”老夫人缓步上了台阶,头上的玉石发簪跟着微微晃动:“原本是不打算随了老二的,可我听见老二那日说的话,又加上王氏正好没了,心里虽还有些担忧,但也还是觉得,算了吧,咱们家好容易熬到今天,何必为没发生的事儿成日为难人。”“老二既喜欢,我也就认下这个儿媳妇,那孩子除了出身低、脾气倔,倒也没什么,至少她能叫你家二爷变得像个活人。”崔家败落前,崔道之还是少年心性,他父兄一去,他便彻底将原先身上鲜活的一面给彻底剔除掉,性情变得极其冷硬,好似一把带血的钢刀,再没有了生为人的活气。而秀秀那丫头如今便是他的鞘,他因她而一日日变得柔软、鲜活,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李婆子闻言,想起自从秀秀被找回来后,只要有她在,二爷的脾气好似是比往常要收敛许多,便点了头:“老夫人说的是。”半柱香的时辰过后,众人终于进到佛殿内,老夫人先是与方丈交谈片刻,提及了要给丈夫和大儿子供奉长明灯一事,随即便前往佛前还愿参拜。老夫人在心中默念着,望过身之人早登极乐,在世之人无病无灾,一家平安的愿语,然后起身。正要离去,忽在嘈杂的大殿里听见一丝隐秘的交谈声。“是不是她家?”“没错,随国公府的老夫人,错不了,哎,她一大把年纪了,好容易把王氏给盼倒了,报了仇,可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若传言是真的,那他们家怕是要被陛下抄家吧?”“谁说不是呢……”老夫人转身走至两人面前:“两位夫人,请问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那两人被抓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互看一眼,急忙拿起团扇遮嘴。半柱香之后,老夫人惨白着一张脸被人扶着上了马车。“老夫人……”李婆子急道:“您别急,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二爷不是那等糊涂人……”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抚着心口。老夫人闭了眼,久久没有言语,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她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话,又想起秀秀那张脸,那张她一直觉得熟悉的脸,牙齿打颤,她努力稳定了心神,冷声道:“回去。”李婆子急忙点了头,扬声对车夫道:“走,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从偏门进了府。李婆子见老夫人面色实在不好,便道:“老夫人,还是先叫大夫来瞧一瞧……”“不必。”老夫人松开她的手,此刻她已经冷静下来,问守门的小厮:“你们二爷如今在哪儿?”小厮答道:“如今在前院书房,老夫人要见二爷么?奴才叫人去喊……”“听着!”老夫人脸色铁青,冷声道:“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惊动你二爷,若有违者,仔细他的脑袋!”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老夫人如此动怒,急忙跪下,连连道是。再抬头时,老夫人已经快步离开,瞧着方向……像是朝夫人的院里去?想到老夫人方才的神情,众人顿感不妙,一个小厮起身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通知二爷!”说着,便不要命一般往前院跑。-却说秀秀正在屋内教崔茹编竹蝴蝶,崔茹今日编得有些慢,急得要哭,秀秀给她擦汗,轻声哄她:“先是这样,然后再把它翻过来……对,别急,你瞧,编得多好呀,我小时候学这个,可比你要慢多了……”崔茹果然不哭了,睁着大眼睛看她。秀秀点头,鬓边的一缕碎发落在脸颊上:“真的,不骗你,我当时就像这样……”她拿两只拳头在眼角转动着,作假哭状:“我当时哭得可厉害了,爹爹和娘亲都笑我呢,茹儿可别学我。”崔茹破涕为笑,扑到她身上去挠她痒痒。两人正玩闹着,忽听外间传来急切的喊叫声:“老夫人!等二爷回来再进去吧老夫人——!”“滚开!”只听一声铿锵有力的喝声,随即便见老夫人带着人进来。“把茹儿抱走。”老夫人吩咐罢,李婆子便上前来,将崔茹从秀秀怀里抱了去。崔茹扭头一边回望秀秀一边伸手够她,李婆子只好哄道:“大姑娘,咱们先出去,老夫人和夫人有话要说,明儿咱们再来找她玩儿……”好哄歹哄,总算将崔茹抱了出去。屋内一片寂静,秀秀穿鞋下榻,“老夫人。”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脸,似是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这样相似的面庞,她怎么就没想到……王馥郁……陈秀秀……恍惚之中,她们二人的脸渐渐在她眼前重合起来。秀秀被她看得着实不自在,便问:“老夫人可是有事?”“……没事,只不过想验证一件事情。”老夫人指尖泛白,对身后人道:“将她衣裳脱下来,我要看她的背。”“是。”不过片刻的功夫,秀秀便已经被她身后的两个婆子按倒在榻上,其中一个婆子道:“夫人,老奴得罪。”说着便双手使劲一扯,将她身上的衣裳扯下,只见她雪白的肩胛骨处,一个红色的心型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老夫人一时脸色煞白。